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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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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三清神境坠落下去的那一刻起,祭璃便清楚地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神魂碎裂成了上千万块,散落在七十万境的凡世里,便从此寻不着踪迹。
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
罚他不知天高地厚,生生接了那足以毁天灭地的九百九十九道天雷;罚他不识抬举忤逆天意,放着那足以媲美天道的创世尊神不做偏要落得个神魂俱灭身死道消的下场。
于是便要他历尽红尘爱恨,尝尽世间辛苦,负尽半身因果,再做不回当初三清神境之上最清冷矜贵独标孤高不染尘埃的那位帝君。
如此便不回去罢。
摔下神坛的帝君心想,依旧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02
可是有人却在意得紧。
那人拼了命地寻他,一世一世地寻,一境一境地找,疯了一般地将他碎得不成样子的神魂拼凑在一起,妄图让他重新回到那九重天上去。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金发帝君在琉云宫里头的紫竹榻上小憩了半刻,睁开眼便又瞧见了西边天上织锦似的霞光。
其实并没有这样大的必要。帝君很想告诉那人。
“我想要你回去。”那人以为他不知,曾认真地看着他的眼道,“你本应该在三清神境里做那高高在上的帝君,你也只能在那里,那才是你该在的地方。”
这实在不像是从那人嘴里说出来的。
帝君难得愣了。
印象中的那人,总穿一身玄衣,墨发高高束起,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做什么都瞧着极方正,虽是自己打小带着在三清神境养大的,但性子既不似他的寡淡,也不像梵川的冷寂,更不肖玥厢的随意,只一味地知礼守节。
而现下……帝君在心里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罢了,便由着他去吧。等到时他晓得这法子不成,也就知难而退了。
03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那人的韧劲。
想来也是,当年连学一个小小的引魂术都要兀自琢磨半天,又求着他将那一整套御魂之术授完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他是受罚来的,自然每一世都生的辛苦,死的凄惨。
他记得他在第一境的凡世,是个傻子。
傻到什么程度呢?不认人,不记事,不会说话,不会走路。
那人寻到他的时候,那处凡世正是数九寒冬。他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只剩下一丝气息。
于是那人就陪在他身边,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方收了他那块魂魄碎片,又静静地看着那具身躯化作流光,崩裂四散。
后来他算了算,若那人不来,他那块魂魄大概要在那境凡世里历个十世八世也便完了。毕竟那时候他自己也终于从一重天的寒潭里醒过来,着手去寻他那些散落的魂魄。
他们都不能随意干涉他在凡世的人生,就好像他从来只会在每一世生命的尽头记起自己究竟是谁;那人也从来只会隐在暗处看着他历经红尘百苦,直到最后才能助他脱离苦海。
他从没有告诉过那人,他那些魂魄所经历的,他都一幕幕记得清晰,于是也就清楚地记得那人看到他落魄模样时通红的眼,泛白的唇,攥紧的拳。
这是那人以前从来不肯展露在他面前的样子。
曾经三清神境上无情无心的祭璃帝君终于真正注意到了他的第一个徒弟,那是他从来什么都没有的双眼中映出的第一个人。
“玄音,总是这样看着我离开,你不会感到厌倦吗?”
04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他应历的最后一世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块魂魄碎片,却挺巧地落在一重天。
随着他魂魄一点点被补全,他已经不再是第一境凡世里脆弱至极的模样了。
至于这一世,他已是这一重天里头一等尊贵的云龙族少主,名唤琉璃。
不仅名字肖似他从前,连相貌也别无二致。一样漆黑中透着点金的瞳孔,总带着和煦若春风般笑容的眉眼,削瘦却并不显伶俐的下颌,高挑却并不单薄的身形。
除却那一头如瀑墨发,活脱脱便是三清神境上的那位帝君了。
而他也断断续续记得一些事,那些事日子长了也渐渐明朗起来,最后终于叫他完全记起来了。
他完全记起来的时候,玄音还未曾寻到他这一世。
大抵是那傻孩子一味只在七十万境的凡世里头寻他,却不曾想过他这回倒在一重天了。
帝君低低笑起来。那是他从前万万年里从未有过的笑,他的笑里终于多了些人气,少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悲悯。
于是他便极有耐心地等。
没成想这一等,便是千年的光阴。
那场变故亦发生在这千年间。
在看到那与当初何其相似的天雷贯穿层层天宇映在他眼眸里的时候,帝君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叫做“愤怒”的情绪。
天道从未打算简简单单地放过他。
而他,亦不打算放过天道。
于是他化作龙形,直迎着天罚紫色的雷电盘旋而上,龙吟长啸,震彻九天。
龙神一怒,意欲抗于天。
天罚落在身上和当初一样疼,几乎将他勉强拼凑在一起的魂魄重又震碎。他喷出一口鲜血,赤金色的血滴落下去,仿佛是噩梦的重演。
紫色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在他身上,他终于像万年前一样坠落下去,伴着最后那第九十九道天罚。
仅仅九十九道天罚就受不了了吗?在漫天雷鸣中,他隐隐听到天道的讥讽。
唇角凝出一个冷笑,他闭上眼,等待那最后一道天雷落下。
“师父!”
熟悉的声音又急又痛地传来,他猛然睁开眼,却瞧见那道雷霆狠狠地砸在玄衣少年的背上,带着那身影断线风筝似的直直掉落下来。
“……玄音。”
漆黑的眸子里一瞬间闪过茫然的神色,他再维持不住龙形,只张开双臂,于急速下坠之中将少年紧拥入怀。
他们重重地摔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碎裂他的五脏六腑,赤金的血液源源不断自唇角涌出,染红了素白的前襟。他感到他的魂魄重又破碎开来,那样焚心蚀骨的痛苦几乎让他晕厥,可他只是更紧地环住怀里的人。
“师父,不,师父,您的魂魄……”怀里的人苍白着一张脸,眼眶泛红,双手抵在他胸口却不忍心推开。
“……不碍事。”他咳了几声,于是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却不甚在意,只认真地望着少年灰色的眸子,。
“玄音,总是这样看着我离开,你不会感到厌倦吗?”
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他那向来极固执的徒弟霎时通红了双眼,抿着唇默了半晌,方才开了口,语声微微哽咽:“不,我只是感到难过。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要受这样多的苦……”少年将面孔埋进他怀里,“你本来那么高贵。”
闻言,帝君却笑了起来。生死一线的关头,他的笑却是极温柔极缱绻的。
“你既这样说,那为师便重新回去好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一如万年前在三清神境上的时候。
“只是这天,也确该换一换了。”
05
关于三清神境上三位帝君的传闻千百年间从未断过,其中最叫人心驰神往的便是那一年祭璃帝君手执焚羽神剑弑天证道,以身替天的传说。
而如今那位传说中的帝君正揽着他乖巧板正的大弟子躺在一重天云龙族领地自家后院里晒太阳,端的是一派风雅矜贵。
其实天道确已罚了他了,祭璃心想。他的确不能做回当初三清神境上冷情冷心无牵无挂的那位帝君了。
不过——他轻吻怀中人小巧的耳垂,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一小块莹白的皮肤一点点泛起诱人的粉色——
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