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胆小鬼》了了时

43、舍得

　　“纪老师，春节还过来吗？”
　　纪铭在老旧的土房子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村长走进来，还提了好多乡亲们自家腌的腊肉和鸡蛋。
　　“怕是不过来了，春节我得去红州那边的学校。哎村长，告诉大家都别再给我拿东西了。”
　　纪铭把村长递过来的筐又推回去。
　　“大家的心意我都领了，我还不回K市，东西我也拿不了，就别麻烦了。”
　　“要的要的，你这两年给孩子们弄图书室又帮学校翻修教室，还教孩子们画画，出钱又出力，大家伙心里都谢谢你呢。鸡蛋拿不了，腊肉不怕坏，你带着尝尝，你不拿大家都过意不去啊。”
　　纪铭无法，从里面挑了块最小的。
　　“就这样了，太多我也背不动不是。”
　　“也是，那什么时候有乡亲上省城，再让他给你捎过去。”
　　“行，村小要是有什么事您就给我打电话，要是孩子家里穷要辍学的，你也告诉我。”
　　“好好，放心吧，我会做他们工作的。”
　　纪铭背上包，跟村长和几个来送的村民道别，就上了灰扑扑的电三轮。
　　山路颠了五个多小时到县城，又坐客车四个小时到D市，到家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
　　快速地冲个凉水澡，把邋遢的胡子刮掉。纪铭坐在床上擦着头发，想想又先去把包里的脏衣服都洗掉，腊肉挂在厨房的墙钩上。
　　折腾完，已经快一点。
　　他搬把椅子坐到院子里吹凉风，记账。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酒吧这样赚钱。虽然只有20%的股份，但每个月简律师打到他卡上的钱就不少，年底的分红更多。
　　他不可能用何臻的钱赚的钱来挥霍，因为会良心不安，可是钱总不是坏的。从前年底到现在，他跑过Y省十多个偏僻的学校，那些钱有的成了教室的砖墙桌椅，有的成了学生们午餐里的肉。
　　每笔款项的收入支出他每天都会记清楚，因为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谢老板就经常以公司的名义捐钱捐书，也带动他身边的人脉。
　　不过纪铭从来没有接手过社会爱心的捐助或者匿名的款项。他没有打算将这件事做成一个政府承认的社会团体。规模大了，捐赠者多了就避免不了出现很多内部外部的问题。现在这样就很自在，做得久了，有熟悉的司机拉货，也不会让村民们觉得是面子工程的虚情假意。
　　暑假还剩几天，纪铭打算就在D市的老房子里休息。
　　这两年假期到处跑，有时候会路过歇脚。房子里的一切归置他都没有动，只是换了锁，添置上一些日常用品。
　　葡萄架子上的枝叶又枯了，墙角的杂草疯长，这里的时间总是在自由地流淌。
　　夏夜的雷声雨点很吵闹，让他没有办法安稳地睡着。虚虚实实的梦，灰暗浮动的人影，在雨打窗沿的声响中飘来散去。
　　早上的太阳很烈，他懒懒地靠在床头，看着新闻报道里卓立言。图片并不高清，但他还是瞧得清楚他左脸上的那条浅浅的疤。
　　他仍然忘不掉卓立言躺在ICU戴着呼吸器的样子，那是他生命里最脆弱的卓立言，最让他舍不得的卓立言。
　　卓立言仍然没有结婚，也没有爆出任何的花边。
　　通常都是红枫集团与其他大佬的签约合作，各种各样的商界峰会，或者有关红枫未来的规划与企业发展的访问。
　　他手机里仍然存着卓立言的电话，仍然留着卓立言的信息。
　　最后一条，是前年一月十六。
　　“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吧。”
　　他舍不得删掉，也没有回复。
　　这两年，他们再没有任何的联系，也没有在城市里遇到。匆忙见过祁明几次，认识了顾思理，也看到祁明成为一个爸爸的变化。
　　不管怎样，大家都变了，变成熟，也更理智。
　　人总是在变的，这样其实没有什么不好。

　　从K市火车站出来，纪铭就看到谢老板的车，他熟练地坐上副驾驶。
　　“怎么下去一趟就黑了，还长了个痘。”
　　纪铭拍开他的手，“没办法，那边条件差，有时候都没有水洗脸。”
　　“要不我再组织大家捐点钱，把这问题解决了吧。”
　　“别贫了，排管引水的事花费太大，我们也不懂，等国家来操心吧。”
　　谢骏朝纪铭的学校开过去，又开始拐着弯推销。
　　“新区那边有个楼盘推特价房，还没拿预售，不过是名企的项目应该不会有问题，你要不要考虑买一套？你都快30了，老住教职工宿舍也不行啊。”
　　“怎么不行？”
　　纪铭不上钩，“住学校又近，我又没打算结婚，买房子也没什么用。”
　　谢骏停好车，帮他把行李拿去楼上。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结婚，他也一直单着，又不打算凑一堆。”
　　“谁知道呢。”
　　纪铭懒得理他，打开门就往沙发上躺，站了一下午人挤人的火车，他的腰都快断了。
　　“要不我去问问？”
　　谢骏自顾自地从小冰箱里拿可乐。
　　“谢老板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去哄哄你妈，相亲好玩吗？”
　　这话戳到谢骏的痛处，纪铭的小腿就挨了一脚。
　　“别提了，我妈简直吃错药，女的也就算了，安排我跟男的相亲算什么事儿啊！”
　　“她怕你孤独终老，太惨了。”
　　“得，她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呢。”
　　“暂停！”纪铭朝他打手势。
　　“我不想听你的桃花史，先去吃饭吧，饿死了。”
　　跟谢骏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过晚饭，纪铭终于躺到了床上。画廊老板发来短信，假前他放在画廊的两幅画卖掉了，钱已经转到他账上。
　　新学期，他接受同事的邀请，去私办的绘画班授课赚外快。
　　有事情做，每一天就会过得很快，能杜绝掉所有闲暇时间的胡思乱想。可是他的头脑清醒，不代表整个世界都清醒。
　　十字路口的绿灯刚刚亮起，他才走出几步，就被右转超速的车撞翻在地。
　　“怎么样？有没有事？受伤了？”
　　司机是个新手，没有逃逸，还很紧张地下车来看。
　　纪铭痛得脸发白，右腿不知道是骨折还是断了，没力气说话。手掌手肘也有擦伤，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送你去医院，你撑住啊撑住……”
　　司机个子小，试着抱他一下没抱起来，周围的人围过来，几个男人帮忙把他抬到车上。
　　“你，你千万别睡啊，我们去，去最近的医院，红会医院，别睡啊。”
　　纪铭斜躺在后座，右腿痛得无法动弹，他知道司机紧张，很想安慰他，可是现在没多余的精力。
　　“你，别老看我，看，前面，开车小心，点……”
　　被纪铭这样一说，司机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刚开不到十分钟，又在第三个红绿灯直直地碰上前车的屁股。
　　纪铭被这一脚刹车和碰撞颠得撞到车窗，擦伤的手撑着车窗按上个不完整的血手印。
　　“啊，我，哎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事？撞到哪儿了？头还是胸口？我今天怎么这么背，你还行吗？撑住啊！”
　　脑袋撞得晕乎乎的纪铭这会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他觉得如果自己要继续坐他的车去医院，没准路上就完蛋。
　　他摸索着要打开车门，更把司机吓坏了。
　　“怎么了？怎么了？要吐吗？脑震荡了？”
　　不等纪铭回答他，司机就从驾驶座下了车，准备打开后车门看看他的情况，前车的人却刚好过来，两个人在车边交涉。一个慌张得要哭出来，另一个镇定地瞧着后车窗上的血印，又模糊地看到里面的人，有些震惊。
　　那人没管肇事司机说不清的话，快速地跑到自己的车面前，打开车门说了几句话，另一个人就下了车，那脸上冷肃的表情即刻让小司机闭上了嘴。
　　车门被打开的时候，纪铭觉得自己在做梦。
　　“纪铭，纪铭，听得见我说话吗？”
　　纪铭看着他，脑子似乎停顿了，他张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却被小心翼翼地抱出车，又抱上车。
　　“岳骁，去医院。”

　　伤势并不太严重，右腿骨折打了石膏，脚腕和手上的擦伤都做了包扎，头上撞了个包没有大碍。
　　小司机担心地跟到医院，一直等到纪铭被料理结束，才松口气。岳骁利落地跟人谈好合理赔偿，又带人去交警部门做详细说明。
　　“可以不住院吗？”纪铭轻声地问医生。
　　“情况不是太严重，但建议还是住几天……”
　　“不想住就不住吧。”
　　卓立言冷着脸，没等医生说完话，就一把将人抱起来，朝外面走。
　　“我送你回去。”
　　“……”
　　纪铭没有拒绝，他现在连独自走出医院的大门都做不到。
　　不敢看旁边的人，纪铭一直垂着眼睛。在这样的情况下，待在卓立言怀里和坐在卓立言车里一样不自在。
　　“很痛吗？”
　　“没……还好。”
　　“待会让陈医生再看一下。”
　　卓立言一路上没什么话，脸上的表情也很骇人。到学校教职工宿舍楼下，还是小心地把人抱起来往上走。
　　“你又瘦了。”
　　纪铭的宿舍在五楼，一个小小的单间带厕所，比卓立言曾经住过的租屋还要小两倍。他把人稳稳地放在床上坐着，又去拿湿毛巾过来，打算帮纪铭擦掉脸上的污迹。
　　“我，我自己来吧。”
　　卓立言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把毛巾递过去。
　　纪铭在他的注视下，擦干净脸和手背，气氛很尴尬。
　　“……冰箱里有可乐和啤酒。”
　　“我不渴。”
　　“如果你有事的话……”
　　“我没什么事。”
　　“哦……”
　　纪铭握着毛巾垂着眼，太久没有跟卓立言相处，他的脑子被塞了石头，迟钝得不行。
　　卓立言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心软地叹一口气。
　　“纪铭。”
　　卓立言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
　　“要不要回家去？”
　　“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纪铭失措，“今天是个意外……”
　　“可是我会担心。”
　　卓立言伸手摸他的脸，上面的皮肤已经不如以前光滑白皙，眼睛里很慌张。
　　“我真怕哪天突然就见不到你。”
　　“怎么会……”
　　“这两年你去哪里，我就担心到哪里。山里的路不好走，你又是一个人去……”
　　“那边还是很安全的，只是下雨的时候泥路是会滑一点，但是并不危险……”纪铭急忙解释。
　　“别紧张，我不逼你，也不阻拦你想做的事。”卓立言看着他打着石膏的腿，委屈地笑。
　　“我只是想每天都能看到你还好好的。”
　　“卓立言……”
　　纪铭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卓立言的表情让他的心揪疼，脑袋乱成一团麻线。回到卓立言身边，生活一定不会再是从前的样子，他没有准备。
　　“给我一点时间……”
　　卓立言很失望，可还是舍不得逼迫他，“好。”
　　“但是别太久……两年已经太长了，我有时候都觉得撑不下去。”
　　纪铭犹豫地拿下覆在他脸上的手，握在抱着纱布的掌心里。
　　“你真的，不打算结婚了吗？”
　　卓立言看着他笑了，“我不想再做骗子了。那时候没有办法，父亲才倒下，我还掌控不了。可是我不想违心的过一辈子……”
　　“我明白。可是……给我一点时间。”
　　“家里的锁没换，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
　　纪铭眼眶泛热，咬着嘴唇拼命地忍耐。可是胸口像被酸柠檬填满，难受得无法压制。
　　“对不起……”
　　卓立言看着他脆弱的小混蛋，心里涩得要命，他把人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你会回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