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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亦男亦女的丫鬟 ...

  •   前面路渐渐窄了,湿润了,天地间阴得象在滴水。
      一行人站在一所庭院前,屋宇式大门大得象座房屋,采用梁架结构,上面筒瓦泥鳅脊,一色水磨群墙。大门上书着黑底金字:忘却寺配药房。
      庄子整体基调黑灰色,长长的墙垣如同幽怨的古曲,看不见的延伸下去,让人想象里面庭院深深如许。黑铁大门紧闭着,门上布满凸起的巴掌大的铜钉,颗颗铮亮。青煞捏住一只兽头铜环“怦怦”拍打,门上铜钉哗的突然睁开眼。
      原来黄铜是眼皮,里面碧绿的晶体才是活的眼睛。眼睛们眨动起来,一颗颗轮流睁开闭上,象流云间闪烁的星,将他们扫视端详。
      兽头伸出长长的脖颈,铁的材质软得象蛇。它柔软的脖颈忽的附着到无脸人肩上嗅嗅,在他们弹跳前,兽头迅速轮番闻过三个魂魄的胸口,衣裳。然后它顽皮又不怀好意嘿嘿笑了,苍老的声音倒是活泼:“生人气真好闻……青煞绿煞,又送货来了?”它往回缩着。
      青煞揪住兽头一扯,后退几步,猛的一放手,皮筋似的被拉长的头“嗖”一下弹回去,面对兽首吱吱呀呀的叫唤,青煞满意的拍拍手,又抱拳做了个揖:“累死个人!一路上只有你有点活人气,得罪得罪。”
      兽头左右摇晃着脑袋共振,对这报复性的孩童行为说不出话来。
      这时,边上一角小得不起眼的木门“吱扭”开了,探出半张脸似男似女丫鬟打扮的方脸来打量着:“二位爷这里请。”
      忘却寺配药房庄子为三进三出。第一进生活气息很浓,象凡间大富之家:柳枝飘摇,碧树摇曳。朱栏石砌,画栋雕梁,廊沿边房子里开着的小窗露出繁华,里面珠帘半卷,玉案中陈。
      一行人跟着丫鬟推开第二进院落,仿佛一步走入晚秋,到处出现凄凉:院落铺着细沙,景物萧条枯败,发黑的半截子树桩,发白干涸的枝条,远远衰草悉索作响,屋脊上鸱吻象两把利刃割裂灰色的天空。
      他们走着走着象走入没落的心情。
      第三进院子突然暗下来,紧闭的屋子一排排森然卧着,如夜间沉睡的巨兽。所有窗门紧闭,仅有两盏异常妖艳的红灯笼。四处漂浮着宛如哽咽的滴水声。阵阵哭泣时大时小,一下在耳边一下在辽远的旷野,带出轻微回音。院子里两株硕大笔直的树干,血红的花朵漫天绽放着,中间一点碧绿的芯子如流萤闪烁。花朵一边盛开一边凋落,全无一点声息,于是黑暗里模糊起一片血色暗红。
      这个蓬发总角的丫鬟,穿着三镶三滚的洒了血点子的宽袖子翠袄,玄色半截裤,一身土味。她先用黑漆托盘送了两盏盖碗茶来。“家主不在,已吩咐奴婢好生招待两位老爷。爷请用茶。”
      青煞看看她,忘却寺配药房总是用些不走寻常路的佣人,哪来这出土文物般的古董。算了,既然能在这块落地,也不会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丫头当看不见青煞疑惑打转的目光,转身又拎着生铁白壶子回来,哐哐哐在三个魂魄面前放下三只缺了口子的粗瓷大碗。这丫头女人男相,肩宽膀阔,一望而知是粗使打杂的。
      她也不矫情,一手垫着手巾托底,一手执壶架高了,腾空冲下一注灰不灰,白不白的滚滚茶汤来,透过袅袅蒸汽,三个魂魄瞪着碗中液体,浑浊不堪,气味复杂。
      可是为什么他们突然干渴难耐?三个魂魄再次交换了疑惑的神色,同时屏住呼吸:是茶汤的味道,一定加了什么药,闻之即饥渴,让人想要牛饮。
      “快点喝。”青煞边品茶边敲敲古旧的红檀桌子。
      三个魂魄犹豫着。
      “爷不用往前院轮圜书案处勾销了这三名鬼货吗?”突然一只手拎起镣铐的锁链,哗啦啦一阵铁器撞击的沉闷声响。是那粗壮的丫头,她不卑不亢的杵在当地,提醒青煞要走的程序。
      是的,还要到忘却寺的轮圜司盖印章。纪录魂魄的打卡行程。“差点没记起,今日没药娘的提点,就要略过这一遭——走,先去消了这些货的前生功过。”青煞放下茶碗,略为尴尬的对绿煞笑道。
      “老爷们先去盖章消案,我盯着他们喝完了这汤,直接由后门送到坠生崖。您们办事回来先品茶。锅里炖了热热的龙猫汤,待我送他们上崖口拘着,老爷们喝完了汤再去更灵河度化他们,岂不好呢。”
      绿煞简直大喜。怎么从前不见得忘却寺配药房庄有此条理清晰之人,粗手大脚的没关系,主要是行事儿利索简洁,公差私事,全给安排好了。谁愿意苦哈哈的事事亲为。
      这丫头又极其有礼:一口一个“老爷”,让基层的衙役心理尊严不知上升了多少档次。
      有何不可?
      但是……
      青煞还是比较细致,坳不过自己的良心,跟绿煞商量道:“不用两人吧,我去消案,你留下来看他们喝汤药。一会坠生崖边等我。”
      “好像,也行。那我倒是歇一歇脚的好。”
      丫头一脸镇定,眼睛滴溜溜看看懒怠的绿煞。
      随着青煞特有的脚步踢踏声传来,又渐渐远去。丫鬟突然转身笑道,“老爷喝酒不,龙猫汤配虎骨酒,我带您先品一小碗儿。”她解释道,“酒瓮空了,只倒出这么一盅,还想着二位老爷回来不知如何分配,这下可好。老天就是把这福气给您独享。”
      她一手推着已经起身,半坐不坐的绿煞,娇笑道:“老爷走吧,别辜负老天的恩宠,这酒虽比不上仙果,可是千年虎精的腿骨,要不是制药时猞猁仙君给舍了一块,这四界之中谁能到手?”
      谁还不知趣,有福不会独享?绿煞不再半推半就,喜滋滋跟着走了。两扇门一合,咔哒,传来落锁的声音。
      粗壮的丫鬟一闪身又回来了。三个魂魄蹊跷的看着她。
      丫鬟笑起来,“还记得我吗?”她面对目瞪口呆的三个魂魄撕开了脸上一层假面皮。两只精光灼灼的吊梢三角眼,眉骨中断卧一道竖直的疤痕。
      他们将他从脸看到身子,从外表透视到肺腑。三个魂魄一瞬间的愣怔。突然他们眼光发直,旋即眼珠子旋转起来,似乎被什么牵动了,他们同时惊喜叫道:“罗刹神君!”
      铿铿铿,屋子里荡漾起轻微的声响。
      四个灵魂肋骨里暗藏的骷髅标记在同类的召唤中显现出来,在空中撞击了一下又隐藏回身体里。
      “你们谁愿意喝了这汤,忘掉往事重新做人,”丫鬟大摇大摆落座青煞腾出的空位上,架在膝盖上的腿放松得一颤一颤。看他那主人似的沉稳的神色,绝想不到一炷香之前她曾是那么伶俐干练的女奴婢,那微躬的腰身仿佛伺候过许多主子。现在他的性别变了,他的脸色也变了,刚才笑眉笑眼的弥勒佛相已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诡异:“人这一辈子啊,要走自己选择的路,再苦也甘心,也走得下去。”
      无脸人面向窗外,只有灰绿色的树和他看不到却缓缓移动的蜥蜴,他的担心不在脸上而在犹豫的语音里:“那黑老爷要是突然来了……”
      “哈哈哈,我连这点心机眼色也没有的话,”丫鬟淡淡掸去裤脚上看不见的尘埃:“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这里活的死的,我想叫他们睡多久,就叫他们睡多久。”
      “我不喝忘却汤。”无脑人宣誓道。
      “我也不能喝,大仇未报。”无心人又一次撩起衣襟,细细看,洞口的伤仍在滴血,呈锯齿状,可以想象剜心之痛。
      “我不喝。”无脸人的几乎是咬牙赌咒了。“我要找到我的脸。”他应该是悲怆,可惜泪水找不到出口。
      丫鬟因为男人的脸女人的装扮看起来更加诡异了,她频频点头似附和似鼓舞:“不喝不该喝不应喝!我们还有大事要办。”他徐徐将三人面前的汤药泼了。
      看看你们投胎后是什么?他张扬的将三张文牒甩在破桌上。
      扑克牌一样大小的符令缕刻了金边,第一张画面是猎猎旌旗中森然冷酷的脸。第二张仅一副头盔,盔顶上盘着龙。第三张仅有一副金甲,护心镜中倒映出一只猛虎。
      丫鬟含笑看三个魂魄俯下头脸,细细张望。她声音粗哑:“……你们将亲历乱世,以杀戮为业,将战乱之苦和瘟疫传播凡间。”
      “我们要下界当将军!”
      “哈哈哈哈好!去尝尝屠宰人的命运。”
      “刮起场腥风血雨,报了大仇又酬了壮志。一箭双雕。”
      丫鬟拿起盖碗,喝青煞剩下那半盏茶,闲闲道出他销毁的痕迹,做下的手脚,告诉这三个雀跃不已的灵魂:“……到时你们会相聚到同一个世代,遇见该遇见的人。按你们的本性成就造孽的伟业吧。”
      “他们会不会发现?”无脑人流露出一点懦弱。
      无脸人笑起来,人皮在脸上波动如同水泛起狰狞的涟漪:“我们走的证据销毁了,下凡的案底又一笔勾销,等他们发觉,都不知猴年马月了。”
      “是啊,刚才听说,出了大纰漏人人怕仙殿责罚,替我们掩护还不及呢。”
      “也许他们挨了罚,刚好贬到我们那一重人间,哈哈哈。”三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青面獠牙的从相貌里挣扎而出。
      青煞进屋时,三个魂魄正在艰难的喝汤。无脸人的嘴裂开一道缝,找了个麦秸杆子正在吸溜吸溜。
      碗底干干净净后,三人突然噤声,眼睛发直,脑袋似拨浪鼓般轻轻震颤,最后他们集体呈现出失语和失忆的状态。
      “你从哪来。”绿煞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也许这三人太快进入状态了吧。他的头脸在他们背部和肩膀忽起忽落,细细察看,品嗅着。
      他捅了捅无脑人后背。
      转过来一张呆滞空白的脸。
      “从哪来。”无脑人的声音和机械一样平板。不像之前阴森,低沉。
      “行。去坠生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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