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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百年前(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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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檀花林子蒙上了另一种白,凌风烟百无聊赖地在林中的雪地上度着步,时而看向林子外的方向,像是等待着什么,那等待的东西没有映入他的眼中,他便又度着步子来回走着。
赤霄回来复了命,凌风烟轻笑着说:“乘月那小子,准是又偷懒了。倒是望舒竟可让你脱了剑,指目可待,他来了我可要好好领教一番。”赤霄看着那脸上浮着欣慰笑容的凌风烟,冷冷的嘴角也默默地扬起了一点,她仿佛看见了世上最好看的东西展现在眼前般,不舍得从那脸上把视线移开。
凌风烟轻跃到一树杆上坐了下来,像是安心地等待着那些他期待的事现于眼前般,取了腰间的黑剑悠闲地拭着那上面的微尘说:“我待回再回秘境,你且先退下。”
赤霄拱了手领命,便走到了林中的一处凭空消失。凌风烟拭着剑,喃喃地说:“青夜,你说,那两个劣徒什么时候才来?”黑剑上飘出了一缕红色人影,坐在了凌风烟的身旁,轻轻地说:“你想他们了?”
凌风烟看着那呆呆的红先生,微笑着说:“闷啊,自上次白露到现在也有数月了吧,也不知道那二人过得如何。”
红先生轻轻地捉着凌风烟的衣袖说:“二人都想?”
凌风烟笑着说:“不然呢?”
红先生轻叹了一口气说:“……风烟你,好迟钝。”
凌风烟疑惑地看着红先生,忽然感到了远方传来了一些熟悉的气息。他用手指轻轻地在红先生额上弹了一下说:“他们来了,待回再说。”便跃到了树下,红先生看着凌风烟的背影,轻笑了一下,化作了一缕红烟飘进了青夜剑中藏了起来。除了凌风烟与十位剑灵外,红先生的存在像是一个秘密般,没有任何人知晓。
凌风烟微笑地看着空中,等待着走近的二人,忽然微笑在他的脸上慢慢地消失,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他快步走了上去,轻轻一跃,把几乎要掉下来的二人接了个正着,踏雪剑失去了灵力的支撑掉在了雪地上。白依离从凌风烟的怀中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哭泣着说:“剑尊大人,您救救哥!”凌风烟看着怀着双目紧闭,鼻中开始流着鲜血的白君离,用衣袖轻轻地把他的血擦掉,皱着眉说:“怎么回事?”
白依离停了抽泣,哑着声说:“我,不知道,方才我们在幽州还好好的,忽然我便无端地中了咒,哥他,把那咒引到身上去,现在暂且以符咒封着,但撑不了多久,撑不了多久。”白依离说着,眼泪便又流了下来,他爬到白君离的身旁,拨开了他的头发,露出颈后的黑色檀花咒印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诅咒,情急之下只好来找剑尊大人您。”
凌风烟看着那咒印,握紧了拳头说:“吃灵咒。”
“吃灵咒?”白依离一脸泪痕地看着凌风烟,只见凌风烟的眉皱得更紧,脸上浮着痛苦的气息,他的心渐渐地凉了起来,颤着声说:“剑尊大人您,有法子的,对吗?”
凌风烟闭上了眼沉默着,搂着白君离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赤霄曾说过,当凌风烟手指顺着轻敲时,便代表他在思考着什么,白依离忍着疑问,等待凌风烟给出一个答案来。
凌风烟看着白君离止不住的鼻血与脸上几乎消失的黄色封印咒说:“望舒,扶着你哥。”
白依离从凌风烟手中接过白君离,把他搂得紧紧的,看着一脸镇定的凌风烟。只见凌风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滴在了雪地上,形成了分外显眼的红点,溶化了那红点的雪。他把手指伸到白君离的嘴上,鲜血滴在了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凌风烟嗤了一声说:“乘月,张口。”可白君离仍然双目紧闭,完全没有了意识。
凌风烟想了想,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嘴上,吸了几口鲜血,然后捏着白君离的下巴,把嘴唇贴了上去,把口中的鲜血喂了过去。白依离看得愣着,他想不到凌风烟会直接以口传口的方式把血喂到白君离的口中,那可是,他认知中白君离第一次与人接吻,而那人是他哥朝思暮想的剑尊大人。
凌风烟离开了白君离的嘴唇,闭上了眼,调整着自己的灵气,渐渐地,白君离脸上的黄色咒印便又发着光芒来。白依离笑着说:“凑效了!”
可凌风烟张开眼后,眉间深锁地说:“不,本座只是分了一点灵力过去,暂且延长封印的时长,并不能完全解决吃灵咒的问题。”
白依离着急地看着凌风烟说:“那怎么办?”
凌风烟轻叹了一口气说:“……本座自有法子,先到秘境去。”
“可秘境,我们进不去。”
凌风烟摸着腰间的青夜剑说:“青夜。”
一缕红烟在剑中飘出,在雪地上形式了一缕红色人影,白依离微愣地看着那红色人影的脸,那竟与凌风烟一模一样。红先生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三人说:“风烟,你这是?”
凌风烟皱着眉,看着白依离怀中的白君离说:“本座带着乘月,你带着望舒,进秘境。”
“进秘境?他们可不是魔族。”
“没关系,本座把那限制的封印暂时拿掉便是。”
红先生皱着眉说:“这会让秘境陷于危险,除了魔族以外,其他人也会发现秘境入口。”
“无妨,只是暂时,况且本座在。”
“风烟……”
“不用说,就这样。”
凌风烟背着白依离蹲下说:“来,把乘月放上来,本座背他。”
白依离也没多想,轻轻地把白君离放到凌风烟的背上,自己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那迈着步子向前走的二人。他心里忽然流过了一丝暖意,那百年间冷冰冰的剑尊大人,竟放下身段,背着白君离前进。他与身旁的红先生并行跟随在凌风烟的背后说:“抱歉,青夜前辈?”
红先生没有看向白依离,目光落在凌风烟的背影上,冷冷地说:“青夜不是你能唤的名字,风烟也叫青夜,你唤我红先生便可。”
他方才就在猜想,在他的认知中,青夜是凌风烟,他师傅的表字,怎么会唤一个从剑里冒出来的人作青夜?他收回了思绪,恭敬地问:“红先生,若秘境打开,会怎样?”
红先生的脸上仿佛浮了一丝忧虑说:“这数百年来,有多少凡人修士想到秘境去,把秘境翻了个遍,秘境对于他们来说,吸引实在太大,特别是修士,因为那里有风烟,有剑尊在,只要杀了剑尊,便可一夜成名,那可是魔尊。”他轻轻地转过头来,看着惊魂不定的白依离说:“但你俩是特别的,风烟他,会为你们打开秘境。”
白依离拖着沉重的步子说:“所以,才会向我们下死灵契。”
红先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跟在凌风烟走到了林中。凌风烟在林中的一处伸出了手,从空中抽出了一股红色的灵气,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手中用力,把那股红色的灵气夹着,仿佛断了气流般,散在空气中。随着灵气的飘散,那不存在的秘境之门便展现在眼前。红先生伸出了手,轻拉着白依离的手说:“牵着,不然进不去。”
白依离点了头,轻轻收紧了握着红先生的手,红先生握着白依离的瞬间,仿佛意识到什么般,愣愣地看着白依离。白依离与红先生对看着,疑惑地说:“怎么?”红先生收回了微愣的神情,什么也没说便跟着凌风烟后面,走进了秘境。踏入秘境后,红先生便放开了白依离的手,转了身,向身后的门重新放出了一股红色的灵气,让那秘境之门重新隐藏起来。白依离看着红先生,脸上写满了疑问,红先生冷冷地说:“秘境隐藏的灵力被风烟剪开,这只是暂缓之法,不可用作修补,撑不了多久,要真正修补,必须要有风烟那种灵力,或修补需时。”
白依离沉默着,把目光放在秘境内。那与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并非白雪一片,而是充满了绿色的气息。秘境内充满着温暖,青草常绿,檀花开了一整片,在不远处立了一座宽敞的宅邸,宅邸的石门上写着“幽姬”二字。白依离猜想,那便是凌风烟的居所,真正的秘境所在地。
他们四人走进了幽姬,便与在幽姬内的十位剑灵碰了个正着,他们看见凌风烟背着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进来已是一惊,看见跟随在后的红先生与白依离进来更吓得说不出话来。
太阿走上前去,想去替凌风烟背过白君离,凌风烟却摇着头说:“到我寝室去,有事商讨。”十位剑灵面面相觑,紧跟随着凌风烟一同进到了他的寝室。
赤霄替凌风烟打开了门,让凌风烟走了进去,凌风烟把白君离放到自己的床上,用衣袖把他脸上的血拭掉,看了良久后说:“这是吃灵咒。”
十位剑灵听到“吃灵咒”三个字,无一不惊。七星龙渊轻拍着手中的扇子说:“君上可是暂时以灵力把吃灵咒压下来?”
凌风烟点了头说:“撑不过今晚。”
“君上召我们前来,可是要商讨解咒之法?”
凌风烟轻笑着说:“龙渊,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七星龙渊在十位剑灵中知识最为广博,也是最深思熟虑的一人,他停了拍打手中的扇子,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说:“君上,属下所想的,君上必然想到,但,君上三思。”
赤霄皱着眉看着那面沉如水的龙渊微感不妙,那位一直都是一副轻挑样子的七星龙渊竟也有眉头深锁的时候,她不禁地说:“怎样的解咒之法?”
凌风烟看着白君离的脸,笑着说:“把咒引到我身上。”
“不可!”赤霄跪了下来,除了龙渊以外,其余剑灵听到后纷纷向着凌风烟下跪说:“君上三思!”
白依离也跪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说:“剑尊大人,不可以,哥也不会想您这样救他的!”
凌风烟站了起来,负着手轻笑着说:“龙渊,你知道压下的方法,对不,你且说说看。”
龙渊皱着眉,拱了手说:“回君上,压下的方法,是有。”他的眼光瞟在了白依离的脸上,续说着:“但此法只能维持五百年,五百年后,还需再以另一法子封印方可行。”
白依离脸露悦色说:“五百年,五百年便可!五百年后再封印就行了?”
龙渊面色沉了下来说:“非君上这种灵力深厚之人无法做到,所以,如要压下吃灵咒,必须先把咒引到君上身上。”
“这,但可以压下来,对吗?”
龙渊轻叹了一口气说:“君上把咒引到身上后,需把全部灵识与全部灵力集中在咒印上,把他封印,吃灵咒是会把肉身与灵魂都会吃掉的诅咒。所谓把他封印,便是把所有诅咒与自己的灵识结合,打散。唯一庆幸的是,有我们剑灵在,把剑灵的力量集中,便可只让灵识散成二十八片,分到对应的二十八星宿时区之中,不至于散成几千片,可以寻得回来。”
“这等同君上与死亡无异!”赤霄紧紧捉着手怒视着龙渊,龙渊没有看向赤霄,向凌风烟拱手说:“君上,赤霄说得不错,这与死亡无异。魔族的身体一旦灵识四散,身体便如同空壳,而且受了这般大的冲击,二十八片灵识也必须附于物上,或许是人,或许是动物,说不准,灵识也必须待那寄体死亡方能回到本体,且必须引领才能回来,二十八片灵识,运气好的话,数百年可寻回,若运气不好,可能便永远寻不回来,君上三思!”
白依离的眼中流了下泪水,软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会如此……。”
凌风烟走到白依离身旁,轻拍了他的肩膀,微笑着说:“本座不是还有你么?你替本座寻回来便是,不过,”他转向身后,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白君离说:“也不知道这小子醒来会怎样,本座也管不着了。”
“君上!重要的,是五百年后,再次封印的事!” 七星龙渊跪了下来说:“五百年后,若要再次封印吃灵咒,必须,必须以现在等同的灵力,以魂祭。”
“君上,不可!”
“君上,三思!”
众剑灵一同跪在地上,向凌风烟扣着头说。白依离捉着凌风烟的手,哽咽地说:“师傅,我不可以因为我哥,让你,让你……”
凌风烟笑着,拍了拍白依离的肩膀说:“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师傅。此事,不可让乘月知道,懂吗?”红先生走近了凌风烟,轻轻地把他搂着说:“我知道,我说什么也徒劳,你决定了的事,没人可以阻止。只有一事,让我来替你做下分身,五百年后即使你的身躯未醒过来,分身还是能用的。”
凌风烟微愕地看着红先生说:“青夜……”
红先生轻轻地抚着凌风烟的头发,微笑着说:“让我与你一起便可,不要对灵识不全的人说不。”
“但分身,不是说做便做。”
“嗯,用我的灵丹便可。”
“青夜……”
“别忘了,只是以我的灵丹做分身,我还是在的,等同与你同在般,我依着你,你也依着我,那便可了。”
凌风烟轻笑着说:“你哪里像灵识不全的人?分明聪明的很。”
红先生摸着凌风烟的头轻笑着说:“我的风烟最聪明。”
凌风烟轻轻地离开了红先生,坐到了床上,喃喃地念:“以吾之名,解除死灵契。”凌风烟、白君离与白依离的额上出现了一道红色咒印,慢慢地碎在空气中。白依离愣着看向凌风烟说:“师傅……”
凌风烟微笑着与白依离对望,摇着头,又看向床上的白君离,轻叹了一口气说:“白露乘月秋相逢,寒霜青夜冬永决。”他扫过地上的十位剑灵说:“五百年后,本座会寻回诸位的,后会有期。”
“君上!”
凌风烟抽出青夜剑,在臂上划过了一道血口,捉着白君离的手,血口流出的鲜血形成了红色的霧气,緾在他们交错的手上,红色却气渐渐变成了黑色,从白君离的身上往凌风烟身上爬去,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咬着牙,继续使着灵力。跪在地上的剑灵均不忍看着凌风烟把吃灵咒引到身上,把头低了下来。赤霄眼中泛着湿润,看着嘴角渗着鲜血的凌风烟,紧紧地握起了双手来。
黑气把凌风烟整个身子完全包着,像一条黑色的蛇緾满了凌风烟的身体,他紧握着青夜剑,把黑气引到剑上,再把身上所有灵力集中于剑上,看上去就像剑与黑色霧气在相互抗衡着般。凌风烟的颈后出现了黑色的檀花咒印,他的额发被冷汗打湿,吐了一口鲜血,一股作气以緾满黑气的青夜剑刺进自己的腹中,让自己的灵气彻底压制着黑气,让他封进青夜剑中。除了赤霄以外,九位剑灵化作轻霧飘到了凌风烟身体内,原本充满着人气的寝室仿佛只剩下了四人般,格外凄凉。
凌风烟慢慢地倒了下来,白依离快步走上前去把他搂着,泣不成声地看着嘴角泛血双目半闭的凌风烟颤抖着。凌风烟把手握着青夜剑,轻声说:“不哭,之后,还要靠你,替我寻回,灵识碎片。”
赤霄流着泪,跪到凌风烟的身旁,握着他的手说:“君上,赤霄会一直在您身旁守着。”
凌风烟笑得很轻地说:“有劳了,不然,五百年后,这具不会动的身体,怕要被,被虫蛀掉。”
红先生的眼角泛着红,伸手架在空中,从凌风烟的剑伤处吸了血凝成了红色珠子握在手中,他轻轻地说:“我把你的记忆保留起来,但我的灵力有限,待分身成形时,可能已是五百年后的事。”
凌风烟咳了一口血,笑着说:“无妨,只是,与你分开,本座有点不舍。”
红先生轻笑着说:“我会一直都在。”他转过头,看着地上的白依离喃喃地轻声说:“这小子,倒是可能不用切断封印,便可进到秘境中。”他轻轻地闭上了眼,把灵识均集中在手中的血珠,慢慢身体变得透明,消失于空气之中,只留下那仿佛有着心跳般的血珠,慢慢地降了下来。赤霄用手把他接住,轻轻的握着说:“奴家会守着,大人请放心。”
床上的白君离轻咳了一声,像是有醒来的迹像,凌风烟惨笑着说:“我要,快一点,才行。”他握着青夜剑的手使了力,把青夜剑从腹中抽出,鲜血溅到白依离与赤霄的身上。他的青夜剑脱了手,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的听觉开始消失,视觉渐渐蒙糊了起来,在他最后闭上眼前看见的,是那张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那白君离的脸。
他笑着,心道:“怎么,看这小子,现在,特别顺眼,明明与望舒长得一个样,偏偏,特别顺眼。这是,青夜所说的,迟钝吗?”
他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思绪慢慢地消失。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静静地躺在白依离的怀中。
白君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血人,跪了下来,滚烫的甘露流到了凌风烟带着血的脸上,笑着说:“师傅?这玩笑不好笑,起来吧。”
白依离捉紧了凌风烟的衣裳,抽泣着。白君离推了推白依离笑着说:“哭什么,不对,我也在哭。师傅,您赢了,骗倒我了,好了,不要闹了,起来吧。”他看着紧闭双眼的凌风烟,颤抖着伸出了手,捉着凌风烟的手,那仍是泛着暖意的温度,他的笑慢慢变了痛哭的声音,额抵在凌风烟的手背上说:“起来啊,起来啊!今天可是您生辰,我还没跟您说生辰快乐,起来啊凌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