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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桥 ...

  •   云南。
      彭乡是实实在在的山沟子,大巴都不通,进去要赶半个小时驴车。
      乡里山脚下横亘着条几乎绕山的河,要去县里,得过了那河,才能上土路。
      这条河并不是太宽,然而水深急,就算是当地会水的小孩子,也被告知不要下河玩。
      河之上当然是有桥的,当地常见的木板桥,高出水面不少,儿臂粗的六条铁链,脚下并排四根铺大木板,左右各一根权当手扶的部分。粗糙,但是耐用。夏天涨水的时候木板冲没了,去下游捞回来或是补上就行,铁链总是还在的。
      以前也有石头桥,统统塌过,太危险,于是再也没了。修一座石头的,耗时间力气,又不知道能挺多久。有铁链吊桥就不错。
      不过,饶是这样简陋的铁链桥也不是走几步路就有,据说整条河上统共也就两条,想走就得绕老远的路。

      段灵瑞2009年的时候去过那里,跟着当地向导,还有几个彼此都不算熟悉的旅伴。

      “我们想到山腰的村落去,必经过那条河。”段灵瑞和我说起这件事是在五年之后,“向导去过几次彭乡,但毕竟不是彭乡出来的人。”

      他说那个向导是典型的云南乡民,心眼热,话也多,晒得黝黑发亮,个子不高但是结实,总是知道哪里藏着好吃的,话说得快了,这群外地游客就听不大懂。
      一行人到河边的时候方向不大对,铁链吊桥不在附近,向导说沿河走一段就能找到。
      这些旅伴共十一二个,其中几个年轻姑娘不干了,天气热又闷,也不知道还得走多久。明明看着河对岸百米开外树木掩映里就有人家,甚至还看到当地的小孩儿抓着一块果子边吃边好奇打量这边的人。
      向导说要不你们都在原地休息会儿,我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乡民,好问个方向,找最近的那条桥吧。
      所有人都留下了,段灵瑞觉得枯等无聊,便提出和向导一起探路。

      他们没法前行太快,毕竟是林地,脚下枯枝败叶何其多,不规则的老树根盘结,若是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走不到十五分钟,还下起雨来。

      云南本就湿热多雨,这夏天的雨更是猛又急,下砸如珠帘坠地,裹挟着霸道之气,打在人身上微微疼,眼睛也难睁开。向导拉着段灵瑞在一棵巨大老榕下面暂避。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是淋湿了,不要站在雨里被砸得慌。幸而这样的大雨不会下太久,忍一忍就好。
      他们待在树下的土坡上,看着哗哗流的河。雨水太密,河对岸已经什么都看不见,河面激起一蓬一蓬水汽,在雨中变得阴暗的光线里跳腾。
      段灵瑞眯着眼睛看,指着模糊的河面问向导:你看,那是不是座桥?
      那向导本来蹲在土坡上往树根磕自己的老烟锅,企图把里面被打湿的烟渣子都倒出去。他听段灵瑞一说,抹了把脸上的水往河上望。

      呵。向导也眯着眼睛,说:刚才怎么没看见。

      河上是有一座桥,稳稳地在瓢泼大雨中若隐若现,五拱,灰白石,没有多余的修饰,齐齐整整一座桥。从河的这边,跨越水面,延伸到河的那边。对岸被大雨所遮蔽,这不大的白桥就像跨进了一幅巨大幕布之中。

      不是说只有铁链吊桥吗?段灵瑞问。
      向导在地上又磕了两下烟锅,道:偶尔会这样啦,这是……
      他说完这是两个字就噎了一下,接着自己惊跳了起来:不得了!!留在那边等我们的那些人!赶紧的,一个都不能过桥!

      段灵瑞觉得现在就不是多问的时候,不用向导拉,转身就跟着往回跑。向导走惯了这种林中路,疯了一样地沿着河往来的路狂奔。一边跑,一边抹脸上的水,往根本看不清的来路喊:喂!不要过桥!都不要过桥!!
      可是他们毕竟走了十来分钟,距离一行人原地休息的地方有相当的距离,此时又下着泼天的雨,未必就听得到了。
      沿着河往回,一路上段灵瑞又看到了好几座那样的石头桥,有五拱有三拱,静静横卧在嘈杂的雨声中。他们找来的路上,明明连铁链桥都不曾看到一条。
      这个时候即使不确定是怎么回事,段灵瑞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他转头看了一眼河对岸,依旧是消失在茫茫雨幕里,看不到对岸有什么。
      看不到桥的那头有什么。

      年轻的向导跑得连滚带爬,前面出现了隐约人影,他又扯着嗓门喊:站住,都站住!不要动!
      前面确实是留在原地等的旅伴中的两人,是一对年轻夫妻,正扯着户外用的防水布遮头,在地上的树叶里翻着。那两人看到往这里猛跑的向导和段灵瑞,有点不明所以,也冲他们喊:啊,手表掉了,雨太大看不清楚,正在找呢!他们先过河了!
      向导喘得几乎要背过气,大吼:什么?!人在哪里过的河?
      两夫妻被向导急迫的样子吓住,往下游指了指:刚才雨下得太大,看着不远的地方就有座桥,他们都先过去了,河那边土屋不是很近吗?说不定可以先去了躲雨。我们也就找个表……
      向导二话不说就朝下游冲去了。
      段灵瑞这次没跟,在两夫妻旁边歇了口气,看他们找到了掉的表,茫然地问他:小段,向导怎么那么急,要不要我们也先过河去等他?
      段灵瑞都气笑了,暼他们一眼,没说话。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傻,大晴天里都没看见的桥,倒是敢过?

      雨后来停了。
      他们谁都没吃成彭乡里的芭蕉花炖鸭肉。那向导在雨里想强行游过河,被冲了几百米远,到处是擦伤,雨停了被当地乡民捞起来了。
      也有当地人照着向导的话,沿途来找到段灵瑞和惴惴不安的两夫妻,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们决定过完这一晚就回头去县里求援,一些乡民提着火油灯在湿淋淋的河边林子里挨家挨户找之前过桥的人。
      他们找得十分敷衍,如段灵瑞所料,所有雨中过桥的人,都不见了。河对岸土屋住的乡民也没有一个看到过他们。

      向导坐在竹床上沉默地擦他的烟锅,彭乡人做了洋芋饭,用蔬菜拌着小米辣请他们吃,向导才开口:人应该是找不回来的了。这次带你们三个回去,我以后也就不干这个了。

      彭乡不通电,天暗了生起火盆。
      几个老乡民抽抽水烟,和吃完饭的段灵瑞聊天:过了娘娘桥肯定回不来了。
      段灵瑞捧着装普洱的大口盅,问:为什么叫娘娘桥?

      老乡民说,明末清初时候彭乡人口还是不少的,毕竟云南天高皇帝远,就是个乡野之地,没有文籍的人多的是。云南又产茶,每年上供。有一年当地运贡茶的大户带了自家两个漂亮女儿上都城,想借贡茶的机会献给皇帝。
      这个大户当然是太天真了,皇帝哪里说见就能见到了。他最终也就是到了都城而已,据说一个女儿路上得病死了,另一个被天子脚下豪绅家的儿郎玩弄后也不了了之,大户灰溜溜带着她返回云南。
      出发之前这个女儿说自己是上京去做娘娘的,如今回来就时时疯癫,又哭又笑,说自己是娘娘,谁得罪她,就得杀头。县里人都知道她,于是都半开玩笑地管她叫娘娘,省得她挠人。
      几个月后这个娘娘生了个娃娃,又一点都不疯了,被她父亲嫁给彭乡一个老头。这老头嫌弃娃娃是京里不知道哪个纨绔子弟的种,经常打骂,娃娃面黄肌瘦,不到六岁也死了。娃娃死了,
      娘娘又疯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老传说,谁知道是后来编的,还是真的?
      总之有个以为自己是娘娘的疯女人,在某个大雨天里跑出去,又被家里老头从山脚下撵回来。那时候的河上只有一座石头桥,娘娘被老头手里的赶驴棍抽着,啊啊哭着过桥。
      那一天天色昏暗,大雨如幕。
      娘娘走过桥,没入雨幕里,连声音都没有了。
      河水涨得厉害,把石头桥冲垮,没来得及过桥的老头一下子被冲进水里,滚着碎石头,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过了桥的娘娘就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当地人后来又修了几次石头桥,总要冲毁,最后只用铁链吊桥了。
      但那种石头桥却不时地会出现,在阴暗的大雨天里,出现在彭乡山脚河道的任何地方,少则一两座,多的时候七八座。

      彭乡穷,有时候孩子生多了养不起。饥荒的时候乡里人赶着养不起的娃娃在大雨中找石头桥,找不到就是还不能扔,会继续养着;若是找到,就是“娘娘”愿意收养这个娃娃了,大人会赶着孩子过桥,去给“娘娘”做养子。
      过了桥的娃娃都再也没回来。

      娘娘桥就是这么叫的。

      哪里有什么娘娘?老乡民抽着水烟吞云吐雾,对段灵瑞说:反正不管什么东西,就是驴车过了娘娘桥,也没有回来的。我们彭乡啊,也不知道吞了多少东西了。
      嗯。段灵瑞那时候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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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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