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遮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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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重，月朦胧，有凉意渐渐渗入衣衫，浸透了来人的四肢。
沈献时特意挑了人少的路，独步在狭长的宫道上。
宫中的小道被柔和的月光撒照，连带着一旁的草木也被笼罩，像是落满了一地的霜。沈献时披着银白的光，如同披了件银色的薄衫，思绪追随着光芒飘荡万里。
这一路上，她想了许多东西。她想到了她与林欲雪的婚事，想到了杨秀礼所说的话，想到了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许家。
到慈宁宫时，寝殿中尚是灯火通明。
守在门外的宫娥瞧见了沈献时，行了礼正要进去通报，却被沈献时摆手制止了。
沈献时向宫娥低声问道：“祖母还不曾歇息吗？”
太后一向睡得极早，这个时间都未入睡，实在有些反常。
宫娥看了眼寝宫的方向，踌躇着道：“回殿下，自您成婚后，太后娘娘时常从梦中惊醒，醒后就一直在抄写佛经，直到三更天才会睡去。”
“太后怕您担心，一直不让奴们告诉您，”宫娥年龄尚小，还藏不住情绪，她恳求着，“殿下劝劝太后，再这样下去，太后的身子会被熬坏的。”
太后入宫以来，对待宫人皆宽仁厚爱，从不苛责。宫人们都将其记在心中，对太后回以相等的尊重爱戴。
沈献时闻言不禁蹙眉，她颔首示意知道了，随后踱步过去，静静伫立在门外，侧身而站。
殿内，太后还在案边抄写着经书不肯睡去。
沈献时垂目，瞧着她那因被隔着纱窗的摇曳烛火照射，而投映在地上的影子。
她听见孙嬷嬷絮絮叨叨，让太后早些休息，许是无果，孙嬷嬷沉默了一会儿，但随即忍不住又开始念叨。她也听见太后应声，不过大概是手中动作依旧不停，才让孙嬷嬷直叹气。
沈献时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入。
孙嬷嬷听到动静，以为是哪个不知事的宫人，正要怒斥，一抬眼却瞧见是沈献时。孙嬷嬷惊讶道：“这么晚了，殿下怎来了？”
太后执笔的手一顿，抬首瞧她。太后瞧见沈献时的神情似是有异，便将笔放在一旁，猜测着问：“今日回门出了差错？”
沈献时摇头不语。
“得尔，”太后见沈献时如此，知她有话想单独对她讲，于是叹了口气，吩咐孙嬷嬷道：“你去外头守着，莫让人靠近。”
孙嬷嬷领了令退出寝殿，顺带将房门带上了。
待孙嬷嬷出去后，太后才又问沈献时，“出什么事了？怎的做出一副这样难过的表情。”
沈献时再也忍不住，她越过木案，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疑惑看沈献时，却被她一把拥在怀里。
“奉珠？”
“无事，只是想抱一下祖母。”
抱一下这个心事重重的女人。
太后明洗青，喜怒不形于色，不露圭角，不展心绪。好像这世间除了沈献时，就没有什么可以在意，并且值得她耗费心力的人与事了。
对此，沈献时从来都是知晓的，但是沈献时同样知晓，太后现在展现的所有表象，都是虚假的。
这样一个将情绪埋藏在心里的人，自然也会有心事郁结。
沈献时曾在幼时见过，太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窗边，望着皎皎圆月悬思着什么。她也曾见过太后在书房抄写佛经经书，游神时无意写出的那个“许”字。
那就是她的“情”，她的“结”。
大抵是太后觉幼子懵懂，所以才能偶尔展露心绪。
可这样的太后，随着沈献时年岁的增长，渐渐消失了。
她不肯让沈献时窥见到一点点她心里的事。
故此，沈献时就算记得，也只当不知。
但太后如今为了沈献时，主动提起了、甚至利用了她的“结”，如何能让沈献时再作不知？
太后被这一拥，拥得百思不解。她一头雾水，想挣脱出来，却被沈献时轻轻拍了拍脑袋，如同哄着一位孩童。
沈献时道：“祖母，不要再为了我，做有违你本心的事了。”
太后的动作蓦地一停，听得沈献时又道：“其实难过的不是我，是你。”
寝殿中一片寂静，太后伸手回抱住了沈献时，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沈献时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正欲说什么安慰太后，太后却像是提前预知了她心中的想法。
太后松开了沈献时，扬声莫名问道：“你以为我会哭吗？”
沈献时还待说什么，太后继续道：“奉珠，只有弱者才会流泪。”
闻言，沈献时沉默下来。
“奉珠是真的长大了。”太后起身为她理了理衣衫，与沈献时对视，发觉她才至沈献时的胸膛。她忽然笑开了，笑容里满是欣慰，“但是哪怕你再大，都不能摸哀家的头。”
“若有下次，让嬷嬷将你拉下去挨罚。”
沈献时打量了她，见太后确实无恙，随即也笑着回：“不敢了。”
太后毕竟还是太后，她们之间，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透彻，所有的一切也只能到此为止，包括过往种种。
太后将孙嬷嬷唤进来，让她遣人送沈献时回东宫。
“月光明亮，我能看得清路，就不劳烦嬷嬷了。”沈献时拒绝了太后的好意，她看了眼桌案上的经书，又道：“祖母早些歇息，这佛经也莫在夜晚点灯抄写，实在伤眼。”
对于后者，太后顺从地应道：“知道了，快回去吧。”
但太后依旧坚持，哪怕不送沈献时到东宫，也一定让孙嬷嬷送她出慈宁宫。
她瞧见孙嬷嬷将寝殿的门紧闭上后，坐在榻上揉着眉心。
一阵夜风自未关上的窗吹了进来，吹的纸张摩挲得沙沙作响。太后用镇尺压上，而后喃喃念着那些被她一字一句抄写的经书。
火苗跳跃，闪烁着光。橘色的火光映照在太后的周身，她的眼里也有火光跃动，明亮极了。
那烛火似乎照得她眼疼，她闭目道：“奉珠，只有弱者才会流泪。我曾经是。”
出了慈宁宫，沈献时脸上的笑卸了下去。她十分清楚，太后今晚做出这样洒脱的模样，极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她毫无办法。
她不是解铃人。
沈献时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东宫，但她并未觉心下松气。
沈献时知晓今日回门，杨秀礼必会向林欲雪问及她们二人的情感如何，房事……房事如何。
她不知林欲雪是如何回答的，但想必林欲雪不会同自己的母亲撒谎。可林欲雪若是实话实说了，林夫人在今日的后半段时间里，对她的态度怕是不会这样和善。
倘如林欲雪向林夫人隐瞒了她们尚未圆房之事，沈献时欠她的，就更多了。
东宫中也点着灯，星星点点的灯火分散在宫殿中，令沈献时还在远处时就瞧见了。
垂珠一直在外候着，见沈献时归来，忙提灯迎上去。
沈献时犹豫着问她：“太子妃可入睡了？”
“并未。”垂珠摇头，迟疑道：“太子妃自回宫后，似乎就有些消沉。”
垂珠细心，极能洞察分辨她人的异样。
前几日的林欲雪，即便是沈献时冷淡待她，她也能若无其事地刻意讨好沈献时。
“讨好”一词，着实不该这样用在一位太子妃身上，但林欲雪的行为的的确确就是如此。她就是在讨好着沈献时。
林欲雪从入东宫开始，就好似一根被拉紧的弓弦，时刻都保持着高涨的热忱。
可沈献时瞧得分明，那讨好之下的情绪是警惕与戒备。先前她并不明白，只以为林家不愿意与太后结怨，或是太后私许他们好处，所以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林欲雪态度奇怪，可并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如今沈献时懂了，但也只能且走且行。
沈献时跨入寝宫，见林欲雪坐在铜镜前回首瞧她。
十五岁的小姑娘着明黄色的寝衣，颜色在烛光的照射下有些偏差，却依旧好看极了。她回眸时眼光灵动，顾盼生辉，衬得满殿明明灭灭的烛光也黯淡失色。
沈献时思及今日的事，不免对这个莫名被牵连的少女温声道：“怎么还不歇息？”
林欲雪闻言，却以为沈献时又再躲她，心下生出怒气。她眉梢一扬，毫不客气道：“因为妾还不累。”
“那就一会儿再睡。”沈献时轻描淡写地回她。
林欲雪：“……”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林欲雪知道沈献时脾气很好，但也没有想到沈献时能对她纵容到如此地步。
反观沈献时，她似是猜到林欲雪在想什么，踱步过去，摸了摸少女的发顶，瞧着镜中人失语的模样，不由轻笑着解释：“孤没有在躲你，只是有些事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往事不便多说，更何况涉及到了先帝、许家以及太后。沈献时本想一句话带过，孰料林欲雪端正地坐好，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献时只好顾而言他，“孤答应过林夫人，会好好照顾你。现下你还太小了……”沈献时莫名停顿了一下，方才又道：“那些事且再等等。”
林欲雪垂眼，乖巧地应了，待沈献时去洗漱时，她却望着铜镜蹙起了眉。
林欲雪反复打量着镜中人，忍不住思忖，她要听的是这个吗？难道她看起来很傻吗？
从这几日太子对房事上的推辞来看，林欲雪察觉到，沈献时好似很不愿意同她行鱼水之欢，更何况……
林欲雪望了一眼跟着沈献时进浴殿的垂珠，她在心中回想了两人近日来的举止，发现太子与垂珠也并未有过亲近之举。
将军府因赐婚一事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之地，虽然林欲雪对这门亲事谈不上满意，但太子的那张脸却让她挑不出毛病。
况且沈献时不愿意同她圆房的原因尚未不明。就冲着沈献时长在了她心尖尖上的样貌，与沈献时近日来对她的纵容，替沈献时遮掩一番，也并未是坏事。
林欲雪如此想道。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遮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