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霜露lu

14、尾声

　　20:40

　　东京地下铁涩谷车站，B5F副都心线月台。

　　人头攒动的地铁站，这是一个穿过人流寻找走失儿女的母亲，她感受到空气里的灼热气息，她低头一看，发现一条树枝穿过双脚间的空隙，正当她惊讶于万圣节的氛围，人群里传来了戛然而止的尖叫声——不远处的空中飞起了半个人脑袋。

　　【这也太逼真了。】
　　【尖叫也是，啊啊，这就是涩谷的万圣节吗？真是来对了！】
　　【哈哈，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呢！】
　　【真的吗？哎，穿黑衣服的，别挤我！】
　　【哈哈哈哈，涩谷万圣节之夜真是名不虚传，我给你讲我给你讲，还有好多东西我都没和你介绍呢，比方说——】
　　【比方说什么——】

　　悬浮在空中的血滴将正在谈话的二人脑袋劈成两半。

　　真奇怪，我真是奇怪啊，明明身边已经有人失去头颅，站立着死去，我的目光依然追逐着血滴的主人，落在身穿黑白和服的背影之上。

　　那个背影，那个熟悉的背影——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自称惠的后辈的女孩敲开我家的门，支支吾吾所说的话。

　　「小惠哥死了，抱歉，姐姐，真的，抱歉」

　　当时惠为了提拔到更高的职位外出深造，为了让我和孩子们得到更好的生活，真的，当时我真的我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但是她闪避的眼神让我一阵揪心，对她的话产生怀疑。

　　我望着日历上圈点的日期，三天一次的报平安，报平安的当天我一整天都守在电话旁，期待着惠能够和往常一样与我说话，分享工作中的点点滴滴，和孩子们充满欢笑的聊天，内心极力否认女孩的玩笑话——我是这么期待的。

　　然而等到第二天都没有来电。

　　说不定只是太忙了，说不定晚上有应酬，说不定是太累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一天，两天，三天，再一次的报平安日，依旧没有来电。期间我打电话询问惠所在的公司老板，他的同事，他们用“我帮你问问”与“不太清楚呢”婉拒了我，一直都没有得到惠的下落。

　　正当我准备亲自去一趟公司时，女孩又来了，这一次她交给我一只戒指，我接过后摸索着戒指的内部，那是刻着我的名字的，惠与我一同定制的，婚礼上他发誓永不离身的婚戒。

　　「……尸骨呢」
　　「没有，抱歉」

　　我报警后，警方一遍遍询问着我惠失踪前有什么异常举动，审问女孩的时候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林泽理，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什么都没说，警察没有足够的证据便把她放走了。

　　时间久了，公司默认了小惠的死亡，并为他举行了葬礼，葬礼上我面对着案上的遗像，上了香，望着戒指沉默不语，唯有无言的泪水。公司对于失去小惠这个优秀员工感到惋惜，然而公司不会因为失去一个人而停止运作，对我的回答从节哀到渐渐敷衍起来。

　　惠就这样消失在人群里，不留踪迹，再后来听说公司发生了一场火灾，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我为惠买花的时候，我在花店里见到了身着和服的新员工，眉眼是那般熟悉，我向店长询问他的名字，店长说他叫胀相，是新来的打工的。他和我说话时结结巴巴的，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初与小惠刚见面时的模样，当我准备靠近看看他时，被他逃掉了。

　　方才也是，带着孩子去花店想和他见上一面，顺便买束花，却看到了上锁的大门，空空如也的花店。

　　我绕过站立的尸体，穿行混合着脑浆飞溅的鲜血，躲开迎面而来逃跑的人们，终于挤到他的身前。除却胀起的脸和撕裂的伤疤，我很确定，我能肯定的是——

　　那个女孩不过是在和我开玩笑，看啊，我的惠好好的站在这里，你们都错了，你们都错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向他道歉啊！

　　迈着前进的步伐，我展开双臂。

　　我的表情怎么样，惠会被吓到吗？还不如说是我被吓到了，为什么要梳成这么奇怪的发型，就和两颗海胆一样，还有脸上的伤为什么不好好处理，都已经留疤了，很难看的。还有——

　　一步，两步，三步，我扯下脖子上的戒指的绳子，准备给他戴上，我张开嘴准备责备他，捶打着他的肩膀，质问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和我打电话，下一秒我的视线突然飞到空中。我看到那个被店长称为胀相的人，用着与我最爱的人的相似的脸，面无表情的望着我，那是无所谓的眼神，和杀了头牛，杀了头猪，杀了只畜生没有区别的眼神。

　　我看到我拿着戒指张开手臂的下半身，视线淹没在周围的血液里，望着用着我最熟悉的面容毫不犹豫杀人的胀相，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抱歉啊，惠，我可没办法给你戴上了，就算没有婚戒，你也不要忘记你的誓言啊。

　　戒指染上主人的血污，松开的手让它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回音。

　　当，当当当。

　　“姐姐，你也迷路了吗？”

　　拿着绳结的黑发女孩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看到一个正在拽着自己的校服裙角，抹着眼泪抽噎的小女孩。

　　迷路？不是的，小妹妹，你面前的姐姐正拿着绳子勒人，正在杀人，我是不可能迷路的——这么说的话她肯定听不懂，我该如何摆脱她呢。我看到眼睛早已哭的红肿的女孩抬起头，用着哭腔问我。

　　“姐姐，我好害怕……爸爸，妈妈，哥哥……你们，你们在哪里……”

　　「姐姐，我好害怕，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我低头看着躲在我身后面对肆虐咒灵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一时间两道影子重合在一起，我仿佛看到了困于囚笼之中面对人心恶意躲在姐姐身后的，小时候的自己。

　　冰冷的锁链与地面，在不断的辩解中被唾骂，在人们的审视和质疑下鞭打，即便是我与姐姐相拥在一起，也无法得到半分暖意。

　　当时的我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姐姐，姐姐是如何安慰我的？

　　「美美子，我会保护你的」

　　明明姐姐瘦弱的身体也在恐惧中颤抖着，但她依旧抱着我，安慰着我，帮我捂住眼睛，不让我去看。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吧，我这么说不会有问题的吧。

　　“我会保护……”

　　“爱子，原来你在这里！”

　　“哥哥，哥哥——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没事了，我在这里，爱子，我会保护你的。”

　　我看到男孩抱着小女孩，抚摸着她的脑袋，她抬起头，露出破涕为笑的表情。

　　“别哭啦，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男孩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蹲下来，拿出手帕擦拭着小女孩眼角的泪水。

　　「没……没……没事的……」

　　「你们能看见的吧，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男人打开笼子，解开我们身上的锁链，明明他身上沾满血迹，但他拿出手帕率先擦拭着我们脸上的血污。

　　“妈妈呢，妈妈在哪里，还有，爸爸，爸爸在哪儿……”

　　“我会陪着你，和你一起找到妈妈的，爸爸，妈妈去找爸爸了，你看啊，我找到了爱子，妈妈找到了爸爸，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我看到的并不是这对兄妹，而是遥远的过去，和妹妹说过同样的话的自己，还有如同男孩一样安慰着我们的男人。

　　「妈妈呢，妈妈在哪里，还有，爸爸，爸爸在哪儿」

　　「抱歉……不介意的话我来照顾你们吧，可能比不上你们的爸爸妈妈，美美子，菜菜子，我们回家吧」

　　咔嚓。

　　照相机的快门声将兄妹的未来成为了定格，他们没办法去找妈妈，和爸爸一起回家了。

　　“喂，美美子，你在发什么呆啊，我们不是和祂约定好只要杀死猴子就可以夺回夏油大人了吗？要更努力一些才行，只有更努力，才不会让别人玩弄夏油大人！”

　　“是，菜菜子。”

　　我们要夺回夏油大人的身体，不能让其他人继续玩弄夏油大人了。

　　夏油爸爸，我们要带你回家。

　　21:15

　　东京地下铁，明治神宫前车站，B4F。

　　“你没事吧？其他人怎么了？”

　　我看到一个粉头发的少年正在向我询问车站空无一人的情况，但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看到了他身后庞大的黑影，听到了咄咄逼人的语句。

　　【为什么只有她活下来了？】
　　【因为她没有上电车。】

　　【她是知道电车有问题吗？】
　　【这怎么可能。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快点查查她的背景，找到她的家人，质问她的朋友，逼问她亲口说出这件事与她有关，找不到也可以，随便安个噱头都可以。】

　　【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她知道些什么吗？】
　　【说不定知道电车肯定会出事，所以才要来这里嘛！】
　　【怎么会出现这么巧合的事呢。】
　　【如果是真的话，真恶心。】
　　【真恶心。】

　　【喂，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喂喂，不是吧，我们只是推测，还是说，你真的和这件事有关？】
　　【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跟着一起死掉！】

　　【啊，真遗憾，那些中学生还挺漂亮的。】
　　【是啊，我老婆也在上面。】
　　【乘务员小姐姐也死了，好可惜啊。】

　　为什么留下来的是你！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你！

　　“大家都……变成怪物……坐上……电车了……我……”

　　都是怪物，披着人类皮囊的，满足私欲，迁怒于他人的怪物。啊，快看啊，他们在有限的空间里，争夺着浑浊的空气，占据着固定的座椅，拼命够着悬挂的吊环，倚靠在纤细的扶手栏。

　　人挤人，人挨人，每个人都想享受舒适的座椅，想要获得更新鲜的空气，清凉的玻璃，狭窄的缝隙，不断攀登人肉搭成的阶梯，理智随着欲望的膨大而逐渐消失。不知不觉间，电车里已经没有可以立足之地。

　　后来者的插足破坏了整个电车运作体系，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待日益衰老的身体，无法支撑欲望从而缓缓干瘪倒地，但在那之前早早定好进来的人选，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死死地把握住权力，不让外人分得一杯羹。

　　“因为电车满了……所以他说不需要我……！”

　　既然不被社会需要的话，身体被活人践踏，精神被虚无蹂躏，不想一个人留下，活着还会遭人唾弃、看不起的话，那么死掉就可以了。

　　感受着脑袋的鼓起变得飘飘然，掉落的眼珠早已无法捕捉少年的身形，化为实质的恶意黑影，死亡来临前应有的恐惧化为嘲弄与窃喜，木然的嘴角多了抹笑意。

　　这样结束，也不赖啊。

　　砰！

　　■■月■■日，天使任务日志。

　　我的名字是来栖华，因剥夺术式而生，以下是我的任务全过程。
　　一、任务计划
　　寻找术式容器，收集散落术式，集齐后杀死容器。
　　二、任务完成情况
　　（一）寻找术式容器：完成。
　　（二）收集散落术式：
　　不熟悉翅膀摔死，失败，重置中——
　　玩水过久淹死，失败，重置中——
　　被六眼杀死，失败，重置中——
　　被式神啃咬致死，失败，重置中——
　　打不过术师被反杀，失败，重置中——
　　…
　　…
　　不老不死术式拥有者杀死术式容器，错误，错误，重新开始第一个任务，失败，重置中——
　　…
　　…
　　…
　　呲……
　　呲啦。
　　呲啦呲啦。
　　任务恢复中——
　　（一）寻找术式容器：完成。
　　（二）收集散落术式：
　　术式容器已吸收六眼，涩谷结界内所有术式，剥夺完毕。
　　定位结界外术式，人类与咒物剥夺完毕。
　　赤血操术、不死术式剥夺完毕。
　　■■■术式拥有者自杀，其拥有的咒灵操术、无为转变术式剥夺完毕。
　　（三）集齐后杀死容器：完成。
　　三、任务小结
　　前期工作准备没有做好，导致出现诸多问题，再次寻找容器期间已经好好反省过了：首先找到看透术式的「六眼」，其次设下结界困住拥有术式之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剥夺转移后的弱小的新生术式拥有者，缩小术式人数范围，集齐术式后杀死术式容器。
　　再次找到容器后这一切都如同我的计划一样，进行的非常顺利了：提前布置好的结界，容器没有逃跑意向，第一个吸收的术式便是「六眼」，在我们的努力下我剥夺了「咒术」的概念，任务已全部完成。
　　以上。

　　「你，看到了什么，是未来会让你恐惧吗」

　　我望着插在术式容器身上逐渐消散的天逆鉾，退后几步，我望着她已然破碎、充斥着血色的右眼，黑黝黝望不到底的空洞左眼，被绳子勒紧的嘴巴发不出一句诅咒的言语。

　　“避免人类的大规模伤亡，杜绝无辜者的咒杀，身为拯救者的天使是很乐意见到这些的吧。”

　　你死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不过是杀死了一个恶人，你没必要内疚吧。”

　　刀尖，刀片，刀柄，连穗子都缓缓消失，她的身体变得透明。

　　「未来是多变的，只要现在的我们能够获得幸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后悔的，华」

　　「你可不要骗我啊，理，否则我真的会杀掉你的」

　　她消失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未来的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作为恋人吗」

　　完成了任务的我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会随着任务对象一起消失。

　　「只有剥夺术式的你要锻炼身体啊，不要这么轻易被人推倒，不然还没等你杀死我，你就被别人杀掉了」

　　滴答。

　　泪水滴在一只天使翅膀的蓝色耳夹上，这是结界里唯一一片净土。

　　滴答。

　　倒塌的楼房，焦黑的树木，地上的尸体，无不在展示着曾经的人烟与繁华。

　　阳台上，生长在血水的石子中，随风摇曳的白色小花，枯萎了。

　　世上再无咒术。

　　END/No.2「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