《三体人在横滨》凉生未名

32、无人伤亡

　　所谓梦中情人，指的是——“出现于梦中的一个不现实的情人，是人们对自己的另一半的完美的刻画，代表着心中的愿望与梦想。”

　　这是一个对于我来说，十分陌生的词汇。

　　在严酷的环境中，三体人已经进化出控制睡眠的开关。现在，我变成了地球人，仍然保留了这一优势。

　　我不会做梦。

　　随时随地，每时每刻，我都能进入睡眠状态，补足损失的精力，让疲惫的身体恢复活力。

　　会议上，大家刚好讨论起了【梦中情人】怪谈。

　　“【梦中情人】怪谈是半月前出现的，具体来源已不可考。随着它的出现，日本各大地区怪谈频发。

　　但我们的情报显示，第一个死于怪谈的人是我们组织的底层成员——泷泽一郎。”

　　各大高层咀嚼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在怪谈侵袭之前，这个人只是庞大黑手党机器的微不可见的一颗螺丝钉。而在怪谈侵袭之后，高层们把他死死的记在心里。

　　怪谈从何处来？怪谈的之后又会是什么？横滨又将会面临新一轮危机吗？从起源探究，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尾崎红叶开口道：“妾身手底下有些成员侥幸存活下来，但……他们的精神已完全崩溃……”

　　“我也试着探查过，在泷泽一郎的死亡地点，【梦中情人】依然盘桓不去，已经成为禁区。

　　只要进入那片区域，就会中了怪谈的招数，陷入梦境。在梦境中，我遇见了一个熟悉的……早已死去的人。

　　【梦中情人】模拟出的人类的外表、声音和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跟本体毫无区别，它几乎要骗过我了……”

　　“红叶大姐……”中原中也看向尾崎红叶，目露担忧之色。

　　森鸥外面若平湖，八风不动，双手交叉成塔型，托在下巴处，“后面的情形如何？”

　　尾崎红叶冲中原中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梦中情人】似乎能够伪造、修改人类的记忆……”

　　“红叶，”身上满是伤口的青年浅浅勾起嘴角，颤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不要管我了，你逃走吧。

　　快！追击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这个安全屋已经暴露，不再安全……”

　　“听我的，伪造的身份证明我放在秘密基地，以后你……”青年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照顾婴儿一般事无巨细。

　　是交代遗言的语气。

　　尾崎红叶沉默不语，攥紧了青年的手臂。

　　“咳咳……”青年吐出一大蓬鲜血，喘息愈发沉重。

　　尾崎红叶焦急地望着青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涌出来，“贯一，不要，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红叶，如果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呢？

　　间贯一心中呢喃，恐惧如同一只大手攥住他的心脏。

　　并非是恐惧死亡，而是担忧爱人的处境。在首领的追捕下，红叶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无处可逃。

　　只能回到港口黑手党。

　　黑手党处理叛徒的手法一向残忍，尽管红叶有着珍贵的异能力，很有利用价值，但刑罚无可避免。

　　“红叶，如果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呢？”间贯一感觉到扑到怀里的女孩身躯微微颤抖，这颤抖像是湖面泛起的圈圈涟漪，颤动传达到他的心里，激起疼痛的嗡鸣。

　　胸前传来濡湿的触感。

　　红叶啊，你哭了吗？

　　尾崎红叶闷闷开口：“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去找医生治好你。”

　　像是下定了决心，尾崎红叶从间贯一怀里出来，目光坚定，“我会找到医生，把你治好的。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

　　这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少女一步一步背着青年，将港口黑手党派出的追杀人员杀死，抹除痕迹，乔装改扮来到了擂钵街的一个地下诊所。

　　“当。”黑发紫眼的医生将手术刀丢到铁盘上，再把一圈圈白色绷带缠绕在青年腰腹部位。

　　“伤口已经缝合完毕，问题不大，他很快就会好转。”

　　“谢谢医生。”说了一声，尾崎红叶急急赶到间贯一身边，注视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颊。

　　“贯一……”感受到青年手掌温热，这让尾崎红叶心中安定了几分。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但是……能不能把我的爱丽丝酱放了呢？”医生指了指医务室的角落，面露苦色。

　　金发小女孩瘫坐在地面，脸上满是惊恐，穿着和服的金色夜叉手持棍剑，黑色披风飘起，刀刃架在女孩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非常抱歉，我一时心急……”

　　尾崎红叶关闭了异能力，金色夜叉在空气中消弭了踪影。

　　金发小女孩带着哭腔扑到医生怀里，“林太郎！呜呜，好可怕！”

　　名为林太郎的黑医将她紧紧拥抱，懊悔道，“没事吧，爱丽丝酱～下次爸爸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尾崎红叶移开了眼，不在关注那对被胁迫的父女。

　　病床上的青年昏睡着，就像做了一个悠长而甜蜜的美梦。

　　她微微歪头，凝视着他。

　　少女美丽的双眸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将昏暗的地下诊所，碍事的医生父女都裁剪干净，只留下间贯一入睡的脸颊，爱意如潮水翻涌。

　　在这个前路未知的夜晚，诊所温暖的灯光仿佛单独为他们而点亮。

　　时光如梭，冬雪消融，新芽从树枝上冒出。

　　尾崎红叶与间贯一来到了东京。

　　东京是一国首府，港口黑手党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他们终于找到了安居之所，还开了一家花店。

　　花店五彩缤纷的花朵盛开，此时，少女持剑的手握着绿色的花枝，将一朵朵鲜花插入花瓶。

　　穿着焦茶色外套的青年温柔地看着她，少女在花店的场景成为了一张美丽的油画，永远镌刻在他的脑海。

　　“红叶，去游乐园吗？听说恋人在摩天轮到达顶端时接吻，就能够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还相信这个吗？”尾崎红叶皱了皱眉，转而笑开，“不过，既然是贯一说的，当然要去！”

　　庞大的摩天轮运转，半透明方舱缓缓上升，黑夜中，东京无比璀璨，灯火通明，像是玻璃罩中的精致城堡。

　　“原来，光明是这个样子啊……”尾崎红叶与间贯一相对而坐，她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象，喃喃道。

　　“很美，红叶，你不是天生就存在于黑暗的，你是光明中盛开的花朵，”间贯一原本冷静的脸庞像是被爱意点亮了一般，生动无比，“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来这里吧。”

　　摩天轮上升至最顶端，空气中一股气氛微妙地发酵。

　　间贯一倾身靠近。

　　尾崎红叶心跳如擂鼓。

　　咚、咚、咚！

　　每一次，鼓声都震耳欲聋，几乎将振动传遍她的全身。

　　尾崎红叶感觉脸颊不可遏制地充血，发红，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贯一……”她抬头，直直撞入间贯一眼中的温柔深海，几乎要溺毙其中。

　　像是被迷惑了一般，她靠近了间贯一一点，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间贯一眼神变化，将她的一缕头发别至而后，微凉的手指划过额头，太阳穴，耳尖。

　　尾崎红叶怔住了。

　　在她的眼中，青年英俊严肃的脸庞如同镜子碎片拼合而成，怪诞又令人恐惧。

　　密密麻麻的镜子碎片倒映出无数画面。

　　拷问室。

　　血迹斑斑的少女，强忍着痛楚，嘴唇咬得发白。

　　首领室。

　　气势如同一头雄狮的老首领坐在奢华的高背座椅上，眼神无比残忍，“你们知道，叛徒的下场吗？”

　　他抽出嘴里的雪茄，吐出一口白雾。瘫坐在他地上的青年与少女紧紧相依，整个场景如同一副怪诞的宗教式油画，老首领如同神明，审判脚底这一对羔羊的命运。

　　地下的简陋安全屋。

　　青年温柔地望着熟睡的少女。

　　“红叶，你是光明中盛开的花朵，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暗暗在心里许下誓言。

　　尾崎红叶的大脑仿佛要炸开了一般，好疼，像是有人拿着电锯对着她的大脑直接开工，嗡嗡声不绝于耳。

　　“贯一？你是我的贯一吗？”她迟疑地开口。

　　“被你发现了啊……”

　　尾崎红叶心中一惊。

　　间贯一破碎的眼眶依然是满满的深情，恍若刀痕划过的嘴角被竭力拉开，露出一个极度扭曲的笑容，“红叶，杀了我吧，杀了我，杀了我啊！”

　　他的手伸向外套口袋，似乎是想要取出什么东西。

　　尾崎红叶眼神警惕起来。

　　是以退为进？

　　或者，眼前的人真的是被怪谈【梦中情人】控制，从黄泉比良坂归来的亡者？

　　她的手停在刀柄处，微微颤抖一瞬。

　　“贯一，你说错了，我就是黑暗中长出的花朵，只能属于黑暗。”

　　“爱与希望这种东西，真是令人厌恶啊。”

　　“已经死去的人，就不要来打扰生者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间贯一猛地将一个黑色盒子朝她丢了过来。

　　！

　　金色夜叉从尾崎红叶背后出现，剑锋锐利，将盒子斩得粉碎。

　　下一秒。

　　金色夜叉的剑扫过了方舱一侧，玻璃破碎，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间贯一以一个人类绝无可能做出的姿势闪躲开来。

　　尾崎红叶预判到间贯一闪躲的方向，飞快抽出刀，雪白的一条银线轻轻吻上间贯一的脖颈，大动脉被横切，血泉溅射。

　　太轻松了。

　　就像是算好了每一步，直接撞了上来。

　　尾崎红叶心底的不安感浓重万分。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这是你的梦，恭喜你，斩杀了我，得见真实。”间贯一已经闭上了眼，胸膛也不再起伏，此时的声音就如同从虚空中来，带着几分诡异。

　　时间停滞了，如同一块水晶般的凝固果冻。

　　被金色夜叉一剑击碎的盒子此时才悠悠坠地。

　　无数仿若鲜血的小红宝石混合着银色碎屑散落在空中，金色夜叉这异能十分强大，生生将硬度为9的红宝石斩成了比灰尘还要小的碎末。

　　冷风继续吹拂。

　　银屑卷着红宝石，如同一道银红色的旋风，飞向窗外。

　　尾崎红叶急忙伸手去抓。

　　手上是无数颗红色的，如同鲜血铸成的晶体，光洁的手掌像是被鲜血染红了。

　　下雨了……

　　这个梦境构成的世界，物理规则几乎完全失效。

　　点点雨珠从破碎的玻璃窗飞入方舱之中，将红叶的衣服，发丝淋得湿透。

　　摩天轮开始极速下降。

　　风从高空进入方舱内部，发出鬼泣般的怪声，像是在为谁送葬。

　　尾崎红叶抹了一把脸。

　　脸上有些湿润，竟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会议桌上，尾崎红叶继续讲述着情报，语气极度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梦中情人】，对□□的伤害几近于无，它只是会让人陷入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而已。

　　因此，它的评级为E，危害较小，目前，无人伤亡。”

　　……

　　我歪了歪头，疑惑地看了红叶姐一眼。

　　她怎么看都很平静啊？梦中世界是根据【梦中情人】的寄主心意进行构造，即使我掌握着智子，也不能一览全貌，只能凭借寄主的外在行为进行演算。

　　属下们信誓旦旦，他们说【梦中情人】已经是目前研发的最大成果，可是……就这？

　　无人伤亡可不符合我的预期啊。

　　嗯，感觉有点可疑。

　　梦中世界岂不是类似于人类所建造的智子“盲区”？万一他们在这里密谋对付我……

　　我发出了疑问。

　　智子兢兢业业，跨越遥远的距离，展示出字幕。

　　属下们回答得十分迅速，“【梦中情人】只是引子，它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会激起一圈圈巨大的涟漪。主啊，请您耐心等待。”

　　【可以，我愿意等待】

　　三体游戏中，披着长袍的ETO成员们热泪盈眶，“主啊，我们必将不负您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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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装侦探社。

　　“我说——今天真是太、糟、糕、了、啦，人家受够了耶——！”太宰治摆动着胳膊腿。

　　众人熟视无睹，自顾自干着手里的事情。

　　与谢野晶子在医务室里磨着手术刀，声音非常刺耳。

　　“呜哇，本来想入睡去跟伊邪那美约会的，这是什么玩意嘛！”

　　国木田独步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他稍一停笔。

　　我忍，我可以忍。

　　继续制定计划吧。

　　一缕带着海藻和咸鱼臭味的绿色发丝被丢到他的桌上，一滴污水悄然把他的本子洇湿透。

　　！

　　可恶，我珍贵的限定版手账本！

　　“太宰！！！”国木田独步捏紧了拳头。

　　“国木田君，这里有河童哦～”太宰被抓住后脖颈，黑发垂落，声音幽幽。

　　“怎么可能？这种神鬼之事，你不会又吃了笑菇吧，你现在还能干活吗？眼前是什么？”

　　“河童哦，国木田君，快看！”太宰治抬起头，脸上笑嘻嘻的。

　　“哇啊啊啊啊啊！”

　　“国木田君，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哦～”太宰治的右手，正攥着一只怪异生物的“手”。

　　那个生物有着会发光的圆眼，皮肤是绿色，手形似鸭蹼，五指间有青黑色的湿滑薄膜黏连。

　　仿佛怪谈再生。

　　……

　　与谢野晶子将医疗工具处理好，脱下白色口罩，长长呼出一口气，“确定了，这个生物很像河童，但是它的体内结构与人体极度相似。我判断，它应该是由人类变化而来的。”

　　“人类？！”

　　如果乱步前辈和真宫前辈在就好了。

　　中岛敦想道。

　　下一刻，他又感到有些羞愧。作为侦探社的一员，他能为侦探社再做些什么呢？

　　不能总是依赖前辈，自己也要试着走出一步。

　　“河童在哪里，我来看看！”一个轻松的嗓音打破了凝重的范围。

　　穿着黑色百褶裙，肩披着黑色西装的少女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真宫前辈！”中岛敦激动道。

　　“啊哈哈～接下来，我要去处理下一个委托！”

　　“当当当！驱散黑色的水熊虫！”太宰治一边轻飘飘说着，一边身影不惹人注意地缓慢移动。

　　“水熊虫吗？在我所掌握的知识里，好像没有黑色的水熊虫呢。”接到真宫央的眼色示意，与谢野晶子走了几步将大门挡住，双手抱胸说道。

　　“太宰治，还给你！”真宫央从口袋里摸出五个硬币模样的发信器，交给智子。

　　智子挥舞着带刀鞘的武士刀，五个“硬币”如同五片花瓣，被智子击出，向太宰治袭来。

　　“哇，真是……”太宰治散漫道，轻轻巧巧躲过“硬币”。

　　我向太宰治投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会议上讲的，你也听到了。既然你没有偷溜出去，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那么，对于【梦中情人】，你有什么看法？”

　　“啊……”太宰治害羞般挠了挠脸，“说实话，我做梦都想看到能与我一起殉情的可爱小姐呢～”

　　“不是这个，不要装傻。”我认真地看着太宰治。

　　“嘛，那个——使死者复生的说法怎么可能是真的啊，那只是这个怪谈营造出的假象而已啦，哈哈哈……”他干笑着。

　　“不过，如果是真的，应该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吧。

　　擂钵街的无数孤儿，普通市民，黑手党，政府高官……无数人都会心动哦，而且，它表面上没有什么危害，只是让人做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而已。

　　随便一个异能力者，都能打破这美梦。”

　　“这样说，我也有点心动了呢，”太宰治微笑道，“走啦～”他一闪身已经出现在门外。

　　“殉情啊～～哦哦～～”太宰治依旧哼着这古怪的调子，背影又高又瘦，沙色风衣晃荡。

　　心动吗？

　　你能查出来什么？又能查到哪一层呢？

　　我吩咐智子显示出名侦探的画面。

　　“这么简单的题目，这些出题专家没有认真履行职责嘛。”乱步哈哈大笑着，一旁的参赛者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啊，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名侦探呢。

　　好在社长跟在他身边，他不用担心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