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外1:京都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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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喜欢现代的京都吗？”
古宅在一月迎来的稀客不畏寒，障子门敞开着，坐在榻榻米上，能欣赏院中景色。
冬日午后的高远碧空，挂着一轮温和的圆日，院墙隔绝凛冽北风，墙内草木凋零，唯有一株五针松依旧苍翠，和式庭院空荡，但更显枯山水的侘寂美感。
自平安京屹立至今不倒的古老家族保有诸多考究的习惯，让和室中的精巧香炉常年燃烧散发袅绕烟气就是其中一项。
隆子在双鹤流棱熏炉中摆上新的盘香，把盖子放回原位。烟从镂空雕花中飘出，她转头笑着看向稀客。
“冬天的景色有些无聊啦，京都还是在秋天时最好看，请您明年秋天务必再来。”
素白长发如白缎垂落地面，浅绿色系十二单衣花瓣般层层堆叠，女子微微一笑，纯白眼眸注视着侍女隆子，柔美声线仿若羽毛飘落。
“若有机会，妾身来年定会重访京都。”百花莲说，“妾身很喜欢京都……许多年前，在这里的一座森林，妾身遇见了最为珍重的有缘之人。”
“那个人，是五条大人吗？”隆子好奇地问道。
百花莲垂眸，两排长睫似霜雪凝成，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柔和笑意，“妾身是在同一座森林，遇见了五条先生。”
这似是回答又不似回答的话，让隆子意识到对方不愿意讲太多，她不再多问，站起身，笑道：“我还有其他工作，暂时就先告退啦。百花小姐，您若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说完，她稍稍一鞠躬，退下了。
和室内仅剩式神，此时无风，四面寂静，只听得见落在院墙上的褐色麻雀的啾啾鸟鸣。矮桌上摆放着几碟点心，玉手捻起小银叉，扎起一块抹茶味羊羹。
上午，契约者出门前，就吃了这碟子中的一块抹茶味羊羹。点心一入口，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含糊地抱怨着，说不够甜。
百花莲不知她的契约者为何带她来了京都，此次需要处理的事务，他一人即可完成，她并无用武之地。
但她没有问他。身为忠诚而恪尽职守的式神，她会无理由地接纳他的所有行为，也不需要他解释行为背后的原因。
五条先生离开时，不曾讲明他将在何时归来。
不过无妨，她会等到他回来。时刻心系契约者，永远等待契约者，是式神的天职。
这座庞大的府邸，是五条家的本家。五条先生降生后，在这儿度过了他人生的前十五年，方才去了东京的咒术高专。
百花莲的视线落在障子门外的长廊上，年深岁久而养护得当的桧木地板光滑泛亮，从前尚且是稚子的五条先生或许就坐在上面，仰着脸百般无聊地看天际流云，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心头柔软。
百花莲喜欢拥有澄净心灵的人类孩子。契约者不过二十多岁，他如此年轻，性格有时候又很孩子气，在她看来，他就像是小孩。
她忽而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黑发如墨，面容隽美，一双单眼皮、眼尾微挑的乌亮凤眸，笑起来时尤为漂亮。那人也极爱说笑逗乐，却和五条先生截然不同。
一个是过于明亮的太阳，迟早要燃尽自己，化作灰烬。
一个是孤寂高悬的月亮，清醒，恒定，放肆，克制。只有这样的月，才能一直不陨落。
银色的月，是否想要有星辰陪伴他呢？百花莲思考着。
她不知道自己能陪伴他多久。
如果她想，她能追随他，直至他过完一生。
可那不是她所渴求的命运。
活了太久，百花莲已然对世间没了牵挂。
她仅剩两个愿望。一是寻到千冬，和那孩子和好如初，确保那孩子能幸福地活下去。二是作为式神，为保护契约者而死。
千年之前，她害死了她……这一次，她一定要护住他。
风渐盛。
寒冽的朔风吹过冬日的庭院，五针松沙沙作响。百花莲吃下一口羊羹。
……五条先生所言不假，确实不够甜。
她抬眼望天，感觉今夜要下雪。
五条先生大抵会披着夜色和雪色归来了。
———
暮色初诞，雪就降了。
轿车无声驶来，停在大宅门口。人字形屋檐上堆了一层薄薄的白，黑瓦白墙，新雪素净，年深月久都府邸愈发古老静谧了，雪将一切带回了平安京。
后排的门开了，尖头男士皮鞋落在地上，裤线笔直的黑西裤勾勒出长腿，男人下了车，敞着穿的烟灰色大衣挺括。银白短发柔滑垂落，细碎刘海下，墨镜挡住他的双眸。
他的步伐很轻快，比轻盈飘飞的雪花更自在。他嘴角带笑，笑眯眯地和给他开门的佣人打招呼，随即迈过门槛，走向他的住所。
五条悟的前十五年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座深宅度过。
他降生后，家主将府中最好的那处院子给了他。六眼神子在那里成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觉醒术式，学习古籍，他曾在院中坐在木廊上端着下巴望天发呆，也曾在卧房内杀死诅咒师刺客，鲜血浸红了榻榻米，次日便有人前来打扫更换，没留任何印迹。
一向是如此的，他生而不凡且天性冷漠，极少有事物能在他的人生中留下印迹，全是碰不到他的浮尘。无下限术式将神子包裹，他面带嬉笑，用洞察一切的六眼漠然观赏尘世。
他遵守秩序，救助他人。为何这样做？他很难解释。
大概是因为他自幼被全世界告知他身为最强，必须承担维护秩序的重任；大概是因为他在十六岁那年经历了挚友叛逃，行善和作恶对他而言曾经是区别不大的两条道路，像是山洞里的两个未知的漆黑洞口，杰走了其中一条，证实了那条路不正确，于是他便走了另一条；大概是因为他是忠实的甜党，而一旦世界毁灭，就没有好的甜品店能满足他的胃了。
他曾以为，除了挚友，世上不会再有人能在他的心中留下印迹了。
结果有个例外。
对方还不是人。
多奇妙啊。
雪愈发盛了，五条悟进到自己的住所。他不喜欢总有人在自己眼前晃，所以这处院子只在白天有佣人来打扫，夜里回归清净。雪甚至没沾到他的皮鞋上，他换了鞋，右手拎着袋子，向着客卧走去。
一推开幛子门，和室内的暖气糅合着清淡花香，就扑了他满面。
她正跪坐于矮桌旁，握着一本古书在读，白色长发和浅绿色十二单衣拖拽在地上。她抬眼看他，淡淡一笑。
“您回来了，辛苦了。”
像往常一样，她在等他。
她当然在，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不会去的。
脱了大衣随手一搭，把盒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矮桌上，五条悟盘腿坐下，肘部抵着桌面，掌心托住下巴，他笑了起来。
“这个限定版秋季和果子礼盒，每一个都超好吃的，比那个不甜的羊羹好吃多了，你尝尝嘛。”
“您说得对，的确是不甜。”百花莲柔声道，“时间已晚，您用过晚膳了吗？”
见她没动作，五条悟伸手拆开礼盒。和果子都是独立包装，他挑了一个造型最漂亮的，搁在她面前。
“还没有哦。”墨镜滑下来了点儿，他那苍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她，“你呢？”
“隆子小姐为妾身送来了晚餐，妾身吃过了。您想吃些什么呢？需要妾身帮您唤来隆子小姐吗？”
“想吃雪大福。”他盯着她，缓缓道，“蔓越莓馅儿的。”
像你的肤色一样白，像你的唇色一样红。
可惜对方永远听不懂他的暗示，他皮这一下，只是自娱自乐。
“府中的厨师应当是会做大福的，妾身去转告隆子小姐。”百花莲说。
“你不用去，他们做不出来，”五条悟笑道，“我也不是很饿啦。”
“不过你吃饱了，我忙了一天却没吃饭，这很不公平啊。”
五条悟忽而一把捉住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罚你陪我看雪。”
———
于是两人来到了木质长廊上，并排而坐。
“京都这边的事，我都处理完了。”五条悟说，“我们明天回东京。”
百花莲把他给她的那枚和果子带了出来，她垂着首，撕开了包装袋，轻声应道：“您这几天劳累了。”
她抬头看他，樱花状的和果子躺在塑料小盒里，躺在她的掌心，她问：“您吃吗？”
墨镜早就随手摘掉揣兜里了，他笑着，蓝眼睛弯成月牙。
“吃。”
说完，五条悟却没伸手去接。
而她对他的意思了然。
先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两人独处时，她有喂过对方吃东西，是对方要求的，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式神本就该体恤契约者。
素手捻着点心递过去，他稍稍低头，淡粉的花形状果子被一口咬住。他始终注视着她，唇碰到了她的指尖。
吃了果子，腹中愈发饿了。食物的甜味在舌尖流连，五条悟却很清楚自己更想吃点别的什么。
难搞啊。
自己怕不是迟早要饿死。
五条悟不由得叹了口气。
“您可是有烦心事？”百花莲问道。
冬夜如此清幽静谧。
方才极盛的雪，势头减弱了，仅剩小雪徐徐落下。
雪色不及她的白发皎洁。他侧首看着她，如是想到。
他是天性顽劣，纵使动了真心，也将心裹上轻率佻巧的外壳，半遮半掩，半真半假，如同戏言一般说出。
“莲。”
五条悟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害了我。”
她和他对视着，饱满的唇是深深的殷红，那唇轻启，说：“五条先生，妾身绝不会害你。”
“你就是害了我。”
他向她倾过去，她仍坐姿秀挺，纹丝不动，他在距她仅剩十多厘米处停下，苍蓝眸锁定着她。
视线是轻慢而悠游的，先是落在自细弯的眉，又缓缓地描摹眼睑、雪睫、白眸，再细致地勾勒眼尾的朱红莲纹，最后驻留在那于夜色中化为一抹暗红的下唇瓣。
离得近，嗅觉便被她身上的清淡花香轻柔地攻占。
她正是如此……清淡的，温柔的，如一股芬芳，亦如一束月光，美得如梦似幻，却又真实，她的香气将他萦绕，她的月光洒满他肩头。
“莲……”他很轻很慢地说道，“你害得我的桃花全没了，其他女性见到你，都不考虑和我交往。”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若真是如此，那是妾身的错。”百花莲说，“五条先生要是有意中人，请容许妾身与她见面，妾身会向她澄清误解，也愿意护她如护主。”
“你不用去见她。”五条悟轻笑着，“你早见过她了。”
“妾身见过的人吗？”她不解地问道，“五条先生，莫非您喜欢的，是高专相关的术师吗？”
“嗯。”
原本是妖怪的式神拥有情感，却远不及人类复杂丰富。
百花莲想不明白自己的契约者喜欢谁。
而她的契约者，捻起了她的一缕长发，绕上手指，慢条斯理地玩着。
玩腻了，手放弃了那缕白发，攀缘至她的肩头，向上，向后，来到她的后颈。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柔滑似软缎的颈部，漫不经心而贪欲无厌地玩索着属于他的她的一隅，手再升起，行至后脑勺，五指没入了她的发间。
冬夜的室外寒凉，五条悟的手指也微冷，清凉地贴着头皮，带着点力度，固定住她，她无法转头。
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鼻尖抵着鼻尖，两对雪白的睫毛几乎触及彼此，纠缠到一起。
“可以吗？”
他在征求什么许可，这再清楚不过了。
饶是迟钝的人形式神也明白了她的契约者五条悟此刻想要什么。
更纤长的那抹白睫毛轻轻一颤，她极其难得地听着有一点茫然。
“五条先生……您……”
“叫我名字。”
蓝眸弯起，他笑着问。
“所以……可以吗？”
“五……”
她刚开口冒出一个音节，便被他打断。
“莲，听话。”
“……悟，”她轻声道，“妾身是属于您的，您做任何事，妾身都会接受。”
“不要总是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了不得的话啊……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语气带着笑，透出无奈，嗓音却越发哑了。他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他冲她眨眨眼。
“妾身有什么话说得不妥吗？”
“倒也没有。”他说，“你就是我的。”
他抬手钳住她的下巴。
吻落在了不属于人间的花儿之上。
想克制却无法克制，轻吻终究化为了更深入的，同时坠落的，是视线，是身躯。
长廊木地板上，黑西裤压住浅绿十二单衣，修长的大手紧紧扣住纤细的玉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不容罅隙。
细雪如末，夜色愈发浓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番外1:京都之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