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空》露浓花

1、1

　　沈程落工作，有个坏习惯，眼睛看着电脑或者桌上随便什么，总在脑子里构思一些人物故事，他不敢随便看着人，一来是怕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二来不愿意跟人有过多的交谈。他对脑子里的画面没有研究过，他也不感兴趣，可脑子里总不自觉地勾勒出形色的故事，幻想惯了，只要手上没有紧迫的任务，便开始幻想——有紧迫的任务就将幻想压缩，情节却更加曲折动魄，像被催促着达到想要的结局。
　　幻想出的人物没有五官，连身形也模糊，像得了近视眼，靠近也不清晰。只知道绝不是现实中的人物，他活在现实里，但对现实里的人却没有好感，他所认识的现实里的人只有同学和同事，他们都不是坏人，平日接触也不多，还不至于讨厌。可每每看到他们成团成簇地叽叽喳喳、哈哈大笑、脸颊通红，口唇不断张合，都会想到刚出生的鸟。
　　他并不反对如此，一个人，发生了一些事，不论是爱情或者事业，总是抑制不住分享的，他找到另一个人或者一些，坐着或者站着，开启自己的讲谈，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落下的头发被狠狠拨到耳后，眼里闪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听的人不尽然理解，也可能敷衍至极，烦不胜烦，但究竟不失为一种不可奔流入海的宣泄。像他母亲总在父亲回家后一边折衣服，一边与父亲聊天，父亲吃着加热过几道的饭菜，他说他的，她说她的，互不相干。中途看到孩子们闲暇或者什么别的，还会说上几句。父亲和母亲都没受过太多的教育，却对孩子充满期望，也充满爱子之心，可能是不够了解，只懂得给孩子弄些吃的，逼着吃下去，偶尔哭诉生活不易试图激励孩子，教育孩子懂得感恩与珍惜。遇到不顺心的事，先去找孩子的不是，把孩子呕哭了，才带着不被察觉的心满意足去想如何解决。
　　沈程落工作不久，在父母拼命留下的一线城市生活，手上几乎没有积蓄。他下面还有个不怎么美也不怎么安分的妹妹，整天对着电视花痴，书是不怎么读，逼着坐在书桌前了，也是把书摆在眼前，手不停的写，脑子却是不动的。他在家不爱说话，是个孤独的旁观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过度的鄙夷和漠然使他的眼睛变为淡褐色，乡村河边石子的颜色，落日下水面的颜色。然而谁都不曾察觉，也从没有人因为他的态度感到不悦。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不爱回家，下班就去公司附近的公寓楼里新开的琴房学钢琴，一是因为钢琴在他眼里足够高尚，一半是他有意避免同家人一起吃饭。
　　上课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八点半。现在是六点零八分，他坐在公寓楼下的便利店，用一口茶漱了漱口，结束了晚饭。他打算再坐会，因为不愿意太早去琴房，运气好有琴房练习，若运气不好就只得干坐着，更不幸的话，还得跟老师拉点家常——这会令他感到不适。不是鱼刺卡住喉咙的不适，是扎入牙龈的不适，拿出来也隐隐作痛心有余悸的不适。他向来不是个好运气的人。
　　沈程落等待着，嘴里是绿茶和咖喱混合的味道，他欣赏窗外的人形色各异。有个人抱着手机走了进来，手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左手手腕上戴着黑色表带的运动手表，白色的棉麻质衬衣卷到手肘的位置，被手臂弯曲的弧度紧绷着，和他皱起的眉毛押着韵，梳着三七分头，有绺头发垂在额侧，银白镜框下的鼻梁起了又落，据说这样的鼻子被称作驼峰鼻，爷爷也长着这样的鼻子，但沈程落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鼻子的美丽之处，不过直觉地察觉到高挺的鼻梁使人有凌厉的感觉，沈程落心里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波澜，这样的凌厉使得他的幻想与现实间的阻隔被割裂，他怔住了。
　　那人似乎有了知觉，准备转头看过来，沈程落连忙回过头，垂眼看着自己没吃完的盒饭，黄色的酱汁像掺杂了雨水的泥，他突然感到一阵反胃，紧接着一阵眩晕，差点从没有靠背的高脚椅上跌落，他急忙用力掐着桌延，一只脚赶忙从脚架上抽出，撑着地面。那人走过来，蹙了蹙眉，问：“你没事吧？”。程锦落嗫嚅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努力维持身体平衡，不希望惹了笑话。
　　缓了半响，他心里紧着朝那人道了谢，便离开了便利店。
　　“今天来这么早？”程锦落也想不到别的可去的地方，只得去琴房碰碰运气。开门的是他的钢琴老师，年纪跟程锦落差不了太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成员，约一米六的身高，使他年轻的脸更显稚嫩，若是孩子家长，想必是难以授以信任的。
　　“嗯。”程锦落没有看他的表情，兀自笑了笑。
　　“是这样的，我一会有点事情，我今天给你找了个新的老师教你，他水平很好的，也是英皇八级了，人还很帅。”他咳了咳，可能也觉得向一个男人推销一个男人的时候，以样貌作为标准有些怪异。好像男人只懂得欣赏女人。
　　“好。”程锦落没有说什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下次麻烦提前告诉我。”程锦落这才认真看了看他。
　　“事发突然，真的不好意思。”他脸上露出羞怯和急切的尴尬笑容。“那我先走了，你先练琴，那个老师一会会来找你，上课进度已经沟通好了。”说这提起沙发上的包，就离开了。
　　程锦落走进自己的琴房，琴房很小，刚刚放下一座钢琴和旁边的椅子，四周全是镜子，程锦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单眼皮，但眼睛不算小，鼻子不算高，唇色有点苍白，他总是这样，照镜子的时候会数落自己的长相，也不愿意多看，低头看着面前的钢琴，打开琴盖，开始回忆前天学过的内容。
　　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门把手下压的声音。
　　“你好。”老师走了进来。
　　程锦落回过头，张口，却没能出声。是刚刚便利店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