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弦月》曲邪

2、初识

　　湖水软绵绵的，月华只觉四下里什么都抓不住，身体也在不住的下沉。他眯起眼睛，依稀能看到夜空中一轮残月映着湖水，千里清白……

　　嘘……不要出声……

　　月华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湖水里，这么一点点沉下去，月光把他温柔地笼住。月华的脸上缓缓露出解脱般的微笑：就这样吧，爹娘已故，华儿又怎能独活？

　　人的情感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曾经的往事，旧时的感受，也许在当时并没有多少印象，然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里，比如将死之时，它们会突然涌现唤醒你的记忆，让你情不自禁想起往昔的人和事来……

　　那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吧，月华想着。也是在这样一个初夏的晚上，一轮圆月高悬在天幕上，月牙儿下面，一个充满稚气的小孩静静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柔声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声音似能掐出水来。她一只手搂着月华，一只手拿着折扇，手中的折扇摇啊摇，就这样摇出了月华平静却幸福的童年。

　　月华鼻子一酸，湖水瞬间涌入他的鼻口，呛得他在水中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足下发力，待头露出水面，“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水。

　　月华不禁失笑：这该死的应激反应。

　　爬上岸，待要再寻父母的尸首，却只瞧见了母亲半只烧焦了的绣花鞋。

　　是啦，黑衣人来时放了一把火。无情的烈火燎过偌大的官府，将一切都焚毁在了灰烬里。

　　月华找遍整个宅子，在书房坍塌的木梁旁，找到了几月前父亲朋友送来的墨迹本，封面已经被火烧的焦黑，不知还能不能再看了。

　　月华死死搂住这烈火中所剩不多的物什，那神情，好像护着累世的珍宝。

　　焦木旁渐渐有了哭声，月华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叹自己的没出息，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月华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接受了现实，因为只要还能哭就还有救，只要还能哭就有哭够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止。月华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内心万种情感在一时间汇成一句坚定如磐石的誓言：我要复仇！

　　“哭够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月华还沉浸在自己的复仇计划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一个激灵退后半步，心中那块刻着复仇二字的千钧巨石就这样被一个妙龄少女用三个字抬走了十好几里。

　　“敢问姑娘芳名？”月华都快要把舌头咬破了，才硬生生把那句已到了嘴边的“大晚上的，叫唤什么”咽了下去。

　　那姑娘只是微笑，并不答话，用一双明眸上上下下把月华打量了个遍，但见他与自己差不多年纪，湿漉漉的衣服勾勒出男孩子清瘦的身形，有一种“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感觉。

　　月华被看的脸颊有些发烫，心中惊疑渐渐平复，怒气却未消，待要说话，那女孩倒先开口了：“我不过是个说书的，原在你们家门口第五棵树底下借宿一晚，睡得正香便被吵醒啦。”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三弦琴。

　　十好几栋房屋倒塌的声音却不算小，想来街坊邻居也该被这声音吵醒了，只是大家也怕多管闲事，引火烧身，几十户人家竟无一人点灯查看。只有那姑娘年纪尚小，好奇心起，就这样大着胆子走进官府，不多时便碰上了哭的梨花带雨的月华。便识趣地站到了一边，只待那人哭完。

　　月华听那姑娘这么说，心中怒火已消去了大半，想起自己红肿的眼睛，又有些不好意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孔，月华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如墨的眼眸里映着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一名月仙。

　　“现下你的家没了，你要去哪里？”那姑娘开口问道。

　　“南下参加科考”月华立刻开口回道。是啊，他现在的人生目标无非就是做官，复仇，活下去。

　　月华朝那姑娘作了一揖，便要转身离去。见他
　　不向外走，反往里绕，那姑娘好奇心又起，大踏步跟了上去。

　　月华在另一栋放前停下，找准方位，径直从坍塌的碎木碎瓦下爬了进去。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几片金叶子。

　　真金不怕火炼。

　　月华出来时见那姑娘依旧在旁，脸又是一红，心道刚才的模样又已教她瞧去了。随手抽了几片金叶子欲待送人。他平时好吃好喝，从未真正有过什么求而不得之苦，此刻瞧见那姑娘身穿一件半旧衣裳，虽知道金叶子宝贵，也只当是物件拿来送出。

　　“我不要，你自己拿去花吧。”那姑娘微笑道。

　　月华一只手堪堪停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

　　那姑娘瞧他这幅样子，只得改口道：“哇，这金叶子好漂亮，一个能值不少钱吧？方才是我莽撞了，还请公子赏我一个罢。”伸手待要去拿。

　　月华却不领情，将几片金叶子悉数放进怀中，有些无奈的笑笑：“你这是在哄我呢。”

　　那姑娘小嘴一撅，决心把戏演到底：“方才要给，先下又不给了，男子汉大丈夫，怎的这样出尔反尔？”

　　“姑娘先时不要，突又改口，窈窕淑女，也不会这样拿不定主意吧？”月华嘴上虽这样说，手却又摸向了金叶子：这姑娘也不知是真想要假想要，口中既已说了要，还是给她几片吧。

　　月华手刚伸到一半，袖口被那姑娘拽住，那姑娘叹道：“若是这整条街的乞丐叫化都伸手向你要金叶子，那些人比我惨千倍万倍，你给是不给？”月华一怔。

　　又听那姑娘柔声道：“我一路说书，原也打算去江南的，你同我一路说话解闷，若是哪天我穷的真做了小叫化，再向你要金叶子，好不好？”

　　月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叫亭瞳，今年十六岁，你呢？”
　　“我叫……

　　月泽静漾如水，月下走着两个少年，一男一女，一左一右，一人拿着三弦琴，一人抱着墨迹本，无所谓从哪里来，只同向一个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