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 ...
-
漫天硝烟，战火纷飞。
这里是会稽，可会稽本该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地方。
顾琼枝每天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她是骁骑将军，排兵布阵、点兵、巡城、坐镇后方、突袭、鼓舞士气，一天又一天，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这样的日子已是一百四十七天。
连顾琼枝自己都不知道还能熬多久。
可每天已经那么疲惫了，一进了帐中和衣躺下闭上双眼，却总是梦到一百四十七天前的那一幕。那个不近人情上了战场跟玩命似的铁血将军马文才，脆弱地倒在自己面前。呕出来的血比顾琼枝这辈子流的眼泪加起来还多。
虽然顾琼枝不常流泪，可一个人身上也不该流出这么多血。
这么大的失血量，已是无力回天。
他已是强弩之末，意识也模糊了，也不知把顾琼枝认错成了谁，死死攥着手不放。嘴里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是不是……”
参军十二载，虽然自从入了军营便与马文才共事，但顾琼枝从未真正与马文才交心过。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敞开心房的马文才，没想到这唯一一次的交心，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的最后，顾琼枝记得自己也意识迷糊了。她毕竟也受了不轻的伤。只听得那马文才喃喃着“英台“，攥着自己的手终于松开了。副将把顾琼枝搀扶了下去送往军医那里，只留马文才的部下们在身后号啕大哭。
顾琼枝是女子之事早在十年前就是军队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了。战事吃紧，将帅之才少有，哪怕是个女子可她力能扛鼎又擅长兵法，突袭冲锋排兵布阵无一不精。如此人才，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顾琼枝早就赢得了军营上下的认可。也是从她女人的身份暴露时，原本带着爱才之心与顾琼枝快要成为好朋友的马文才便开始和她疏远起来。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男女有别。可是又过了两年，军队里其他人已经开始重新与顾琼枝勾肩搭背。又过了五年，大家伙甚至都在顾琼枝面前抠鼻子聊黄段子。再到十二年了，马文才还是刻意地疏远着顾琼枝。
原本顾琼枝还有些想不通，军队里都开始谣传马文才看上顾琼枝了，才会像对待大家闺秀一样客气地对待顾琼枝。毕竟全军上下同龄的光棍真的很少很少，而马文才和顾琼枝正好是男未婚女未嫁的。更何况顾琼枝刚刚进入军营时的那两年，马文才对她是照顾有加，原本两人好得孟不离焦的。
本以为这个关系疏远之谜可能要被带进棺材了，但是联系到马文才离世前嘴里的名字，顾琼枝也估摸出原因了。
祝英台，上虞祝家庄的奇女子。女扮男装进入尼山书院，马文才未过门的妻子，在成婚当天纵身跳下会稽梁山伯的墓里殉情。这八卦都传遍大江南北了。
啧啧，估计是自己女扮男装进军营刺激到马文才了。看样子这马文才还是个痴情种。
顾琼枝撇撇嘴，在塌上艰难地翻了个身。
——快睡吧，别想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闭上眼，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场梦。梦里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挽弓射箭好生潇洒恣意。他冲着顾琼枝招手，好像在叫她过去，还微微笑着。敛目微笑时既疏朗又矜持，那神情让顾琼枝陌生极了，怎么都想不出这人是谁。
——直到被那叛军首领孙恩一箭穿心时，顾琼枝才恍惚想起来。
那是马文才，却是从来不曾像梦中那样轻松地笑着的马文才。
顾琼枝在短暂撕心裂肺的疼痛后终于轻松了起来。她轻飘飘地飘到了天上。
自从十年前叛军起义，父亲战死后，她再也没有如此轻飘飘过。
她看着自己飘过了会稽的河流，飘过了上虞的山坡，飘过了杭州城的桥，一直一直飘过了家乡建康。她看见了幼年时还在世的母亲陪她种下的金银花树，看见了第一次习武时握着的早该断掉的红缨木仓。
真好，终于结束了。
然后顾琼枝就被猛地拽回来，从天落到了实地，一个激灵就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这是个分不清上下左右东西南北的混沌之处，看得清眼前全是流动的半透明的线条，却又不知道光照从哪里来。
一个声音从天边响起，古怪得很，听不出长□□女。祂说，“你被改了命，也背负了因果，自此也又多了新的世界线。你自己看看吧。”
一大堆信息涌入了顾琼枝的脑海，看似理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一瞬间。顾琼枝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原来自己只不过是民间传说中的一个路人甲，主线中出场都没有的背景人物。本该死在上虞战场，却被主线人物之一的马文才舍命救下，让原本可以寿终正寝的马文才英年早逝，而本该英年早逝的顾琼枝却是只多活了一百四十七天也同样战死沙场。世界线发生混乱，衍生了新的线，主人物都正常生成，但是在本世界中随机生成的“顾琼枝”相关支线需要手动生成。
如果顾琼枝放弃守城，或者投靠恒玄，也是可以活到九十九。但顾琼枝此人，看着八面玲珑实际上是个死心眼子。在她眼中，恒玄孙恩皆是祸乱江山社稷之奸人，顾琼枝不屑与之为伍。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马文才是直接暗通恒玄度过了这一劫，最后又反水背刺了恒玄，和刘裕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叛军。最后卸甲归田当了个闲散富家翁，孤身一人苟到了南北朝才嗝屁。
现在好了，这马文才明明都谈好了合作要撤走了，竟然跑回来支援顾琼枝，直接提前六十多年嗝屁。
顾琼枝听了都无语，还让她平白背上了人情债。
“但是我也没苟下来啊，我还不是翘辫子了！”顾琼枝发出辩解的声音。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神秘声音无情驳回，并且下达最终判决——发配顾琼枝到衍生出的世界线新分岔，改变马文才的命运，让他按照原计划幸福地寿终正寝。并且顾琼枝也必须成功苟到本世界的马文才寿数，不然就要不停保留记忆轮回在这个新世界线里，不得投胎。
神秘人最后还要补一句扎心，“给你机会都苟不下来，小垃圾。”
顾琼枝原本还想挣扎两句，但是突然又想到了刚入军营时已是大将军的马文才对自己的爱才之心和悉心教诲，想到了马文才去世前紧紧抓着自己手的那个滚烫的温度，想到了梦中那个少年马文才的笑容和他飞扬的眼角……狡辩的话说不出口了，只能哼哼唧唧地接受任务。
下一秒，意识再次飘了起来。这一次速度很快，顾琼枝只觉得头晕目眩。再次睁眼，眼前是一树开得肆无忌惮的金银花，手中抱着与她小小的身子一般高的红缨木仓。红缨木仓完好无损，笔直的木仓杆，鲜亮的红缨，精铁浇铸的木仓尖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凛凛的寒光。
——好似从来没有折断过一样。
这一年，杭州马文才九岁，建康顾琼枝七岁。两人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
但是顾琼枝握住了一个能苟命的机会。
——我的好兄弟马文才，等着你爹我来带你苟命吧！
这一次你可千万长点儿心吧，别再反向跑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