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 Once More》人寸三

33、雪天忆事

　　教师公寓楼下，顾言意抚了抚洛叶头上的雪花，“怎么也不戴个帽子就下来了？”

　　洛叶晃了晃头，帽子原来是有的，但后来她上去一趟就忘在了玄关，“羽绒服也有帽子，你给我倒一下里面的雪，我戴这个。”

　　顾言意绕到洛叶身后，把她的头发拨开，把羽绒服的帽子翻了翻，然后扣在了洛叶头上，“好了。”

　　洛叶转过身说：“我们去趟市场，我答应了小叶子要炖排骨给她吃。”

　　“我也有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

　　顾言意说：“想吃鱼，红烧鱼，地三鲜，麻婆豆腐，还有烩菜。”

　　“你把我当大厨吗？点这么多，我们就4个人，吃不了的。”

　　“晚上吃一吃，明天早上再吃一吃，肯定能吃完。”

　　洛叶摇头，“剩菜会越来越不好吃的。”

　　“那吃个红烧鱼，我会杀鱼。”

　　“卖鱼的老板会把鱼杀好了给我的。”

　　顾言意笑了笑，“那我给你把鱼拎回来，你看这么冷，肯定出了市场鱼就变成冰疙瘩了。”

　　“好吧，那给你做鱼吃。”

　　顾言意拉住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洛叶拉了拉他的衣服，“你觉不觉得小顾好像有什么心事？”

　　“觉得，那小子刚才一脸烦躁，不知道抽什么风，青春期的小男生就是性格暴躁易怒，不稳定。”

　　洛叶想了想，说：“但是你那个时候很沉稳。”

　　顾言意说：“那当然，显得我与众不同，你看你就注意到我了。”

　　“你是同桌，怎么会不注意到你。”

　　“我如果那时候太跳脱，你可能就要烦死我了，我可是注意你很久了，虽然我周围的人跟我说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要性格互补，但我觉得如果我跟你太反着来，你极有可能会讨厌我，那我还是装一下温良恭俭让的好。”

　　顾言意做了总结：“有了影响分，还愁没有上升空间吗？”

　　洛叶也给出了评价：“你真的是有心计。”

　　顾言意反驳：“这叫计谋。”

　　两个人走啊走，满世界都是白色，洛叶忽然想起小时候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那时候洛秋还没有外出上学，她跟洛秋的感情也还很好，她睡觉不安稳，每天醒的特别早，那天醒的就更早，因为外面天很亮。

　　洛叶穿好衣服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世界都变成白色的了，窗户外面的杨树上本来有个喜鹊的窝，但是现在喜鹊的窝都要被白色覆盖。她蹬蹬蹬跑去了洛秋的房间把他摇醒，告诉他外面下雪了，洛叶也捞起衣服穿了起来。

　　兄妹两个下了楼，站在楼道口看，雪地里已经有很多脚印了，大的小的，鞋印还有梅花印。洛文诚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们两个出来，说要回去拿相机给他们拍照留念。洛叶接过他手里的油条，洛秋则是跑回家里拿了相机，还把在厨房忙活的妈妈叫了出来。

　　洛秋拉着洛叶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咯吱咯吱的声音特别好听，他们走到一颗特别大的松树下面，洛文诚说就在这里照一张，洛秋就站在了洛叶身后。

　　“咔嚓”一声，留念成功。

　　爸爸推着妈妈过去，让他们三个人一起拍，妈妈便一手搂着一个也在松树下面留了念。

　　接着，一家人走出小区，到了附近的田野上，田野上也都是厚厚的一层白色。洛叶特别兴奋，她在雪地里走来走去，还团了个雪球往远处丢，洛秋也团了一个丢出去，洛叶力量小，总是丢不过他，气的朝洛秋哼哼哼。

　　洛秋趁着洛叶跟妈妈拍照，蹲在雪地里团了两个雪球，一大一小，摞在了一起，然后从雪地下面刨出来石头跟树枝，等比例缩小的造出来一个小雪人。洛叶来找他时，他一下把小雪人从背后拿了出来。

　　“哥给你做的雪人，好看吧？”

　　洛叶动了动那个小雪人，“这个好小。”

　　“等中午放学回来，我叫同学一起过来，我们给你堆个大的，这个先拿着玩儿。”

　　洛叶把小雪人抱在怀里，从外面一路抱着回了家，然后放在了窗户外面。

　　顾言意听完，说：“你哥对你很好。”

　　洛叶微笑，“是啊，但是后来他外出上学，我跟他之间就没什么话说了，关系就变得陌生了。”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话说，洛叶一直很羡慕楼上的一对兄妹，哥哥大了妹妹七八岁，但是他们一直那么亲密，即使她的哥哥也外出上学，回来之后也还像原来一样跟妹妹玩闹吵架。但洛叶不行，她越长大越不愿与人交流，父母也是如此，因为洛叶正朝着他们期望的那样长大，乖巧不惹事，听话不出挑，隐与众人之中。

　　父母有自己的烦恼，怎么会注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争吵时，洛叶听得害怕，过去阻止，但是没人听她说话，只让她回自己屋里去，妈妈的一句：“都是为了你！”，让洛叶不知所措，她已经按照父母期望的那样长大，还要她怎样？洛叶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蒙上被子还是听得见争吵声，她躲在被窝里面哭，另一间房里争吵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

　　“我的出生，是我妈心里的一块病，但偏偏我会一直在她眼前出现，我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妈妈有时很爱我，有时又很恨我，她会给我做新衣服穿，也会好几天不给我饭吃，我很苦恼。”，洛叶回忆道。

　　顾言意把洛叶的手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你没想去问问阿姨吗？”

　　洛叶仰着头想了想，说：“想过，但那时候我在家里已经很沉默了，有时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我妈也沉默寡言，她不笑的时候样子有点儿凶，我有点儿怕她。”

　　也或许是见过了妈妈发火，赤着脸的样子，洛叶感觉到了危险，感觉到了攻击性，她就不敢再靠近。及至成年，洛叶看着自己的脸越来越像母亲，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恐惧，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人，她却在惧怕，一句心事都说出来。

　　“我记得最后一次跟我妈说的一句真心话是：我养只猫。”

　　那时候是个夏天，洛叶跟妈妈躺在凉席上，难得的温情时刻，她靠在妈妈身边，说想要养只猫，因为她下午刚好在街上看到一只流浪猫，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在爷爷家见到的刚出生的小猫咪，软软糯糯小小的一只。

　　但妈妈说不行，猫掉毛，没空养。

　　洛叶哼哼唧唧不愿意，妈妈却觉得烦了，撂下一句：“养你就够费劲儿了，还养猫？养猫就不养你了，你自己想想吧。”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透心凉，我以后就再也没敢要过什么。”

　　洛叶从此就再也不敢跟家人要求什么，因为怕被拒绝，怕被丢弃，就连尝试都不再尝试。

　　顾言意握紧她的手，然后说:“你可以跟我提要求，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洛叶笑了，“你最好了。”

　　顾言意握紧她的手，“那阿姨现在怎么样？”

　　洛叶收敛了笑容，垂下眼睛，“我妈前几年去世了。”

　　顾言意忽然停下了脚步，“洛叶……”

　　他眼里都是抱歉，洛叶笑了笑，“没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也不会难过。”

　　洛叶不敢去看他，目光一直在看着顾言意的衣领，他今天带了条灰色的围巾，看起来很儒雅很绅士，其实，他们不见的这几年，洛叶只会偶尔想起他，想念那小半年里的温情。洛叶印象里的顾言意是很欢乐的，但是现在的他却沉稳了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年岁渐长，性格渐变，她跟以前不一样了，顾言意也是，顾言意变成了她年少时喜欢的模样，而她却似乎跟顾言意印象里的人相去甚远。

　　洛叶有些怕她不再是顾言意印象里喜欢的模样，但他又说喜欢她，洛叶不知要不要或者能不能拿着顾言意的喜欢，有一天，这喜欢会不会就如幼时的肥皂泡一样，“砰”一下就碎了？

　　这么想来，有点儿难过，不如不要，不曾希望或者拥有就不会失望和怅惘，这应该是她早就明白了的。

　　雪花落在顾言意灰色的围巾上，洛叶能看清那六瓣的雪花晶莹剔透，但马上凝结成了小水珠，你看，美好的东西就是这么转瞬即逝。

　　洛叶拉住顾言意的围巾，微微用力抓住，她说：“顾言意，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其实生长环境很糟糕，父母跟我不像你跟你爸妈那样和谐、美满。”

　　“嗯，那然后呢？”，顾言意静静听完然后问道。

　　美丽的东西只是看着就赏心悦目，是她奢望，奢望想要抓住，应该只看着的，应该不去触摸的，但美丽本身就有吸引力，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人想要犯罪，让人想要倾尽全力去据为己有。

　　小时候的洛叶，想抓住却抓不住任何东西，长大了的洛叶，能抓住却也抓不住吗？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总要有一丝涟漪，不然跟一潭死水有什么区别？

　　她相信，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属于她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不管健康还是疾病，总会有一个人会是她洛叶的，会在她身边是她如生命般珍贵。

　　洛叶抬起头，微微笑着看顾言意，她说：“然后，你是不是就多了解了我一点儿？我并不是哪里都很好的，我这样的性格，虽然比以前好多了，但骨子里还是卑微懦弱，所有的人都在跟我说要活泼开朗，要乐观向上，但我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儿辛苦，我没办法真的成为积极的人。我跟别人相处不好的，你还要喜欢我吗？”

　　如果不要，那我就去找另外的一个人，我喜欢你，而你不喜欢我，这很正常，我要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陪我往后余生。

　　顾言意伸手拥她入怀，“为什么不呢？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现在甚至比以前更好，我像是捡到了宝贝。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如果我在，你或许就不用那么辛苦变成这样。”

　　洛叶可以保持自己的样子，她可以孤僻高傲，她可以遗世独立，她可以清冷沉静，她可以是任何样子。并不是性格内向的人就是恐怖的，顾言意听多了这样的言论，什么不爱说话就是孤僻，就是性格偏激，就是不好惹，这样的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依据，说这话的人真的了解不爱说话的人吗？走进过他们的内心吗？知道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吗？

　　言语最伤人，但其实，不爱说话的人都很善良，因为不爱说话，所以不在言语上拉扯，也不用言语伤人。

　　他们为了成为别人眼中的样子为难自己，为什么呢？这世上就不能有人内向不爱说话，就不能有人喜欢自己待着吗？可有人问过，她们是否愿意成为长袖善舞的人？可有人问过，她们是否是自己愿意变成沉默寡言的人？

　　你没有走过别人的成长路径，为什么要求他人做到这样或者那样？

　　个人有个人的思想，可以自由生长。

　　洛叶还是不安，她又问：“但你们不都喜欢那种让人愉悦的女生吗？”

　　顾言意挑眉：“看见你我就很愉悦。”

　　洛叶发出疑问。

　　顾言意说：“这可能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喜欢你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洛叶这个人会让我目盲的。”

　　洛叶抽出手戳了戳他的脸，“好会说话。”

　　顾言意握住她的手指，放进口袋，“好歹我也在文科班混了一年多，怎么都沾上点儿文艺气息。”

　　“一年多？”

　　“嗯，我当初理转文，真的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学习来着，我是凿壁偷光做习题，萤囊映雪背课本，我可辛苦了。”，顾言意说。

　　正好天降大雪，冷得要死，如果顾言意真的萤囊映雪，那肯定冷死了。

　　洛叶问：“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顾言意一仰头：“真男人不屑于拿这种事来炫耀。”

　　洛叶笑了笑。

　　顾言意拉着她往前走，“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以后你告诉我一件，我告诉你一件，我要是都说出来肯定感动的你稀里哗啦，现在你可不要太心疼我，以后有的你心疼。”

　　“你还做过别的事？”

　　“当然，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喜欢你。”

　　有多喜欢呢，大概就是无脑的那种喜欢，想是中了蛊一样。

　　洛叶说：“那允许你点菜，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做给你吃。”

　　顾言意说：“突然想喝冬瓜丸子汤。”

　　洛叶说:“那一会儿我们去买点儿丸子，晚上给你做汤。”

　　“嗯。”

　　“晚上我们再聊聊，好不好？”

　　顾言意偏头，“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