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胆小鬼》了了时

3、债主

　　疯狂的跑了两条街，纪铭才脱力地停下来，喘几口气，强烈的恶心感涌上胸口。
　　酒精混合着食物残渣从口鼻里冲出，一阵一阵，直将黄胆水都吐尽。
　　胃抽痛、干呕，天昏地暗。纪铭半晌才撑着灯杆直起身，脑袋晕眩，眼睛又涨又涩。鼻腔里也是浓重的酒菜杂味。
　　吐过之后头疼严重，夜风吹着浑身直打颤。擦擦嘴，还好是半夜，路上没人，不然丢脸丢大了。
　　看着自己沾着点点呕吐物的裤子，这两天真是倒霉到极点。
　　没钱打车，又能怎么样？
　　深夜2点走回家，登掉外套裤子，胡乱地洗澡，倒床就睡，脑袋已经一团麻线，什么也不想想了。

　　大中午，一阵急促的门铃吵得纪铭睡不下去。
　　半睁着眼去开门，果然是毛躁的二世祖谢骏。
　　“班也不上，电话也关机，还以为你出事呢。”
　　纪铭懒洋洋关上门，身上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手机没电，现在几点？”
　　“一点了。”
　　这个月的全额奖金又泡汤，纪铭一脸愤懑的看着始作俑者。
　　谢骏不好意思的朝他笑，“我今天也睡过头了，打电话给老陈请假，他说你没上班也没请假，电话打不通，把他气抽了。”
　　“算了，爱扣钱就扣吧。”
　　洗完脸出来，谢骏还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待着。
　　“你今天不去上班了？”
　　“刚打电话帮你请假了，说你生病我照顾你呢。”
　　纪铭斜眼看他，昨晚喝成那样今天到像没事儿人似的，“我真荣幸。”
　　“收拾一下出去吃饭吧，我也累。”

　　食足饭饱开着车在街上晃悠，纪铭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奔的街景，发呆。
　　“一会去哪？”
　　“送我回公司吧。”
　　“都请假了还这么拼命，老板偷偷给你什么好处了？”
　　纪铭皱皱眉头，“有什么好处，不就混口饭吃。”
　　谢骏邪笑，“我可以养你。”
　　“怎么，又失恋了？”
　　“我发现我还是最喜欢你。”
　　纪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把我幻奸了多少次？”
　　“两年下来，差不多能有六七百次。”
　　纪铭认真地翻了个白眼。
　　安静许久，谢骏突然不笑了，“纪铭，如果你要转性的话，一定要优先考虑我。”
　　纪铭看他一眼，随口答道：“好。”
　　可这对于他来说，是永远不该发生的事。谢骏已经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变数，其他的，就维持原样罢。

　　“你卓立言也会被人打？”
　　祁明看着他嘴边淡淡的青印，接过橙汁。
　　扫扫右脸口腔，卓立言皱起眉。纪铭还真是完全没保留，窝了两天，嘴角还有阴影。
　　“不用你操心。”
　　“迎难而上，值得表扬。”
　　“你可以当个哑巴。”
　　祁明瘫进沙发里，“就非要吃到嘴里不可吗？那小子这么倔。不是憋久脑袋出问题了吧？要什么名字的我还给你找不来吗？小吉、Cody、琪琪、阿贝……”
　　没等他报完名单，卓立言已经冷脸走进卧室。

　　纪铭这几天过得很是惬意，没有骚扰，没有应酬，手上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正准备撤人，有人拍肩，纪铭习惯性地皱起眉，下班后除了资本二代谢骏，还会有谁不着急回家。
　　“我今天很累，想回家休息去，你自己去吧。”
　　“我还没说你就拒绝？”
　　纪铭一听声音不对，回过头来，立刻换上好脸色。
　　“总监。”
　　陈烨笑笑，“晚上有事吗？”
　　看着陈烨这温和的样子，纪铭心里顿时丧气，看来准点下班的日子要到头了。
　　“还有工作要做吗？”
　　“嗯，跟客户有个饭局。”
　　“饭局？”跟他个小设计师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约到红枫的负责人，对方要求见见设计师。”
　　纪铭有些迟疑，陈烨又拍拍他的肩，“纪铭，你们这拨年轻的设计师里你是出类拔萃的，虽然还没拿过奖，但也是迟早的事。红枫酒店人脉广，不要放过机会啊。”
　　比起跟一群不认识的人混饭，纪铭当然更愿意在家端着泡面看电视。
　　但是，陈烨摆明要栽培他，这种有可能加薪水的事，叫人怎么拒绝。
　　“那要准备些什么吗？”
　　“倒是不用，今天是头一回碰面，看看对方的态度。不过，他们肯接受邀约，说明我们拿下这个项目还是有希望的。你收拾一下，一会我们就走。”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反正应酬的事有总监，他顶多作陪喝酒罢了。
　　“应酬不是客户部的事儿嘛，怎么老陈自己上，还要带你？创作部不会要遣散了吧？”
　　纪铭懒洋洋瞅着谢骏，创作部二十几号人呢，可能吗！
　　“我哪知道。”
　　一想到要喝酒胃就犯抽，上次酒后的那种昏沉头痛和呕吐后的混杂味儿还回味在身体里。

　　“呆会别太老实，躲着点。”
　　“少来，我哪次喝醉不是你灌的，这会儿倒猫哭耗子。”
　　“哪儿啊，我是怕你喝死了，我就没人追，生活多没意思。”
　　纪铭一拳挥在谢骏肚子上，“我死了你就可劲儿逍遥快活去吧。”
　　“别，逍遥还行，快活怕是谈不上了。”

　　坐在陈烨龟速的车里，纪铭沉默地望着盘山路外葱郁的树林，偶有几辆车驶过。这条路上最次的也就是陈烨的这辆路虎。
　　总是会羡慕的。虽然工作几年，比起别人，他仍然一无所有。
　　“纪铭，来公司有几年了吧？”
　　纪铭回过神来，“嗯，快四年了。”
　　“怎么从没见过你女朋友啊？”
　　纪铭尴尬地笑，“总监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女朋友。”
　　“没有？你都没有，那世上的光棍就多了去了。”
　　“哪里，现在没车没房的，谁跟我还不委屈了。”
　　“呵呵，你还年轻，又肯努力，升值的空间还是很大的，车子房子嘛，以后都会有的。”
　　纪铭淡笑回应，却没有接下去。
　　人一旦上年纪，总是喜欢教导与安慰。
　　“陈先生吗？罗先生在二楼竹间，请跟我来。”
　　“不好意思啊，罗经理，我们来晚了。”
　　中年男人见他们进来，立刻迎过来，让陈烨有点受宠若惊。

　　这个社会很奇怪，大部分人有家庭有事业就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仿佛一身油腻才更能彰显身份似的。
　　“陈总监，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陈烨客气道，“这是纪铭，我们公司的设计师，这是红枫酒店的罗经理。”
　　纪铭应势上前。
　　“罗经理，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中年男人的手细汗又粘腻，纪铭被握着，笑得有些牵强。
　　包间的门又被拉开，纪铭转过脸，就再也笑不出来。
　　生活为你打开一扇窗，那窗户上一定装了栅栏……最近生活太散漫，几乎忘记这么个人，那冷淡又自带光环的气势。
　　“陈总监，小纪，这是我们酒店的卓董，和钟秘书。”
　　“纪铭，我们又见面了。”
　　这大概是陈烨这一年来最惊喜又最尴尬的一刻。卓先生认识纪铭当然再好不过。可纪铭直愣愣地站在卓董事面前，却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只好轻轻将纪铭拉开，跨上前去。
　　“卓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看着这张几乎被他忘记的脸，纪铭被梗得浑身僵硬。
　　钱还没还，上次又把人给打了。被人找到和尚庙，真是想逃都逃不掉。
　　落了座，纪铭安静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眼角瞥见陈烨脸上几乎笑开花。
　　这个项目陈烨盯很久了，苦于一直没机会跟对方接触。先前做标书就拉着一票人开会加班好几天，力求能在报价和创意上多点吸引力。但标书递上去之后一点风声都没有，原以为十有八九是内定，没成想现在，卓大董事都亲自来了，看样子拿下红枫今年的广告设计已经八九不离十。
　　按理说有新的大生意，就意味着年底的奖金翻翻。可纪铭实在高兴不起来。
　　巧合？可能吗？今天这饭局怎么看都是个圈套。
　　纪铭嗤鼻，若不是陈烨发现什么，用他去迎合客户，就是那人故意的。
　　“我看了标书里的设计，视觉创意还不错，但跟我们一贯的风格不太契合。不过，这一次红枫的宣传是需要有一些不同以往的概念，所以我希望之后能看到更多诚意。”
　　这话一出，陈烨几乎藏不住喜，手在桌底下拍拍毫无存在感的纪铭。
　　“这次主创设计就有纪铭，他是我们公司年轻设计师里出类拔萃的……”
　　“既然这样，那后续的事情就让纪设计师来负责跟进吧。”
　　让他抢客户部的饭碗？陈烨也不由的愣一下，但很快又恢复笑脸。
　　“那当然没有问题，按流程我们还是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对接，不过如果您这边有需要，直接跟纪铭对接那就更方便了。”
　　纪铭看见对面那人眼中晃过的一丝狡黠，意料之中又沮丧至极。被生活压迫的人，在利益面前，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利。
　　总监在场，他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请多多指教。”

　　饭后两个中年老男人识相地相约而去，那位衣着妆容都非常得体的钟秘书客气地道别自己开车走了。
　　纪铭看着停在面前的车，有一种想上去踹两脚的冲动。
　　那不温不冷的声音恰巧就在背后响起，“这儿是棋殿山上。”
　　没有公交车，出租车都不愿来。一般人根本不会上这来消遣。
　　纪铭皱眉嗤鼻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车门，坐到副驾。
　　卓立言心情略觉愉快，那家伙满脸不情愿却又不得发作的样子，很有些意思。
　　“世界真小。”
　　纪铭看着窗外，眼睫都没有动一下，“别装了。”
　　卓立言松快的笑，“你会在标书的主创人员名单里，到真的是个意外。”
　　纪铭一脸不信，“我们的报价不是最低的，创意不是最好的，卓董有什么理由选我们？”
　　卓立言瞧着那耳侧的小黑痣，在随着车的微振晃点着。
　　“报价你们是中游，创意勉强排的上第三，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你？更何况……上次你打了我一拳。”
　　“我还欠你600块钱。”纪铭自暴自弃地嘟囔。
　　“所以，我是你的债主，服务客户和受害人。怎样你都跑不掉，不如干脆一点。”
　　山脚路口红灯，卓立言转过身，眼神里仿佛藏着一汪深潭。
　　“选一个？”
　　纪铭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只能抵上车门。
　　“我选D。”
　　卓立言唇角扬起来。纪铭却转开头，望着窗外不发一言。
　　心里有些鼓噪。
　　刚才那一瞬，他几乎看到那双眼眶里的自己。他承认，卓立言是个有魅力的人。但人都有欣赏美好事物的本能，看到美女是如此，那帅哥也不例外。
　　他不会想更多，也不应该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