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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生死边界 ...


  •   顾长守背着人回了梦闲居。

      等把人放在沙发上,从厨房端着醒酒汤出来的时候,杜双桥已经醒了。

      “怎么醒了?”

      顾长守递过杯子,看见杜双桥手里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有点无奈。

      “它怎么趴你手里去了?”

      杜双桥摇摇头,瞧着也不太清醒。

      “我从沙发上随手摸出来的。”

      他手里正卧着一只通体墨绿的龟,那龟懒洋洋的,正缩在壳里睡觉。

      “八八还是这么懒。”

      杜双桥皱眉,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戳了戳这只龟的背壳。

      这人戳完后还不过瘾,又用手去扒拉老龟摊出背壳边缘的细爪。

      “他活的好久。”

      杜双桥抬头问他哥。

      顾长守有点失笑,在杜双桥留下的沙发空隙旁坐下。

      “八八又不难养。”

      男人歪头看向杜双桥,眉低眼柔,嗓音低沉。

      “它记性很好。”

      杜双桥脑子有点迷糊。

      “我就说养八八好吧,” 随后摇头晃脑,用食指软软地刷着龟壳,“能帮人送终呢。”

      顾长守没说话,一手接过八八,一手给杜双桥送汤。

      也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八八伸了伸爪子,坚果型的脑袋钻出背壳看了顾长守一眼才又缩进壳。

      杜双桥一口气喝完,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八八啊,”

      他顿了顿,老气横秋的,不知道学了谁。

      “指不定是他送你。”

      杜双桥是真的有点醉了,话没思考就说出了口。

      顾长守转过头静静望着杜双桥的侧脸,也没有生气,倒是正好想起了八八的来历。

      八八这只龟,是杜双桥当年送给顾长守的礼物。

      顾长守爷爷去世那年,顾长守才20岁。

      那是很平常的一年,只是有时候巧合的车轮一旦转动就很难停下。

      顾长守连留都来不及留,那个突然倒地的老人就被那些人假心假意地送进了医院。

      那天太冷了,恰逢暴雪停歇的第一天,厚厚积雪还盖着栅栏边的爬山虎枯藤,那个命如老藤的坚强长辈就倒在了自己家里。

      顾长守紧紧撰住爷爷枯瘦的手,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爷爷!”

      青年刚刚抽出骨骼样貌的面庞紧绷着,眼眶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凸起。

      周围乱七八糟一片嘈杂,青年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咬着唇把爷爷干燥的手掌死死扣进怀里。

      身旁的人作对似的去掰他的手指,又拉又扯,顾长守扭动着肩,挣脱身后的桎梏往爷爷怀里冲。

      他害怕又愤怒,像一头被围攻的幼虎,几近失态地咆哮:“滚开!”

      “滚开!!”

      顾长守像脱缰的猛兽一样死死护着自己的领地。

      他鼻腔极速地扩张收缩,太阳穴随着咬牙而贲张,眼神上扬扯出一股狠戾,周围的人都被青年惊得退了几步。

      那眼神太黑,明明还透着青涩却让人不由胆颤。

      没有人会不畏惧一头极怒的野兽。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都围了上去。

      两个人强硬地抓住顾长守的手臂使劲向后反剪,另外两个人开始一点一点撕开顾长守的指关节。

      那些胆小的、好心肠的女人们聚在角落,只微微叫着小心。

      却没一个人愿意软点心肠,可怜可怜这个跟她们有着血缘关系的青年。

      那些人的手就像鬣狗的尖牙刺入皮肉,顾长守疼得厉害,却不敢有一点放松。

      他不敢,怎么也不敢。

      他甚至感觉到了肌肉撕裂的痛。

      每撕开一点,顾长守的手指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而他全然不顾,又固执地逆着疼劲,死命回抓住老人的指节。

      可是他太冷了,太冷了。

      那些尖牙终于从幼虎的指缝抢走了猎物,顾长守急得眼眶微湿,他张开嘴想要用声音做最后的抵抗。

      “二叔,二叔。”

      顾长守一把被人压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几近失措地祈求。

      “别带走爷爷!”
      “别带走爷爷!”

      青年的嗓音因为极端情绪而发紧,还带着一点卷刃滚肉的粗糙。

      “求你了!”
      “求你了!”

      顾长守从没弯过的后颈,肉眼可见地垂下,他向强势的长辈罕见地透露了点臣服。

      顾长守眼睛死命瞪着、紧绷着,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二叔低头盯着他,竟扯起点笑。

      “你不该求我。”

      旋即二叔又啧了一声,他半蹲下牵起顾长守红肿的指节,轻轻吹了口气。

      “长守啊......人,要学会放手。”

      那话轻飘飘就落进了顾长守耳朵的周遭血管里,激得他整个人一阵痉挛。

      积雪融化的天气太冷了。

      顾长守被那些人摁在地上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寒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推出小楼的门,一点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网膜里。

      他却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那道曾经代表安全的家门,变成了生与死的边界。

      顾长守被锁在爷爷找不着的一侧,任凭他再怎么拼命,也只能被迫无声地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

      如果生命自然的消逝是约定好的告别,那这种告别,连声音都无法瞧见。

      顾长守拱起背脊,向着门外被踩得发慌的污雪,怔怔发愣。

      等到怀里扑了一个暖烘烘的人,顾长守才猛然回神。

      刚刚从学校回来的杜双桥抱紧顾长守,泪水糊了满脸,一个劲地问:“哥,你没事吧?”

      杜双桥单薄的身躯挡住了那个空洞的大门、那道生死的边界。

      少年的眉梢眉尾都挂着肉眼可见的心急。

      那双蓄着泪的眼睛,却仍闪着雪天里少有的、残存的炉火气。

      顾长守紧紧搂住怀里的人,终于能从这冰天雪地里留住些力气。

      “爷爷走了。”

      怀里的少年一顿,想要逃出来问些什么。

      顾长守却不肯松手,他越发地收紧双臂,把头也埋在杜双桥的脑后。

      茫茫积雪掩盖了一切,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杜双桥也没喊疼,只抬手捋他哥的头发。

      那手掌小小的,却好似包住了顾长守整个人。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融化的积雪吸走了本就不多的热量。

      顾长守全身上下哪里都冷,只除开身前,搂了一怀的暖意,这热气熏着熏着,就融了顾长守眼里长久未化的冰。

      果然如顾长守想的那般,他连爷爷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那年杜双桥的生日是在云城公墓过的。

      两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静静地望着老人的碑。

      顾思量阔别他最爱的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十二年,十二年后终于如愿躺在了他们身边。

      老人一家的碑前空空荡荡,十二月连个像样的花也很少见。

      顾长守想补也补不满,没来由的,顾长守有点讨厌起雪来。

      身旁的少年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小透明匣子,里面正躺着一只通体墨绿的小龟。

      他轻轻把这匣子递到顾长守手里。

      “有它就好了。”

      顾长守有点惊讶,少年微卷的发压在毛绒帽下,鼻尖被雪气染得通红。

      宝石般的眼睛却极其认真,眼里的赤忱点成花,燃在雪气里,烫得惊人。

      顾长守阖下眼睑,只沉默着捏捏杜双桥的指根。

      倒也不觉得这雪无法忍受了。

      顾长守指根微动,顺手抬起手里的八八,八八仍旧在顾长守手掌里安然睡着冬觉。

      杜双桥爬起来转个方向,啪唧歪倒在顾长守腿上,闭着眼说起胡话。

      “八八能陪你一辈子的。”

      顾长守摸着杜双桥的发,问着这人: “那你呢?”

      杜双桥又困了,翻个身面朝顾长守的腹部,呼噜呼噜地睡了过去。

      男人微微失笑,拉过薄被盖住人。

      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

      雪色掩住月色,顾长守借着孱弱的壁灯,望向小楼的大门。

      那些经年的雪又飘了出来。

      月光在变,雪色也在变,只除了他身边的暖意,累日未曾改变。

      顾长守摸了摸八八的壳。

      今年云城的冬雪,竟下得格外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生死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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