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计》谧野

1、小狐狸

　　清轩境疆域辽阔，四面环海，内有三大域——清虚、清玄、清桓。三域呈三足鼎立之姿，相互角逐，又合力抵御彼岸的妖魔两族。

　　清桓域二流仙门羽弦宗主峰上，江梦曦伸伸懒腰舒展筋骨，从榻上起身。

　　她昨夜似是醒了什么不得了的记忆，怕是过奈何桥的那碗孟婆汤过了保质期。至于是从现代穿越到此处？又或是穿越去现代又回来？这种问题倒也不必刨根问底。

　　左右两辈子都是她。江梦曦不以为意，施了净身术便向外走去。

　　刚刚走了两步，便听“彭——”的一声巨响，一名红衣女子扶着撞开的门气喘吁吁。

　　江梦曦：“……张语，那门迟早要被你撞坏，说了多少次慢些慢些。”

　　张语对她师姐的数落始终秉承着左耳近右耳出的原则，自顾自开口：“师姐，明天仙门大赛抽到我去了。”

　　江梦曦推开她，向外走去，阳光一刹那倾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今日当真适合在山顶晒太阳，她心想。

　　一瞬之间决定好了今日的计划，她漫不经心敷衍道：“去就去呗，这一次在凌云宗呢，多好的学习机会。”

　　张语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道：“得了吧，历年去凌云回来的弟子哪个不是萎靡不振？他们可瞧不上咱们了。”

　　江梦曦：“那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管不到他们。”

　　“一周。”张语停下，看着她的背影道。

　　江梦曦仿若无闻，仍是向前走。

　　张语咬咬牙，道：“一个月。”

　　江梦曦勾唇，道：“成交。”

　　张语松气，幸得师姐好吃又懒做，能用吃食换她代自己前去。

　　看着瞬息内便远去的背影，她啧啧感慨，人懒偏偏天赋高。

　　“烤鱼微辣，送到山顶。”

　　轻飘飘的声音传入耳中，人已不见踪影。

　　张语：……

　　凌云宗。

　　容卿缓缓睁开双眼，久违的光亮映入视线，目之所及是记忆中遥远到陌生的熟悉景象。

　　吱呀作响的木床，整齐陈列着杂物的桌子，窗边枝叶茂密的绿植，这是她在凌云宗外门的小房间。

　　翻看桌上日历，她手下摩挲着粗糙的纸张，嗤笑出声。

　　重重狱火之下肉身尽消，神魂煎熬了漫长岁月，如今竟让我再来一次。

　　感受着识海中充盈的魂力，她心想，算是那漫无边际的日日夜夜的馈赠吗？

　　同一时刻，初入凌云的江梦曦看着眼前华丽的建筑，莫名有种熟悉之感。

　　前方领队师兄与其他队伍领头人攀谈起来，你来我往瞧着开怀得很。身旁师弟师妹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眼中尽是憧憬。

　　江梦曦也是羡慕，自己门内的环境若是有此处一半就好了。

　　正思考着来源不明的诡异熟悉感，忽然一人砸在她身上。

　　力道十足之大，她被冲力逼得后退几步，睁眼低头去看罪魁祸首，一句“有病吧”堵在了喉咙。

　　脚边瘫着一个女生，骨瘦如柴，身上衣物破破烂烂，露出的手臂脸颊上遍布淤青。

　　她挣扎着起身，颤颤巍巍的模样让江梦曦心中酸涩，伸手去扶，却听到不远处的哄堂大笑。

　　此时广场上甚是喧哗，以他们这些初入仙途的修为，相隔几米本是听不清正常言语之声。

　　那些讥笑声却声声入耳，清晰地传入脑海，竟是用了传音术。

　　“哈哈哈，瞧她那狼狈的样子，轻轻推一下就要摔倒。”

　　“小贱人，本事不大倒挺会勾引人，王师兄昨天可向着你呢。”

　　“还别说，你和那小破宗门倒是实为相配。”

　　“要么就跟着他们走吧，好不好啊白师妹？”

　　霸凌？江梦曦皱眉，看着女生躲开她的搀扶独自走开。

　　“哟，干嘛去，看看人家这，羽弦门，白羽生，哼，都是些末流货色。”

　　女孩依旧是默不作声地走远，江梦曦身后众人怒从心起，顶了回去，“你说谁末流？你们谁啊？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姑娘竟不嫌丢人。”

　　那几人走近，都是女生，服饰洁白绣有浮云，面色不屑地打量着他们，嗤笑道：“如何？逞英雄？别丢人了。”

　　“你们也配。”

　　羽弦弟子正欲发火，被领队师兄和几位年长者拦下。

　　伴着一声“果然是二流宗门”，那几个女生走开，周围众人纷纷避让。

　　年纪最小的林科闷声道：“怪不得他们都不愿意来。”

　　“没办法，近几次仙门大比前十皆是凌云门徒。”领队师兄苦涩道。

　　众人沉默，慢慢前行，去寻广场上的集合处。

　　自方才白羽生离开起，江梦曦便游离在外，对惨淡氛围一无所感，毕竟这场景，太过熟悉了。

　　正是她曾追过的动漫，大女主爽文剧情，初入一流仙宗被欺负，而后一路逆袭收获权力地位和爱情。

　　女主就叫做白羽生，仙宗名为凌云宗，这时再联想，那地方名字好似就是清轩境，清桓域。

　　江梦曦：！！！

　　跟上队伍，她再去思考，没在动漫里见到过和她同名的人，甚至是羽弦门。

　　只恨她当时图新鲜，追了这国内首部仙侠大女主动漫，却没补原著。

　　不过这般看来，女主与她关系不大，那知道剧情也无甚作用。

　　回顾着女主的辉煌人生，江梦曦无感，也不想掺和，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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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遍外门，也没找到印象中的竹林。

　　江梦曦看着修炼区域外的遍山翠绿，略显头疼。

　　且不提她这筑基三期的修为敢不敢深入，单单是这辽阔领域，也令她望而生畏了。

　　犹豫片刻，她施了些灵气在眼睛上，隐约看到边缘之地有片竹林。

　　虽说动漫中女主有加成，可毕竟自己这筑基三期也比她当时练气段强的多了。

　　就去看看，只看这边缘处的。

　　说服了自己，江梦曦迅速前往，等到了竹林，却是茫茫然无法确认，这细枝末节的记忆实在模糊。

　　水声哗哗，她循声前去，瀑布飞驰而下，汇成流水。

　　当是这一处。

　　她飞身提气落在纤细竹枝上，枝叶摇晃一瞬，便稳了下来。

　　江梦曦眼睛弯弯，自恋地想，自己果然天赋异禀，人家还练气呢，自己的气早练得炉火纯青了。

　　再回想动漫中可爱的小狐狸，她心情禁不住雀跃，眼前清一色的竹子都似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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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乌西沉之际，容卿照旧来了竹林。

　　一为会“故友”，二为避众人。

　　每逢十一月的第三日，妖族便会现真身，与族人共度，此谓一年一度的妖宴之日。

　　上一次，便是在此处被捕，平平无奇的女生和附近深厚莫测的压迫感。

　　此次，似是多了个人，不过无伤大雅，抹了记忆便是。

　　白毛狐狸踱着步子漫步在林中，迟暮的日光闯不过层层林叶，只有星星点点洒落在地。

　　偶尔映入它冰蓝与金黄的异瞳之中，美轮美奂。

　　它缓缓行过林间小道，最终窝在水流边，蜷缩成团，一动不动，似是成眠。

　　约有一刻，一位衣衫褴褛的女修从林中向狐狸靠近，步履轻盈，一声不发。

　　小狐狸仍是安眠，直至被她扼住喉咙，虚弱挣扎几下，便失了力。

　　白羽生眼中尽是决绝，先是将其没入流水，意欲溺毙这白毛畜牲。

　　狐族狡诈成性诡计多端，千百年前人妖一战仙门便是因狐族而损失惨重。

　　她看着水面浮起的泡泡，心想，如此方能保险。

　　可片刻后又拎起，盯着湿漉漉的一小团，思虑颇多。

　　死尸似有不妥，悬赏处言逮捕余孽，却未明生死。

　　犹豫再三，她脱下外衣裹住狐狸，原路返回。

　　白羽生本是来林中修炼，此处清净不受他人干扰，又处于边缘危险性低，十足适合她。

　　谁料今日竟见狐族，为人不容的种类，她修为尚低不可轻举妄动。

　　无奈穷途末路，唯有一博。若能成功，便可完成悬赏处百年来未有人领的顶级任务，其奖励中便有她急需的天极洗元丹。

　　清轩境药品及灵气兽宠均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每个等级又分为一二三期，天级三期最优，三期又称之为巅峰。

　　她丹田被族人所废，唯有地级及以上的洗元丹方能踏上仙途，以洗身上血海深仇。

　　可地级丹药，内门弟子也难能一见，遑论她。

　　这般机会摆在眼前，怎能错过？

　　败便败，她这般境地又能再差到哪里。

　　怀抱希望迅速返回，自是没有注意身后远远尾随的江梦曦。

　　忽的一阵巨大的压迫感袭来，白羽生跌倒在地，紧紧护着怀中物，她艰难抬头，只见到紫袍下摆。

　　那衣饰华丽布料上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向她怀中探，她咬牙后退。

　　那人许是见她翻滚躲避甚为可怜，收回了手，道：“那便予你，先来后到。”

　　声音低沉，是为男子。

　　转瞬那身影就消失不见，白羽生起身，平复几息，压下翻飞的思绪，当务之急在于洗元丹。

　　此刻另一方，江梦曦见男主离去，迅速赶上。

　　小狐狸挣扎之时她几乎忍不住要出手，无奈知晓男主这时候出场。

　　动漫里伴随BGM出场的男主她可是记忆犹深。

　　虽说她是个姬崽，不过青少年中二时期的玄幻小说，谁还没看过呢？

　　眼见人走了，她迅速上前，一招砍晕女主。

　　虽说女主很漂亮，不过小狐狸更可爱。

　　想当时这小狐狸刚出场，就收服了她的心脏，无奈没多久就领了便当。

　　本以为女主和这亡族的小白毛会是友人关系，谁知连女主也对狐族深恶痛绝。

　　她倒是对人妖之战无感，狐族为恶已过千百年，这小狐狸能活下来，便是奇迹，这世间早不容它，谈何为恶，如何为恶？

　　她自是不知，她口中“无法为恶”的小白毛，一瞬之间便破了两人识海。

　　不枉它忍耐良久。

　　蹲下身抱出小狐狸，江梦曦看着湿漉漉的一小团，心疼无以复加。

　　这般捂着，定要感冒。

　　她的修为在自己门派——羽弦门的同龄人中称得上领先，可要以灵力烘干毛发，属于有些为难。

　　于是只好脱下外衣，用里侧先擦一擦。

　　抱着它要回房间，不知如何却到了一处石洞。

　　莫名便到了此处，江梦曦惶惶。

　　看到小狐狸稳稳跳下，一反虚弱之态，异色双瞳诱人心魄，江梦曦内心浅淡的惊慌中又掺杂了些激动。

　　“去寻些吃食。”

　　清澈的声音传入脑海，江梦曦看着狐狸，试探道：“你能说话？”

　　其中惊喜难以掩盖。

　　无人应答。

　　“小狐狸？”语气无一丝厌恶痛恨。

　　容卿对她反应有些茫然，甩甩尾巴，催促道：“快去。”

　　精神印记随之而来，江梦曦再次被莫名之力带着，在林中寻了些果子。

　　不过此次她不再惶恐，许是小狐狸的秘法。大抵是先入为主，她始终无法对小狐狸生出厌恶恐惧。

　　上辈子养的崽，自己连同一大批同好可是呕心沥血为爱发电无数，怎么讨厌的起来。

　　此时已是晚秋，温度偏低，江梦曦回去时小狐狸身上仍是湿漉漉一片。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盯着它目不转睛，“小狐狸，你这般是要感冒的。”

　　容卿自然知晓，不过也无能为力，它魂力颇深，却不曾炼体，此时修为也难以支撑术法。细细咽下口中之物，它才开口，“容卿。”

　　江梦曦了然，看着它毛发紧贴皮肉，小小一团，到底是忍受不了。

　　都说狐狸警惕，她事先询问：“我给你烘干可好？”

　　容卿看她，这人修为不高，却要将灵气浪费于此，实属怪异，不过它自然是来者不拒，无非清除记忆而已。

　　千百年煅烧，它魂力早已是深不可测，方才破人识海尚且毫不费力，重塑记忆自然不在话下。

　　看到容卿点了头，江梦曦立刻上前，将灵气集中于手心，抚过它皮毛。

　　湿润毛发下皮肉炙热的温度传入掌心，软软的躯体随呼吸起伏，她不禁屏住呼吸，神魂就要飘飘然。

　　越过背脊优美的弧度，腹部柔软的暖玉，在毛茸茸的耳尖她再忍不住，揉捏之下那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

　　容卿呼吸乱了一刻，杂乱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带着些痒，它忍耐道：“别揉。”

　　江梦曦喉中干涩，声音略哑：“这样快些。”

　　容卿并无经历，亦不知真假。

　　况自己出生之际便被族人以秘法封存，百年后跨越了初生期，直接进入幼年时段，本就体质孱弱，又不精术法，次次遇水便要发热。

　　这般举动收益者是自己，只好任她作乱。

　　江梦曦的手在耳部停留良久，容卿到底难以忍受，尾巴卷着她的手腕带开。

　　顺势握住尾尖，江梦曦略失望，而后对尾巴投以更大的好奇。

　　一寸寸捻过，一缕缕抚顺，在尾根处更是细细揉捏抚慰。

　　容卿只觉得酥酥麻麻的电流传过全身，尾根麻痒又有些舒服。

　　它哼唧出声，有些受不住，甩开了江梦曦的手。

　　“换别处。”

　　江梦曦“嗯”了声，近乎耗尽所有灵力，将它四肢也烘干，看着小小一团的狐狸变成毛茸茸的样子，她老母亲的心开始泛滥，“这样兴许好些，可到底受凉许久，不知狐狸受不受得，不过暖暖身子总是好的，我生些火，如何？”

　　“不可。”

　　许是畏火，她倒也理解，将身上衣物又脱下一件。

　　“披着可好？”

　　“多谢。”

　　将小白毛裹起来，挡住洞口漏入的微风，江梦曦坐到洞口，盘膝吸收灵气，体内空荡荡之感实属难受。

　　女主眼光果真是不错的，这附近灵气充裕且易于炼化，一夜恢复五六成也有可能，至少可应对明日大赛。

　　进入冥想之前，她又看了眼缩成一团的狐狸，心中说不出的柔软，这就是养崽的快乐吗？

　　到底是修炼之人，警惕至少还留存，她道：“容卿，可否帮我留意周围？若有动静便唤我，江梦曦。”

　　容卿看着她微微瑟缩的模样，应是体内无灵气，抵不住低温。

　　身边衣物上环绕的浅淡香气就显得不可忽视，它应声同意，见那人当真陷入冥想。

　　月光倾泻而下，撒入洞口些许，正巧映过江梦曦，清秀精致的五官在银辉中越发不可捉摸。

　　审视良久，容卿合上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