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胆小鬼》了了时

23、孤墓

　　房门没有上锁。
　　“纪铭。”
　　那个倚在窗边抽烟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卓立言走到他身边，却感觉到那副瘦削的身骨在微微的发抖。
　　“卓立言，我不想让他们合葬。”
　　“我知道。”
　　卓立言把他抱进怀里，吮吸着那周身被风吹得冰冷的气息。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想要那些东西。”
　　“要来做什么呢？”纪铭僵直地任由卓立言抱着，指尖的烟安安静静地燃着。
　　“不想知道何臻到底给你留了些什么吗？”
　　“我没有他们那么大的野心。”
　　“我只想保证你的安全。”卓立言吻吻那冰凉的额头，柔声细语，“相信我，好吗？你不愿意的事，我们就不让它发生。”
　　纪铭垂眼，看着斑驳的地板。
　　“即便签署文件，合不合葬没有人会在意。但在一切事情解决之前，听我的，好吗？”
　　纪铭没有抬头，他心里仍然乱作一团。
　　这一群人，他能相信谁呢？

　　两个小时后，纪铭站在车边，表情仍然冷漠。
　　他不愿意上车，却还是坐上车后座，靠着车窗，一句话也不说。
　　卓立言的保证，他无法说服自己完全相信，但卓立言说得对，他没有选择，这件事已经牵扯太久，让人筋疲力尽。
　　“卓立言对你不错。”
　　何耀琛翻玩着手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纪铭听见，却不想搭理。他看不透卓立言，总是猜不到他下一步有什么目的。只能被动地钻入设好的圈套里，甚至，浑然不觉那是不是个圈套。
　　“何臻对你爸爸也不错。”
　　这话在纪铭听来，就像是讽刺。
　　“何臻找到他之前，我和母亲过得也不错。可是之后，我们就只能待在美国。你爸爸死了，他仍然不许我们回来，知道因为什么吗？他说他要照顾你……多可笑，同时照顾两个孩子，难道他就会吃力吗。”
　　纪铭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何耀琛也许不明白形势，但他却知道，安全也是何臻将他们送出去的一个原因。
　　“那些东西就那么重要吗。”
　　“对你来说不重要。”
　　“……”
　　“跟何臻上过床吗。”
　　纪铭回过头来，一脸的愤怒。这不仅是侮辱他，也同样侮辱了爸爸。
　　“还没有？”何耀琛大笑，“亲手养大的，都没能享受过，他是不是到死都不瞑目。”
　　纪铭冷冷地看着他，一巴掌扇向那张笑得扭曲的脸。
　　“速度太慢。”何耀琛握住他的手腕，再摔向一边。
　　纪铭揉着手腕，继续蜷靠在车窗边，与何耀琛说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恶心。

　　卓立言皱眉地开着车，车距不大，他很清楚地看到纪铭的发作。
　　没有办法，何耀琛再傻也不可能让人质坐到别的车里。希望纪铭那个倔脾气能忍得到目的地。
　　“卓先生不必担心。在目的达成之前，何耀琛不会对纪铭动手。”比起刚才，简靖文镇定许多，到底是跟何臻许多年，几乎算得上心腹情人。
　　“何耀琛的身手怎么样？”
　　简靖文略觉诧异，“很好。”
　　“明白了。”

　　手机振动，卓立言带上耳机。
　　“阿言，一切都准备好了。”
　　“祁明那边呢。”
　　“还在谈。”
　　“不管他了，你去吧，新区那块地我们暂时没什么计划，其他的不必答应。”
　　“好。”
　　简靖文仔细地听着，不知道卓立言在做什么局，但她隐隐觉得，这一次也许她押对了。

　　办理合葬文件时，何耀琛一直守在纪铭旁边，他不怕卓立言商政勾结对付他，中国法律并不能对他怎么样。他只担心黑吃黑，不管是他的命，还是那些东西。

　　可惜，整个办理过程再无聊不过，何臻到死都像是耍了他一把，可他仍然坚信，那些文件何臻舍不得带到阴曹地府去。
　　下一步，只能先取何臻的骨灰，带到纪明熙那边合葬。以他对何臻不多的了解，东西有可能就在纪明熙那里。
　　何臻的骨灰原先放在龙鼎山墓园。待简靖文办好手续将骨灰盒取出来时，纪铭别开眼，何耀琛的人上前检查完毕，就那样站在一旁抱着双手，完全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简靖文只好自己抱着骨灰盒上车。

　　去往K市的路上，纪铭的脸色更加阴郁。
　　爸爸会期待吗？他宁愿放弃亲生的孩子，也捱不过对何臻感情的绝望。他那么心软，这么多年不见，肯定早就原谅他了。
　　可是……他不行。
　　“只要拿到东西，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当然，如果这一切是个骗局，你的下场不会好过。”何耀琛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太顺畅的感受。
　　这是一种常年奔波在外的直觉。卓立言一直以来都太听话，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所幸他手里有纪铭。
　　“随便吧。”

　　五个小时后，驶进青山墓园停车场。一下车，何耀琛的人就开始戒备。
　　他带来的人，只有两个是他自己的。虽说他和顾稳现在是利益合作关系，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最后捅刀子。
　　墓园空旷，要做什么都太容易。不管谁要弄他，这都是最佳选择。

　　不过，周围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何耀琛把家伙别好，拽着纪铭就往里走，这会他没有功夫理会别人的心情。

　　纪铭很少来。
　　但每次来，墓前的花总还是鲜艳的，因为何臻常来。
　　这一回，只剩下些枯萎的黑枝。何臻去了，墓地就孤寂了。仿佛这世上就再没有人会疼爱纪明熙，又伤害他了。
　　“何烁？”
　　何耀琛挑眉看他，碑上连一个字一张照片都没有。是为了躲何臻，还是为了诈他。
　　纪铭不答话，跟卓立言要了一支烟，点燃，立放在石碑旁边。
　　“死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活人为他做了什么，对他做了什么。”
　　纪铭没有理会何耀琛的嘲讽，拿过工具绕到后面就开始挖土。何耀琛的人要过来帮忙，也被他拦下。

　　一圈人，看他精瘦的手臂不断挥动。卓立言站在那没有动，一瞬间，他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母亲死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固执。他把所有人赶走，包括他父亲。
　　只不过，那年他19岁。

　　精致的檀木盒子捧在手里，纪铭面无表情地将锁扣打开。陶瓷罐旁多了两把生锈的大小钥匙。
　　他把它们拿出来，还没握温，就差点被何耀琛一把抢过去。纪铭后退一步摔倒在地。何耀琛再次向前，但卓立言已经站在纪铭前面。
　　“现在就想翻盘吗。”
　　何耀琛正正地看着卓立言，两人身高差不多，一个气势张扬，一个内敛沉稳。气氛很有些剑拔弩张。
　　“没这个打算。”
　　纪铭已经站起来，碰碰他的手臂表示无碍。卓立言冷峻的眉头仿佛略有松动。
　　“你的人呢。在树林后面？还是在我的人里？不管怎样我都不怕，除非，你自以为你的速度足以快过子弹！”何耀琛冷笑地拔出家伙，上膛，指着他身后的纪铭。
　　卓立言看着他，没有回答。岳骁做事与他一向默契，在K市动手，势必会惊动老爷子，届时更不好收场。这里太空旷，他一个人完全没有胜算。
　　而且，何耀琛有枪。距离过近，他自保都有困难。而何耀琛必定会拼死拿住纪铭，那他照旧只能束手就擒。没有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我以为，我们合作关系还没有结束。”
　　何耀琛冷笑，“所有的合作，都是基于利益。如果你没法掌控纪铭，我也不介意合作的粗暴一点。说吧，钥匙是哪儿的。”
　　何耀琛匆匆扫到一眼。既不是银行保险箱，也不是防盗式样，很一般也很古董，古董到这年头根本不会有人用。
　　“纪铭？”
　　卓立言转向纪铭，他不想逼迫他，但事实情况也不能太过任性。不然，可不好收场。
　　纪铭的手揣在兜里，摩挲着上面的锈迹，很硬。何臻这样迂回地做这件事，当真不知是想耍他，还是耍何耀琛。
　　“D市。”

　　“你们玩我是不是！！”
　　何耀琛怒气地朝纪铭脚边的地上开了一枪。大步跨上前，想抓住纪铭的衣领，却被卓立言抬手挡下。随即将枪头直指卓立言的眉心。
　　纪铭怔在当场，还没有从无法反应的枪响中回神，又见到这番对峙，心脏都几乎要忘记跳。
　　四周的人将他们围起来。卓立言仍然面不改色。

　　何耀琛的脸色难看至及。他很明白，这不是卓立言的诡计，却不愿意去想，这或许是，他的亲生父亲为他而设的局。
　　“纪铭过来，不然卓立言只能陪你到这了。”
　　纪铭浑身都在颤动，何耀琛手臂上青筋突起，说明他已经准备好按下扳机。枪口直直地抵着卓立言的脑袋，只要一下，这个人就再没有活着的可能。
　　他迫不及待想过去，手腕却被卓立言抓着，很紧。
　　何耀琛的枪更近一步，将卓立言的脑袋都抵得往后仰。
　　“放手。”纪铭焦急地掰开卓立言的手指，生怕何耀琛失手。
　　卓立言抓得死紧，脸上的笑却蔓延开来。
　　纪铭肯为他妥协。
　　虽然被枪指着头，但感觉还不赖。

　　僵持许久，卓立言总算松开手，纪铭依言走到何耀琛身边。
　　“不听话的人，向来死得快。”何耀琛抓紧纪铭的手臂，放低下枪，却将枪口抵在纪铭的腰间。
　　“不过一般的剧情都是，害情人死得快。”
　　同样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惜，儿子永远比不上父亲。这一天就像瞎折腾。

　　“最后一站，如果我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就让卓立言给你陪葬！”
　　他会拿回自己的东西，即便是按照何臻的设计走下去。最终，他会在D市站起来，而所谓的父亲，早已经死了。

　　“东西一定会在那里。”
　　“你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纪铭别开眼，“那是他最讨厌的地方。”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地方。

　　十几年，他没有再回去过，因为没有钥匙，也害怕想起妈妈。爸爸也没有再回去过，因为何臻，他的心里根本再想不起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