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流光》叶之晞

4、幻境

　　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树林中每一声都那样突兀。

　　浅胤晨的步伐愈发沉重，体力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可眼前的树林一眼望不到头，高低错落、深深浅浅的绿晃花人眼，像是置身于一个无限循环的场景，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原地徒劳挣扎。

　　都怪自己入戏太深，只一心想着从江恒身边跑开，竟没有注意方向，等发现时为时已晚。要是当时能理智一点，原路返回就好了。浅胤晨悔不当初，真是不作不死。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之前还是缓慢的变暗，不仔细观察还不易察觉，可如今似乎每前进一步，天色就暗淡一分，像是有人拖动了明暗转换的进度条，每一次变化都让人心惊，短短十来秒的功夫，昏暗的夜幕就覆盖了整片树林。

　　浅胤晨慌乱不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她出门时明明才九点过，按照体力消耗程度和生物钟估算，现在最多中午1点，不可能一下子就天黑。

　　然而，这本来也不是个正常的世界。

　　和兰慧的对话里，她明明听到了什么魔兽、什么圣战。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狂风自远处席卷，树木如波涛般剧烈起伏，呼啸的风声中仿佛夹杂着野兽的嘶鸣，转瞬就扑面而来。

　　浅胤晨连忙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茂密的树林消失不见，眼前赫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焦土，星星点点的火光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好像要将最后的生机吞噬殆尽。

　　是幻境？还是，又一次穿越？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若影若现，然后实质化般显形，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荒野，转眼间就人声鼎沸。

　　两军在厮杀。

　　交战双方并不是一个种族，有和现实世界一样的人类，有长者长长尖尖耳朵的精灵，有身高不到人类一半的矮人，有高大强壮面部狰狞的魔族，还有一些面色灰白、类似于亡灵的生物。

　　漫天的喊杀声、兵器相撞声、爆炸声，还有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刀光剑影此起彼伏、延绵不休，绚烂的魔法光束激烈地飞舞、碰撞，所过之处血雾弥漫、尸横遍野，不断有人倒下，生命在这场血腥残酷的厮杀前宛如薄纸。

　　一个浑身是血，被砍掉了一条手臂的男子扑倒在她面前，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濒死的无尽绝望，艰难地一步一步朝她爬行，突然一把巨斧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将面前的男子拦腰砍成两半，血液争相恐后地喷涌而出，转瞬便将地面覆盖成更深的暗红。

　　还没等浅胤晨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持巨斧的魔族又兴奋地低吼一声，重新投入更激烈的厮杀中。

　　浅胤晨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场血腥的屠戮，分明应该逃跑，却连一丝移动的勇气都没有。

　　背后连片的惨叫声突兀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兽类的低鸣，明明身处万千嘈杂的战场，可在深沉浑厚的兽鸣面前，一切声音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连大地也为之震颤。激烈交锋的战场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交战双双纷纷停下动作，抬眼望向浅胤晨身后，魔族眼中是兴奋、是高亢，而人族眼中，只有恐惧与绝望。

　　浅胤晨艰难地回过头去，前方十米处，一庞然异兽如山般伫立，视线齐平的地方，堪堪看到它被玄黑铠甲包裹着的小腿，再往上是山壁一样的胸腹，坚硬的肌肉线条透过铠甲缝隙暴露在空气中，积累的力量似是随时都要冲破束缚喷薄而出。

　　忽然，巨兽筋肉暴凸，猛然发力向浅胤晨扑来。

　　浅胤晨只觉浑身被一股如有实质的气场所笼罩，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只能在巨兽快要接触到她的前一刻，绝望地闭上双眼。

　　一股罡风迎面刮过，预料中撕心裂肺的痛楚却并没有来临，浅胤晨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已没了巨兽的身影，接二连三的惨叫在背后响成一片。

　　浅胤晨慢慢回头，只见巨兽以与它庞大身躯毫不相配的速度在人群间跳跃、嘶哑、抓扯，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让任何锋利的武器、华丽的招式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越来越多的巨兽自战场各处毫无征兆地显形，所过之处鲜血喷溅、肢体乱飞，血腥的杀戮转瞬间如星火般燎原，人族防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崩塌，原本势均力敌的较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单方面屠杀。

　　不断有人或兽穿过浅胤晨的身体，除了一瞬间的奇异感觉，并没有给浅胤晨造成任何伤害。她和这个战场像是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只被一股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所联结。

　　天空骤然亮起一团白光，将昏暗的战场照得宛如白昼。

　　以白光为中心，无数白色锁链向四面八方扩散，将所有肆虐的巨兽紧紧缠绕。

　　白色锁链并不粗，绑缚在巨兽庞大的身躯上，像是随时都能被挣脱。

　　可无论巨兽如何剧烈挣扎，都不能撼动锁链半分，只能在原地徒劳踱步，所有的暴躁和愤怒都化成了震耳欲聋的嘶吼。

　　浅胤晨凝目望去，白光中间赫然立着一名身着白色法袍、手持法杖的女子，长发及腰、身材修长，在白光的衬托下宛如天神。

　　虽然因相隔太远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浅胤晨想象得到，那朦胧白光下隐藏的，该是怎样圣洁瑰丽的一张脸。

　　女子从容地控制着白色锁链不断收紧，在巨兽岩石般的身躯上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沟壑，绿色的粘稠血液顺着锁链滴落，在空气中留下腐臭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阵僵持过后，巨兽的挣扎渐渐减弱，像是随时都要力竭倒下，愤怒的嘶吼亦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咚——”

　　一把重锤猛地砸向地面，震耳欲聋的闷响声响彻战场。

　　操纵这把重锤的是个两米多高的牛头人，面部狰狞，獠牙外露。乌黑的盔甲在黑暗中流淌着淡淡的光泽，将全身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

　　以重锤为中心，无数冲击波从地下朝巨兽所在的位置飞快延伸，地面裂开一丈深的鸿沟，沙石漫天、尘土飞扬，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冲击波到达巨兽的位置，化作黑色雾气盘旋而上，将巨兽身上的白色链条全部覆盖。黑气像有生命般在链条上游走，一点点将手臂粗的链条侵蚀得只有树藤般粗细。

　　巨兽重新兴奋起来，配合着黑气加剧挣扎，直到链条再也承受不住双重冲击，寸寸炸裂消散。

　　空中的女子身体一震，一抹嫣红自嘴角留下。

　　“呵！”远处的牛头人一声冷笑，缓缓将巨锤自地面凹陷处拔起，遥指向天。

　　魔族的情绪骤然沸腾起来，爆发出震天的呐喊，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迎合，战意达到了巅峰。

　　牛头人调转重锤手柄，将锤头直直砸向地面，锤头陷地半丈，巍然不动。

　　他松开握住锤柄的手，口中低念咒文，一团黑色旋风自他手中闪现。旋风不断盘旋缠绕着越变越大，最后竟宛如末日风暴，铺天盖地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巨兽也如同受到了召唤，有默契地朝着女子所在的方向靠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合围之势，随时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白衣女子却是不动如山，法杖上的白色光芒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周围化不开的浓稠死气驱散。

　　一黑一白、一正一邪两股力量在短暂的蓄势之后达到顶峰，奔腾呼啸着交汇的一刹那，山河震荡、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