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笔记》然疑作

2、山高水长

　　一缕金色的日光越过山岗描摹寒冬的晨霜，我张开眼，但见几个孩子捧着对联、挑着灯笼、还架着个小梯子在还未完全消退的夜色里跑上山来，清澈的笑声传遍山坳。
　　这次醒来，又是新年伊始。

　　我是连绵山脉上的一座庙，村里的人们都叫我“山神庙”。、

　　正如他们搞不懂山村的历史，他们也弄不清我的本质。
　　农民者，面土而生，背天劳作，知四时节气足矣，百忙无余，自然无暇关心年岁。
　　唐末，或是宋末？年代并不重要。他们大抵都是为了躲避战乱而转入山坳的一代布衣罢了。生存为上，其余皆次之。只是他们都认为是先建的村，再修的庙，祭山神以佑农时。

　　其实不尽然。
　　只有我和村口附近的树知道，我们源于北魏。
　　彼时亦是战火纷扬，漫卷胡汉，百姓流离，无所归期。僧人在山间也嗅到了风波，他迁寺北往。
　　他至太行此地时，喜其僻狭，暂落脚歇息整顿。伐山木，自建住所。他对建筑只知一二，没几年魏国又一统北方，这四不像的样子就暂留在了山上。
　　那便是我的雏形。

　　少说也有一千五百年了。我初始是无人问津的寺，而后是略焚香火的观，如今便是村民眼中的土地庙。外形功能被修修改改，倒是建我的原材料一直没有变——山上的油松一如既往地郁郁葱葱。
　　我时醒时眠，无人时但学着僧道的样子临风望月，参古今未变之事；人丁兴旺的时候，便常闲听他们的闲聊。不管收成好坏，似乎都是在所谓“年”的前后人们齐聚于此。
　　我虽知我是因僧道点拨、自然熏冶而化灵之物，而本性仍向往着热闹喧嚣。
　　许是他们本就愿庇佑一方红尘安乐，我也坦然接受了“山神庙”的自称，亦习惯了于此时醒来，数年度日。

　　听——
　　“姐，今天我要来挂灯笼！”
　　“你爬上去的时候慢些啊！”
　　“嘻嘻是很稳的，可是和他们比赢了才能上来的，姐你就放心吧！”
　　“好，可把你乖的。”
　　……
　　欢声笑语中，我换了新装。鲜艳明媚的红底纸替换了去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淡黄色，不甚宽阔的前院被毕毕剥剥的炮竹声填满，好生热闹喜庆！
　　她们一行人进了庙，虔诚地站了一排。
　　等等，这次上山的真的只有几个娃娃？
　　“姐姐的字真好看！”似乎是嘻嘻那个娃说。
　　“是知青们选的文好，把镇老先生里的老先生都比下去了，村里自然用我们的。”
　　那写的是什么呀，姐姐给我们讲？”另一个小孩问。
　　“今年开春你们去上小学，再跑上来看就行啦！”姐姐这么说，怕被嘻嘻问解释。她才认得全字，连在一起却说不清写的是什么。
　　又是一片叽叽喳喳，她们各自许下愿望，畅聊对未来的期待与渴望。不一会，便像上山时一样一路欢欢闹闹地跑下去了。

　　孩子真好。
　　灯笼们陪我在月下打转，我又在松影间胡思乱想。
　　以往过年大人们也上山布置，却从不带这么多的活力。也是面上挂笑，笑容里却夹杂了不少杂质。许是流年的辛酸，许是战火的恐怖，他们上山时眼里大多只映着些许火光。
　　而这群小娃娃，眼里的光确乎是由心而生的光。那光我以前只在建我的大僧和修我的老道眼中读到过，却在希望与信仰的背后都藏有几分岁月的沉寂——如同现在的我一样。
　　只有她们眼里是最纯粹的。兴奋欢愉地揽万物入眼，望过一程程山高水长，直入穹苍。

　　月色沉沉，我却不肯再次入眠。我要等这一春，等嘻嘻她们上过“小学”再来山上看我。

作者有话说

　　对联的内容，显然是我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