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记》不周山上与君眠

8、你们会死吗？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步一步，站定在孟静身边，谁都没有说话。这里是战争暂时结束后，孟静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远处能看到雄浑的景象，也能看到匈奴兵驻扎在那里。袅袅炊烟，透着短暂的祥和平静。

　　“宝玦谁家子，长闻侠骨香。”
　　孟静侧头，孟玦的语气颤抖，即便是在杀机四伏的战场，即便是身中利箭，孟玦也是潇洒豁达，现在怎么？

　　孟玦注意到孟静疑惑的神情，扯了扯嘴角，目光随即投向远处，这边境中，最不缺的就是辽阔的风景，其实待久了，人会感到孤独。

　　“听闻阿父临死前一直念着这首诗。阿父的同僚带着我阿父的衣冠回乡，而他的骨灰却长眠边境。当时我才几个月大，闻此噩耗，我阿娘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然后带我来到此处。

　　从小，我就和守边的将士们玩耍操练。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很恶劣。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也记得每次大战后，总要少几个人，城外一年一年都有新坟落成。

　　我有时再想，是否要等到人都杀尽杀光才可以安居，才可以有新的生活。我厌恶战争，但又喜欢战争，因为有战争，我才可以与阿父交流，在战场上，我能看到阿父勇猛的样子。阿娘说阿父是个大英雄，叔叔们也说阿父是个了不起的人。”

　　孟静安静地听着，双手撑在城墙上。

　　“从我阿父从军起，中原内外就一直战乱不断。阿娘前些年也随父亲去了，临终前遗憾，没能再见到小时候繁华和平的一幕。阿父阿娘的愿望，我想着为他们达成”孟玦的语气已经没有颤抖，而是带着丝怅惘遗憾。

　　“可如今”孟玦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话音一转，喊了句“书生 ”

　　孟静听得一愣，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孟玦就曾称过自己为文弱书生。“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平地惊雷，孟静猛然扭头。

　　“不用这么惊讶的看着我” 孟玦微眯起眼睛，咧开嘴笑，“这儿的书生可不似你这般单纯，这都乱了多少年了” 孟玦语带感慨，“别说书生，就是寻常百姓都没有往这边来的，匈奴扣边，来势汹汹”他双手抚摸城墙，像是怀念最好的朋友，“这里，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沉默在城墙上蔓延……

　　“那天，周围来往路径我都探了一遍，除非是从城内出来，否则不可能有人，而边关的人我都认识。可是在我回程路上，你却出现了，人不可能凭空出现，我也坚信我的能力不会漏掉一个人。所以，虽然不可思议，但你不是我们世界的人”

　　孟静哑口无言，原来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孟玦已经把他摸得透透的。

　　“那你为什么？” 孟静不解，遇见不可预知的东西，即便没有远离，也不至于像孟玦一样那般友好吧，孟玦坚信他的能力，他也坚信自己的感知，孟玦对他没有恶意。

　　“啊，大概是有趣。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喜欢冒险的，一切新鲜有趣的事物都会吸引我，如果不是迫于现实，也许我会像个大侠一样，行走江湖，走遍千山万水，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

　　孟静弯弯眼睛，忍不住笑起来。那你这梦想有意思，这是要奔赴在吃瓜第一线啊。

　　孟玦挠挠脑袋，也笑了，接着陷入沉思。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我阿父他们成功抵御匈奴，并打到他们的王庭，他们对我大耀俯首称臣。阿父他们回京后，平叛国内战乱，短短十年间，大耀歌舞升平，百姓安居。阿父卸甲归田，我们一家三口游历山川河海。

　　我长大后，离开阿父阿娘一个人潇洒行走世间，期间认识二三好友，见识了很多事情，最后在大漠认识一位女子，那女子”
　　孟玦说到这里目光悠远，仿佛想起什么，带着笑意，摇摇头，“性情果敢坚毅，明明经历很多苦楚，仍不改其志，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就是不喜欢我”

　　“然后呢？” 孟静好奇

　　“然后？死缠烂打呗” 孟玦从回忆中出来后，看到孟静闪烁着好奇的双眼，抬手敲了孟静的脑袋一下，“这么好奇啊，只是个梦而已，梦，能有什么结局”

　　孟静边揉脑袋边嘟囔，“不见得啊，看你说的那么真” 说到这，孟静愣住。

　　这时，孟玦已经转身往城墙下走，边走边说“看够风景就下来，去吃饭”

　　“孟大哥” 孟静喊到，孟玦顿住脚步，侧身看向孟静，那时，落日余晖撒在孟玦的身上，孟静看不清孟玦的表情，

　　“你们会死吗？”

　　“会” 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就好像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字眼一样。

　　会啊！那你们，不怕吗？明知是死亡的前路，还在、还在坚持什么？

　　孟静没有问出口，他双眼发潮，想起那个爆炸而死的驾驶员，临死前看到自己惊喜的眼，是想说什么？想到文徵柔，告诉他说他们被污染了。想到句芒，想到沈醉。

　　他们都代表什么呢？

　　又想到孟玦，以及刚才孟玦说的梦境。孟静有一种感觉，孟玦口中的梦，恐怕才是一切本应该有的样子。

　　那么，污染，污染是什么？被谁或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叮咚” 水滴坠落的声音，如果此时有人仔细看孟静的双眼，会发现他的双眼深邃如广袤的宇宙，银河星尘于其中旋转转动，某一刻于星辰银河中炸裂一角，坍塌萎缩，又重新绽放色彩与光明。

　　“醒了醒了，医生医生，他醒了” 有手拨开他的眼皮，有光照进眼睛。孟静迷迷糊糊，外界的声音如隔云端。

　　“嗯，醒了就没事儿了，保险起见，家人要多关注，有问题及时送医”

　　“好的，谢谢医生”

　　“孟静” 名字是一个人于这世间的锚点，孟静清醒过来，慢慢坐起身

　　“诶诶，你慢点” 周兰连忙扶住孟静，“你这才醒呢，身体还虚”

　　确实，浑身无力，身体酸痛，好像那场大战之后力竭的自己。孟静眼神一黯。

　　“我怎么了？” 嗓音干哑

　　周兰给孟静倒了杯水，扶着孟静喝完，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上，扯了把凳子坐在上面。

　　“还说呢，我一去你家，你就倒在地上，好家伙，给我吓得。你都昏迷三天了” 周兰满脸担心。说着又站起来，“我给你去买粥去，醒来了就要吃点东西 ”

　　孟静安安静静的看着，没有说一句话。等到关门声响起，屋子里就剩他一个时，他掀开被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到窗边，打开窗子，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远处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都提示着他已经回来了。

　　孟静低头看看双手，那个时空中，他的双手满是伤痕血腥，现在，完好无损。

　　孟玦，孟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