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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清自己第一次遇见冯宝宝是在什么年纪了,反正应该不超过十二岁,因为我姐说村口那只大黄狗二毛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它还没有朝人叫唤了十二年。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王二,原名王招娣。上头的姐姐原本叫王盼娣。
顾名思义,我爹姓王,他想要招来个儿子,奈何我娘肚子不争气生下来俩糟心女儿,只得名字取得吉利些,希望下一胎来个带把的。不过我生下来没几年,儿子没招来,他倒是被黑白无常招走了。
没文化的人大多是去城里做苦力,活着命贱,死了也不值俩钱。只是爹一走,家里顶梁柱塌了,娘说是去城里讨公道,讨着讨着人也没了。
我懵懵懂懂地扯着大姐的破裤脚,咿咿呀呀地问:“娘呢?”
“俺娘本来就是被拐来的,爹走了,也没人看着她,总归是要走的。走吧,走了也好,家里少口人吃饭了,下顿能多吃几粒米,”我姐斜眼瞅着灶,先是宽慰了自己几句,“她有些良心,走前把米缸满上了,这周还饿不死。”
说罢,她急匆匆地往平日里藏钱的地方一模,空摸出一手灰后跳着脚怒斥:“什么狗娘玩意儿,钱给她顺走了。”
我拍着手,模仿她的话:“狗,娘。”
大姐瞪了我一眼:“呸呸呸,好的不学光学坏的。”
我那时还小,不懂事,没那么怨恨爹娘,毕竟自个儿从小是姐姐带大的,对常年在外的爹毫无印象,娘的话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我姐一开始则是恨极了,每天都得骂上两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反倒释然了,抱着我说:“隔壁姓李的家里,生的仨女娃全扔河里淹死了,俺们能活也算是幸运的。”
现在想来,一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爹死了,娘跑了,我俩姐妹相依为命。为了讨生活,把破房子和几亩地都抵押给了村长家,这么一搞好歹吃住有了着落。我姐又是个有本事的人,虽然只比我大几岁,但是脑袋比我灵光十倍不止,嘴叭叭地能说会道极了,说话还特中听,平日里带着我帮别家洗洗衣服干干家务做些小活,人际关系活络活络,左乞讨右蹭吃蹭喝,在村里也算是活的下去。
过了两年,为了响应国家政策,我姐有幸在十三岁的高龄与我一同参与了国家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小学阶段。村里头也就只有个小学阶段,上初中得乘着驴车往二十公里外的镇上面跑,我们没钱没时间,当然读不了。
我姐聪明,小学只读了一年就毕业了,识字会拼音后她无比嫌弃这名字,照着老师的话说都改革开放几年了还整那套封建迷信重男轻女,我问大姐什么叫改革开放,她说她一时间说不清楚,说是顶好的东西。
她宁愿让人叫她王大,喊我叫王二,也不想要爹娘取的狗屁招娣盼娣。
“妹啊。”
她捧着我的脸:“咱们生来不是为了没由来的弟弟的。”
“那是为了啥?”
她举着米水给我倒了半碗:“为了咱自己。”
我不懂,但我也没问,就茫茫然地“哦”了一声,接过碗。
大姐当时唠叨了好多,说什么学习改变命运,一定要好好读书之类的话。
我左耳入右耳出,等她明显口干舌燥说不动了才慢吞吞开口:“姐......我不是那块料子啊。”
九九乘法表大姐背得滚瓜烂熟,我则是学啥都慢,拼音韵母学了一年也没记住几个。她其实也知道我不是学习的料子,但是不认命。秉承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还是怀揣着期盼整天在我耳边叨叨的,直到有一天她看着我往卷子上写了几个类似七加八等于十三的算式,终于叹着气摸着我的脑袋认了自家妹妹是个呆瓜子。
“妹啊,上完学你想干啥就去干啥吧,姐不逼你了。”
她忧愁地说:“想干啥记得跟姐说,只要不学坏,姐尽量帮你安排。”
我点头:“好。”
大概在小学毕业了,我终于想好自己想要干啥了。我朝着大姐傻呵呵地笑:“姐,我想去卖早餐。”
每天闻着村头香喷喷的油饼和包子,太磨人了。我琢磨着自己要是卖早餐的,岂不是天天可以吃几个。
姐点头说好,后一天就把我带去找村门口翠花婶的早餐铺子学手艺。
“这鼻涕还没擦干净呢,就来学手艺?”
翠花婶嫌弃地打量我,眼神就像是在看村口的二毛,那只泥土里打滚的老狗。她摆手:“不收不收。”
“别啊婶。”
我姐笑得甜:“我这妹妹只要包个饭就成,平日里做事儿洗衣服都老勤快了,这男孩儿您有时候不方便使唤的事,都交给她做就成。”
她轻轻推搡了我一下:“是吧。”
我不敢对上视线,只是怯懦地点头。
我姐恨拍了下我的脑袋,斥道:“吭声!”
我凛然一惊:“是的婶子!”
翠花婶最后挨不住大姐的软磨硬泡,还是收了我。
她门下的学徒一共有三个。一个是父母双亡在这儿混口饭吃的张麻子,一个是没考上高中被家里人送来的□□,还有一个就是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大字不识几个,甩着鼻涕泡啥都不懂的我。
婶子平日里叫卖东西笑呵呵的,训起徒弟来却总冷着脸不苟言笑,我光是练着这么揉面团就不知被她骂了多少回,旁边另外俩个乐得轻松,无论做错什么她都只是淡淡地觑一眼,摆摆手就过去了。
我委屈,便找了我姐说道。
她一听,乐得直拍手:“好哇好哇。”
“好啥啊?”我泪都快滴下来了,她倒是笑得开怀。
她戳着我的脑门正中:“这你就不懂了吧,二妹子。婶子对你严格是想让你出师,纵着那俩人是知道他们心思不在学手艺上。”
大姐说着说着又眯起眼笑了:“哎呀,没想到送你去翠花婶子那儿歪打正着了。”
我迷糊了,但是想着大姐肯定比自己聪明,于是还是继续在翠花婶儿的早餐铺学着。
学徒每天早上能拿两个油饼,一顿午饭一顿晚饭。
□□双亲健在,算是村里有钱的,不稀罕这两块饼子,都是会去吃饱了再回来摊子上的。
但是张麻子稀罕。他不仅稀罕自己的,还总惦记着我的那份。往往一不留神,他就偷摸着把属于我的两块油饼抢走。更可恨的是,这流氓总会捏着破衣摆擦完油光锃亮的嘴,手总往衣兜那儿摸了两下,不知干啥,还会啧啧地朝我笑。
“妮儿,想要饼?”
我嫌恶地看他,瞪着眼学大姐的模样“呸”了声:“要......要你个鬼!那本来就是我的饼!”
他咧着一口黄牙:“可我吃下肚了,是我的了。”
我嘴笨,辩不过,又朝他呸了一声。结果他歪着嘴笑得更满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就急忙忙地跑了。
毕竟张麻子再怎么恶心,他比我大,又比我壮实,我打不过他也抢不回饼子。
不过几次后我就学聪明了,在翠花婶子的眼皮底子下把饼拿了,摆摊结束了就塞进衣兜跑去村后头的山里,偷摸着吃,这样张麻子绝对偷不到。
我就是在那后山里遇见了冯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