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的葵》吾栖碧山

1、第 1 章

　　大片金黄的花朵恣意绽放，耀眼得像要燃烧。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年，我从来不知道它曾有过这样一个地方。
　　我兴奋得连安全带都忘了解开，侧过身紧紧握住他的手。

　　“葵，我找到了！”
　　他的手掌那样冰凉。
　　“……”唇微微开启，勾勒出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柔和弧度。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选择的归宿。
　　我拥住他，他靠着我，好像我无数次幻想中的那样，又仿似我们从存在于这世上开始就一直以这姿势依偎。
　　阳光的热度灼烧我裸露的皮肤，而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我知道，我留不住他。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失去自己的视力。
　　“连先生，您好。我是您的新看护，我叫向阳。”这是我的开场白。
　　他没有回应，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子的方向——尽管这毫无用处。

　　我挂好吊瓶，然后握住他的手。
　　针扎进去的时候，我以为我的手会抖，但事实证明我没有，我在最短时间内找准血管，如同千百次演练地那样，熟练地将尖锐的针头推进去、用胶带固定，然后调整输液速度。
　　在这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身体清洁、检查、输液、探视、检查、输液、身体清洁。
　　探视过程是绝对的机密，那些人不放过他治疗过程中唯一的间隙，竭尽所能地榨取他仅剩的生命。
　　天才连葵，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

　　如同山之将崩，视觉之后，便是嗅觉，然后味觉，最后是听觉，他失去对外界的基本感知，只有用力的碰触才能偶尔得到他的回应。
　　那些人发现一切尝试都毫无用处之后，就失望地离开了。
　　我守候他身边，一次次握住他的手。
　　外面的阳光，花开了几朵，瓢虫停在窗棂……一字一句，我写在他的手心。
　　我知道他懂。

　　终于，他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
　　“向阳，我想去看西关的葵花。”
　　——这一天，这是我们见面后的第七天。

　　他，只认识我七天。
　　而我，仰慕他十三年。
　　见面时，我惊讶于他和我相同的容貌。
　　然后，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销毁他的图片资料。
　　也明白了我当初为什么对他留下的文稿有如此强烈的共鸣。
　　那份未完的多维卷曲论证是我投身研究的开端，也是让我在这个时空中找到他的契机。

　　冥冥中是什么力量牵引？
　　难道时空之外，真有神之手操纵？
　　是不是因为我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如此期盼着到他的身边。
　　我完成他未完的论证，迫不及待地用自己做实验，如愿以偿的见到他。
　　毫无意外地爱上他无声抗拒之下的沉静生命。

　　我带走了他，他便无法像数据库中记录的那样在脑死亡之前留存身体组织，也不会再有克隆体出现的机会。
　　我触碰了时空旅行最初的悖论，违背了最初的约定。
　　我成了不该存在的人，又或者说是不会存在的人。
　　同样，再也不可能有另一个连葵或者向阳出现，我无法忍受在我之后的将来，还将出现无数个非我非他的人分享我们共有的一切。

　　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我终于完整地拥抱他。
　　这向阳花绽放的天空下，是漂泊者最终的归宿。
　　尘世以远，时空之外。

　　完

　　碧山一直想知道，时空穿越到底会造成怎样的秩序混乱。
　　假如这时空多维且是曲维，那么存在的变化的数量级实在大得可怕。
　　向阳是葵死亡之后出生的克隆体，他因为与葵留下的东西（也就是葵的思维和智慧）产生共鸣，所以立志要攻克这个课题，继而想要找到葵。
　　爱情的出现其实在碧山最初的计划之外。
　　但是对于向阳这样一个深知时空旅行规则的人而言，要产生破坏规则的契机，好像也只有爱情这种毫无道理的东西才可以促成。
　　向阳对葵的恋慕，是那种不惜毁灭自己存在可能的独占欲。
　　所以他在葵留下可供克隆的细胞之前就将葵带出医院。
　　最后一段，碧山写得比较隐晦。
　　向阳作为时空悖论的产物，他既回不去自己原有的时空，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葵的时空。
　　他只能在一个扭曲的时空中独自漂泊，最终消失，包括他的身体，以及他所存在过的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