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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巍峨耸立的远山掩在天幕间,宛若一只巨大诡秘的妖兽,要将人吞噬。但谢盈知道,它的后头是悬崖绝壁,正因为知晓其中凶险,不去涉足便不会有恐惧。

      再往上是浩阔天河,渺渺云汉,把一切危境都衬得幽远而静谧。

      谢盈企图神游其中,忘记当下的惶恐,但当那人的身影从暗夜中走出的时候,她的神思不过片刻就归于原位,将她满心的忧惧一并驱散。

      夜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在他走近她时,陈述一遍:“你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不在里头等,快进去。”

      他能感受到她心绪不佳,想着要如何哄她,可话一出口就是深深的疲惫,今日属实有心无力,他说完这句就闭上嘴,试图掩饰困倦。

      “你怎么了?”

      “没事。”

      他进门起就有意小心避开她,她偏不让他如愿,紧跟着他不放,刻意走到他面前,他就偏着头侧过身。

      此刻,满腹忧虑都化作气恼,谢盈索性将他拦在墙边,堵住他的去路,抬起头不容他退让,说:“庄寒信,我等了你两个时辰,你一回来就躲着我作甚?”

      她说罢,握住他的手,想让他感受自己吹了一夜秋风此时仍冰凉的掌心,不料他也是一样,宽大的掌心里毫无温度。

      眼见躲不开了,他只好垂眸看着她,勉强笑笑。分明想了一路的托词,当着她的面时竟一句也吐不出,在她面前说谎果真很难。

      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颔上冒出几根青茬,极其消沉的模样,她正握着的手更是一片冰凉。

      谢盈不知说什么好,难过地红了眼,喃喃说:“我就说你傻吧,就因为这样躲着我?你是打算明日后日大后日,都躲出去不见我是吗?”

      他飞快摇头否认,刚要开口,被她截住,听她命令道:“进屋。”

      看她这样子,他歉疚不已,只能暂时顺从着她,被她强行拽着坐到床边。

      谢盈拉下脸审问他:“什么毛病?伤着哪儿了?”

      庄寒信犹豫,缄默着,她就伸手作势要扒他衣裳,才揪住他的衣襟就听他倒抽一口气,她赶忙松手,指着他胸口抱歉道:“这里?”

      庄寒信拧着眉点点头。

      然而谢盈并不准备就此作罢,缩回一半的手又伸向他的衣襟,他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紧张地问她:“你干嘛?”

      谢盈瞧着他惊恐的神色,噗嗤一笑,理所应当地说:“让我看看,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不用,我去医馆瞧过了,修养几日就好。”

      “不行!”她只觉他嘴里没一句真话,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还能嘴硬,“你不让我瞧一眼,我今夜就不能安睡,我爹都跟我说了,你我还不会走路时就在同一个缸里洗过澡,你怕什么?”

      “……”

      他语塞,横竖争不过她:“你答应我,看了别瞎想,也不许哭。”

      谢盈乖巧地点头答应,看着他解起衣裳来。她目不斜视,他却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只留一只手麻木动作着。

      他倒没骗她,左侧胸口上方用白色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确是去过医馆了,只是此时那白色纱布已然渗出几点鲜红。

      她忍住鼻子上的酸意,连忙回去自己屋里,拿出家中封存好从未用过的白纱,给他重新换过。

      那伤口瞧着骇人,显然是为刀剑之流的利器所伤,上边敷着药草,家中没有类似的东西,猜他一定是不想叫她发现,连伤药都不敢带回来,无法,只能暂用着,明日再换。

      她不敢用劲,动作尽量轻柔,只因他一声不吭,她也不知究竟疼是不疼。

      饶是她方才厚着脸皮胡言乱语,此时目光扫过他宽阔结实的脊背和胸膛,只敢装作看不清,动作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觉得,嗯,与她截然相反……

      终于一切重新清理过,庄寒信煎熬地合上衣裳,他知道这还不算完,主动提及:“你见过那人了?胡舟?”

      “他干的?”

      “这倒不是……他是宣州胡家公子,家中从商,来此做生意,在襄州人生地不熟,有些事需我从中斡旋,我在城南便是替他办事。”

      “今日他府上库房进了贼人,我捉贼时大意了,没留意他身上别着铁剑,幸而避得及时,避开了要害。也好在他不过是会点拳脚功夫,不是修行之人,好对付。”

      襄州此地,虽离皇城宣州甚远,却比宣州更为繁盛,因此处管制不多,民风开放,商贾常人多,修士同样不少,既有正派弟子,也不乏邪道恶徒。

      而宣州令行禁止,常人进出随意,修士则需严加盘查,若是个名声不好的,半步都别想踏入。

      故而在襄州,敢入室行凶的贼人多半是有些本事的,毕竟在这样的地方,哪个大户人家不请三两个修士护院?庄寒信实属运气好,撞上了个上门送命的。

      谢盈将带血的纱布丢了出去,不禁后怕:“你很得意?你帮那胡舟牟利,又无需替他守财,捉贼的事轮的上你么?赔进一条命就是人财两空。”

      他没想到她此时思绪如此清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含糊道:“那时恰好在库房,一时冲动。”

      “那你往后切记冷静些,阿爹不在了,若没有你,这世间只剩我一人了……”

      “阿盈。”他最怕看见她难过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又骗不过自己,无论如何,他今日确实没顾虑太多。

      “对不起。”他涩涩道。

      “我并非怪你。时候不早了,既然无事,那你好好歇着,明日不许去城南,我陪你去医馆换药。”

      “学堂……”

      “我让薛大柱给我告假!”

      谢盈转身出门,合上门前又探头警告他:“你要敢偷偷跑了,我这辈子不理你了!”

      庄寒信苦笑,头一回被她猜得明明白白。

      夜里,他辗转难眠,卧在榻上无端想起,他何时与她在同一个缸里洗澡了?怎么从没人跟他提起过?

      他将这怪异的念头甩出去,回想方才临时拼凑的话术,并无疏漏。

      其实他今夜也不算蒙骗谢盈,话中意思大抵与事实相当,所以他的谎话信口拈来。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道剑伤不是为捉贼,而是为救人……或许是救人。

      那贼人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挡下这一剑,才能有日后,否则数年经营尽毁,活着与死了何异?至少那一瞬他是这么想的,所以面对谢盈时尽是愧意。

      直到回到家中,看见她孤零零立在风中时他才醒悟,原来他不能无所顾忌,她就是他唯一的变数。

      所以胡公子执意要自己留下看伤,是同样意识到了?庄寒信此时无比确信,胡舟怕是早将他从他娘肚子里落地至今的十八年翻了个底朝天。

      他若永远同胡舟一道,所谓变数就是维系他们之间信任的铁索,若哪日分道扬镳,这就是胡舟刺向他的利剑。

      真狠啊,二公子。

      不过没关系,他们早在一条船上,谁也无法途中下水。他既有弱点,必会被人拿捏,除非他能狠心舍却,怎么可能呢。

      有得必有失,不可能万事尽如他意,只要在这桩交易中,让这根铁索牢不可摧就够了。

      他冷笑着,闭上眼。

      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晕晕乎乎不知几时,时而感觉有一只柔腻的手覆在额上,又轻又软,叫人不愿醒来。

      直到感到一阵凉意,他倏而睁眼,警觉地抓住眼前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而后听到一声惊呼:“嘶,你快松手,你是要把我的手掐断吗?”

      他猛地松开,利落地坐起来,看见谢盈正坐在他床边,揉着发红的手腕。

      “没事儿吧?”他伸手要看看,被她躲过,“睡得久了不清醒,阿盈,疼不疼?”

      “我看你躺着浑身发热半死不活,嘴里还说梦话,哪来这么大力气?”

      她夜里不放心,偷摸来看他,发现他正发热,便打了凉水给他擦拭,合着她是白担心了半宿。

      他拿过她手中沾了水的布,裹在她腕上,问:“我说什么梦话了?”

      他怕自己梦里吐真言。

      “你说……谢家的阿盈不仅生得美,还温柔善良聪慧可爱坚强勇敢谦逊正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庄寒信怔住,他直觉她在戏耍他,但是这种时候,他往往对自己没几分信心,难道他真会在梦里将这心中所想说出来?

      他动摇之时,谢盈笑说:“别想了,玩笑话你也信?看来你身上没出问题,问题出在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庄寒信深以为然。

      她催着他下榻盥洗,再去过医馆。那老大夫说,他身体康健,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未伤及根本,最多疼上一段时候,时常换药,愈合了就无事了。

      谢盈听完才放下心,他也才敢对她提起今日去城南之事,迂回婉转了好一会将她说服,二人一人回家中,一人去城南。

      胡舟在城南置了一处小院,从外边看稀松平常,甚至还有些破旧,内里却是另一番天地,亭台水榭,阶柳庭花,可见屋主是个讲究人。

      他到时,胡舟早斟好了茶。今日,他是等在堂中而非候在书房内,大约是等候已久,茶水半凉,见他进来,胡舟并无不耐,笑着请他上座。

      他了然,种下的种子已然发芽,正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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