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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翠花(小修待定) ...

  •   接下这桩任务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从华须到净州的路程。
      结果仔细一算,才发现这一路辗转水路陆路,即使快马加鞭,也需要十五日光景。而当我恍然大悟之时,距离约定之期剩下不过十七天。
      只有一边风雨兼程,一边对着符咒上龙飞凤舞的“竹沥”二字暗自垂泪的份了。

      华须渡口最早的船是酉时。此时虽然天已大亮,但码头上只等候着寥寥数十人。
      左手边是六七个青壮男子,腰间自配有各式武器,想必是走镖的。另一侧,一中年商贾领着手下来来往往,大声报数清点货物。远一点是几个长衫公子,估计是文士,正围着一棵秃树诗兴大发。
      我怕血腥气,怕铜臭气,更怕酸腐气。所以我只有往更远处走动。
      但更远一点,一行人皆着素衣的,却是抬着棺材扶灵北上。
      那棺材甚小,想必敛得是孩童;又见那几位扶灵人面色没有多悲戚,只是神情紧绷,不言不语。不知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我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但我更怕晦气。
      避开两分,转头刚好看见那破旧的客船,慢慢吞吞向码头驶来。

      “竹沥姑娘?”
      我正拎着包袱准备抢先上船,就听见这么一声呼唤,扭过头去,对上一张陌生面孔。
      那中年男子憨厚一笑,道:“我是来引着姑娘,去净州的。”
      净州?没想到这次的生意,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
      我答应一声,他便过来接过我的包袱,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领着我最先上船。这船想必也不是正经的客船,而是由商船改建而成,船舱简陋得很。
      我选了第一间,那人将包袱搁进去,我们便趴在栏杆上看后来人推推搡搡地往船上挤。上来一群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时,旁边的中年男子两眼放光,船老大的脸色却黑了一半;等扶灵的一行人抬着棺材上来,船老大黑了的半边脸颊连皮肉都颤动起来了。
      船也终于一抖一抖地起航了,很有些颠簸,比船老大的脸色更让人忧心。

      我旁边这人,中年微胖,估计是管家之流的角色。我瞥他一眼,见他并没有做自我介绍的觉悟,也没有提前布置任务的打算,便继续无所事事地打量其他人。
      “姑娘认识那些扶灵人?”
      “不,光好奇。”
      “为何?”
      我忍不住装出深沉状,分析道:“大哥你也瞧见了,那棺材是半旧的,木料也不算好。但几个人倒是气度不凡,看脚步,应当身手也不错。”
      他微讶道:“姑娘没听说?那是尉昭质子的家仆。”
      “嗯,我没听说。”
      “哦……是尉昭国两年前送来大豫的,最近刚被豫德王处死。德王恩准,允其旧仆扶灵返乡……尉昭叛乱的事,姑娘总该知道吧?”
      我将尴尬吞下肚子,继续摇头。
      “大豫适逢内乱,德王自顾不暇,无心处理边务。趁此机会,尉昭不顾留在顺安的质子,出兵攻占了大豫最北边的五座城池,表示宣战。尉昭不愿做大豫的藩属国,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我点点头。再看那棺材,根据长宽估计,恐怕里面敛的质子不过七八岁年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那人听见了,看我一眼,笑了一笑。

      如果这一路,我要与这人同行,那么总该晓得他的名姓。
      但还不等我开口问,他已默契般的抢先道:“竹沥姑娘,刚刚琐事纷杂来不及叙旧,现在才得以问姑娘一声,可还记得我?”
      他不等我回答,又说:“听姑娘刚刚叫我大哥,那应当是认出我了?”
      我不认得!难道我和他竟是旧识?但听了这话,却不得不将刚刚的问题勉强咽下去,默想半天,打算用个委婉点的方法套出他的名字。于是嘿嘿笑道:“记得,记得。”
      “几年不见,姑娘的术法应当精进不少吧?”
      他知道我会术法。当然,既派他来接引我,想必他也是知道任务内容的,那么他知道我是术士就并不奇怪。
      我压住笑,继续试探:“我于术法一途,只是略知皮毛,胜利多半靠运气,算不得英雄。”
      “姑娘说笑,当初年山降妖,我可是亲眼……所见。”
      年山,年山……
      我暗自回忆年山一役。然而四处奔走多年,就算是恶战也经历过不少,哪里想得起细末的往事。勉强勾起一点印象——当时的任务是从一只花妖手里,救一位富家小公子。但记忆里的面目,哪有一人与这人相似?

      “姑娘可想起我是谁了?”
      我只不动声色道:“我记得那时是一只花妖,掳了一位小公子。我收了他家的金银,便去山上走了一趟,带回了那个孩子。”
      话没有问出来,但他应该懂得:你究竟在这段戏里,演得是个什么角色?
      他笑道:“我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只不过有幸见识了姑娘的身手,至今敬佩。”
      被掳的幼童不过两三岁,就算岁月荏苒,也不至于在几年间长成这四十岁的模样吧?
      “大哥……可是与那小公子沾亲带故?”
      “我比他爹大上不少,却又比他祖父小上一些。不是他叔叔伯伯,也不是他家街坊邻里。”
      再思考,当时随我上山救人的,还有一位想要说服花妖放人的说客、一位据说能降妖除魔的道士、一位愿以身代小公子被花妖吃的杀猪户,和一位等着为我收尸的棺材铺老板。
      我见他不愿直说,估计是有什么难堪之事,便猜到:“大哥以前是做杀猪营生?”

      不知这人是不是也想到那时的情形,那位号称恶鬼胸膛菩萨心肠的屠夫一上山,便将菜刀往边上一扔,大喝道:“臭妖,来吃我罢!”
      声音久久回响而不绝:“来吃我罢!来吃我罢……你倒是来吃啊……你就吃了我罢……”
      最后伏地大哭道:“家里老小等着我的舍命钱过活呢,大妖您行行好,吃了小人吧。小人自知皮糙肉厚,比不得小公子细皮嫩肉,但是小人肉多,细细挑选一下应当还是能满足您的口味的……”

      花妖毫无反应。于是,第二位出场是道士。

      这道长不同于舍生取义的屠户,一上山没走两步,便找了棵歪脖子树,在树荫里坐着,一边悠闲道:“竹沥姑娘辛苦!贫道为你望风。”
      一旁的说客不悦道:“道长,我家主人请你来除妖,不是来乘凉的。”
      道士却理直气壮:“寻常小妖见了贫道,早夺路而逃了,这样还不算除妖么?贫道来此,是为这位姑娘壮一壮胆气,却不打算动手的。”
      说客怒道:“那我家主人何必付薪于你!”

      道士一拍石头,面皮涨得紫红,大声吼道:“贫道本是为仁道,而不是为那微薄薪酬而来,但——贫道大老远赶到你家,爬上这光秃秃的荒山,花去不知多少时间力气,难道还不值得那点薪酬?何况贫道没有在山脚下停步,而是在山顶才坐下歇息,已经足见贫道之诚心,是否?还有,贫道见竹沥姑娘小小年纪孤身一人,甚是可怜,才不愿抢了她的营生,放弃这一简单易行的美差,又担心她的安危,才眼巴巴地跟上来,这位善心,还不值得那点薪酬吗?”

      说客还没有见到花妖,就已经和道士吵了个不可开交,等到杀进洞去,更是一腔热血一腔怒气,骂道:“妖孽!速速出来受降!”
      “尔大胆妄为,竟……大胆妄为,真是……罢,在下说得再动听,奈何你是只妖孽,如何能懂?一句话,交出少爷来,饶尔等全尸!”

      花妖没有回应。

      说客清了清嗓子,复道:“你掠走我家少爷,不过是为了吃肉饮血。然各家之孩童,有哪一个不是皮嫩肉甜,为何却非要选中我家少爷?你对他家孩子的仁慈,就是对我家少爷的残忍。花妖花妖,听你之名,便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能干出如此不公不平的蠢事?依在下看来,你实在应该将天下孩童尽数劫来,再细细闻一闻、舔一舔、尝一尝,方能明白我家少爷虽然聪慧绝顶,冰雪可爱,然而于食物一途全然不通,也全然不合适,应该放他还家。等过些年我家少爷金榜题名,说不定会感念你的恩德,送些童男童女来供养你,岂不妙哉?”

      是时,我听得冷汗津津,实在忍不住打断道:“先生,是不是有些……”

      说客想了一想,不情不愿地点头,换了个口气继续道:“在下竟差点被你的残忍狂妄影响!即便你身为一只妖孽,然而众生平等,众生无罪,你岂能为饱自己口舌之欲而至他人于死地?你身为妖孽,实为为上辈子赎罪。虽非你所愿,然因是因,果是果,不能因你心有不愿而免究你之罪过。为免你一时不查伤害他人,你应当乘自己清醒,投湖也好撞树也罢,尽早地了结余生,下辈子再投个好胎,哪怕做畜生,也比做妖孽好吧。”

      他手指棺材铺老板,一脸诚恳:“这是特意为你请来的棺材铺老板,如果你对棺椁的木料、大小、厚度、埋葬的地点、方式、时间还有什么要求,不妨尽快说吧。”又道:“我家主人仁慈,念你一心向善,必会为你办个风光的葬礼,不会让你曝尸野外,你且安心地去吧。”

      棺材铺老板呆立一旁,一双眼似是见多了来往的阴魂,直愣愣的,也不知听进说客的话没有。他自上山起便只呆呆地望着我:“棺材、寿衣、纸钱……我已将一切都备好了,姑娘的身后事且由我包揽。姑娘,你放心地上吧。”

      我本来是意气风发地上山,却被这四人搅得心神不宁、筋疲力尽。当下积攒了一肚子不快,一挥手,风刃向山洞门砍去。一阵劲风,地震了震。
      屠户还坐在地上,扭头看我,忘记了继续嚎啕;道士牢牢抱住了旁边的歪脖子树,过了一阵才想起将道冠扶正,然后又继续抱着树不放;棺材铺老板倒还是没什么变化,双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我。
      只有说客还算硬气,大声赞道:“姑娘好身手!”话音未落却直接昏倒过去,在地上摔出一个人型的坑。
      我抑制住将山顶抹平的冲动,低声叫道:“花妖,你出来吧!”
      据说此妖乃是翠花花精所化,于是凝下神来,高声叫道:“翠花,翠花妖,你出来吧!”

      翠花,翠花妖……
      至今想来,我依旧忍俊不禁。
      回过神,我问身旁这中年:“大哥可是做杀猪营生?”
      他忍笑摇头。
      我又猜道:“大哥曾是道长?”
      他还是否认。
      再问了道长和棺材铺老板,他频频摇头,全部不认。
      我不由得有些困惑。

      过了片刻,他突然将脸凑过来,仔细打量了我一会,似乎是估计我已想起年山一事的全节。
      一个粗莽汉子,当下却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露出几颗妩媚的白牙,道:
      “没错,我是翠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翠花(小修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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