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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来 ...

  •   上清辞是在景和十七年嫁给虞世南的,那年她十八岁。
      她道别父母,踏上花轿,心中多有不舍,却知道她嫁了良人,日后也可以时常会家照看父母。
      在上清辞出嫁以后,步家父母也开始着手步若烟的婚事,只是步若烟自己并不关心,她希望会与她余生相伴的,是她一心相许之人,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陌生人。
      步家父母深知不可勉强,加之本就宠爱这个女儿,便随缘了。

      变故是在景和十八年发生的,皇帝病重,或许是出于愧疚,他想起了不受宠爱的虞世南。
      虞世南与皇帝交谈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上清辞心知肚明,皇帝有了抉择,朝堂几方势力也蠢蠢欲动。
      景和十九年正月,皇帝驾崩,遵循遗诏,虞世南成为皇位的继承者。
      景和十九年四月,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举行,上清辞成了皇后。
      大殿之上,虞世南将凤印郑重地交到了上清辞手上,“江山为聘。”
      上清辞笑着,接过凤印,“臣妾接旨。”
      大殿之下,大臣们高呼,“皇后万岁万万岁。”
      而那时,上清辞和虞世南眼中只有彼此,江山万里,此后同度春秋。
      “风雨未与君同,今朝苦乐相随。”上清辞如是说。
      虞世南将她搂在怀中,亦许下承诺,“唯愿岁岁年年长相守。”

      长相守是假,封后不久,上清辞就被太后叫走了。
      太后亲切地唤上清辞,“辞儿。”
      可后来开口的话,却并不仁慈。
      “辞儿,你可知皇后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你是天下国母,是大胤朝上下的表率,你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皇帝。”
      “你要谨言慎行,莫要遭人诟病。近来我听闻许多大臣上奏,无非是谈及皇嗣一事……”
      “你该是明白我今天召见你的目的,我也不便说太多。”
      太后脸上满是愁容,挥了挥手,让上清辞先回去。
      只是在上清辞跨出殿门的一霎,开口说道,“纵使帝王真心,你也切莫沉沦。”
      那道声音夹杂着叹息,还有许多不明的情感,上清辞听着只觉得凄凉,太后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儿臣……知晓了。”上清辞离开了太后寝宫。

      翌日,虞世南便与她商议了纳妃之事。
      上清辞因为从太后处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而是将此事应下来。
      其实,即便太后不说,她也不会有所阻拦,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也知晓这背后的责任。
      天下国母,以身作则,德需处其厚,情需胜其欲,居高位而思天下。
      不难,并不难。
      上清辞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景和十九年八月,后宫里多了许多人,原本冷清的宫殿多了几分热闹。
      景和二十一年春,上清辞被太医诊出了喜脉。
      虞世南听到消息后,十分激动地抱着上清辞,而后又意识到上清辞怀着孩子,动作小心翼翼起来,对身边的宫女们吩咐了一通,来回嘱咐,总是怕漏了些什么。
      “我们总算有自己的孩子了。”
      上清辞看见虞世南眼里满是激动,君王情不外露,在此刻已经被虞世南忘得一干二净。

      ……
      “他那时候是真的很开心。”上清辞回忆道,目光落在窗外树枝上,那上面长了一朵将要凋零的花。
      “阿辞。”步若烟紧紧握住上清辞的手,掌心触及,只是一片冰凉。
      “我只是觉得时光易逝,变化太大了。”上清辞叹着气。
      上清辞看着窗外缓缓飘下了雪花,那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

      上清辞记得自己在怀胎后的第四个月小产了,很是蹊跷,太医每隔七日会为她诊一次脉,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身体也很健康。
      后来,太后派了贴身宫女探望上清辞,说是探望,实际是来搜查的。
      “太后娘娘觉得是人为的。”这位宫女叫丹月,在宫中待了十三年,知晓许多后宫争斗的手段。
      不过一会,便找出了一件值得怀疑的东西——贵妃送的香囊。
      “恐怕与她相干。”丹月说道。
      尚未离去的太医接过香囊,细细看过,“里面有两味药材,与另几种药物相冲,您常用的补汤里就有。”
      补汤的药方是太医院的人给的。
      “姜太医。”上清辞说出给药方的人。
      “姜家与丞相有关系。”丹月言简意赅。
      上清辞明白了,却不愿意相信。
      贵妃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性情虽嚣张跋扈,却对上清辞十分热情,入宫不久便情同姐妹。
      这位贵妃一个月前主动邀约,说要与上清辞同游御花园,期间赠送了一个亲手制的香囊。
      香囊里都是些普通香料,针脚虽算不上很好,却也是一番心意,上清辞没有拒绝,欣然接受,出行时都会佩戴。
      只是万万想不到,是如此。
      “我……”上清辞刚想说话。
      丹月却跪下了,“娘娘三思。”
      “你认为我要息事宁人?”上清辞猜到了丹月的意思,这也代表了太后的立场。
      息事宁人,佯装不知。避免两家结怨,也避免朝廷和后宫的纷争。
      “那是我的孩子。”上清辞无法接受。
      “太后让奴婢来,是想要告诉您日后时刻提防,并非要您寻个公正。”丹月取了太后赐的名贵药材,放在了桌上。
      或许是想要上清辞死心,丹月再度开口道,“您可以告诉陛下,看看他的抉择。”
      “只是,您可能会失望。但这也是,太后娘娘希望您看见的。”
      上清辞看着那些药材,心如刀绞,但她也必须承认太后是对的。
      上清辞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坐了许久,丹月一直陪在她身边。
      入夜,虞世南才抽出时间探望上清辞。
      上清辞将丹月和太医的话说了一遍,“臣妾请陛下详查此事。”
      “详查?”虞世南顿时冷了脸色,“辞儿,不是我不想查,如今丞相当政,根基深厚,在朝中党羽太多,若要查,恐怕适得其反。”
      “可那也是你的孩子。”上清辞忍无可忍,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你大可以出去问问,哪有父母会在孩子枉死之后,放过凶手。”
      “我知道,可如今不是时候,”虞世南牵起上清辞的手,“你我的时间还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上清辞不语,推开了虞世南的手。
      两行泪滑落在脸颊上,她只是不解,为什么要让步的人是她?做坏事的人反而应当被放过,道理何在?
      “陛下,夜深露重,请早些回去吧。”上清辞擦去眼泪。
      虞世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时频频回头,似乎是不太放心。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上清辞一个人,无声落泪,她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身居高位,身不由己。有些事是要量力而行的。可谁又能要求别人无怨无恨,永远心胸宽广。
      一夜未眠,上清辞最终选择了妥协,太后不会帮她,虞世南不会帮她,父母或许会为她追寻真相,但一个上清家,又怎能比过拥有半朝党羽的丞相。

      自那之后,上清辞称病不出。
      可虞世南会常常来看她,只是他们从不说话,通常只是远远看着对方,上清辞看一会便会回殿里,但虞世南常常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消沉了许久,上清辞在知道步若烟要嫁人时,终于欣喜起来,她走出宫中,去了议政殿前,向步若烟父亲道喜。
      后来又选了好些珍宝,遣人送到步家。
      “听说是步大人的一位门生,年纪轻轻,诗文却写的极妙,人也温润如玉,待人亲和,步小姐很是喜欢。”丹月说着送礼时了解到的消息。
      太后极为关心上清辞,在她称病后特意派了丹月照顾。
      “多谢了。”上清辞坐在摇椅上,眼中带着些喜悦,却掩不住伤痛。
      丹月不语,似乎从小产之后,上清辞眼中就少了年少时的光彩。丹月许多次看向那双眼睛时,只有浓重的哀伤。

      ……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成为皇后。”上清辞看着外头越下越急的雪。
      年少时,喜欢虞世南是真的,可她从未想过,竟然有一日,虞世南成了皇帝。
      “我曾经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知道。”步若烟回应道,上清辞年少做事完全是凭着喜好的,从不避讳,也不会妥协。上清家的人对她也是万般宠爱,捧在手心,绝不会叫她受委屈。
      只是入宫了,一切就变了。
      短短的几年,就好像受了几十年的蹉跎。
      “原本还不到这般地步,我还有父母和兄长,只是可惜……”上清辞苦笑道。
      ……

      二十三年春,边疆部族侵扰,上清辞兄长奉命出征。
      不久后,上清辞的嫂嫂生下了一个女儿。家中众人皆是欣喜,都只盼着兄长早日从边疆凯旋,一家团聚。
      只是一去两年,战争才平息。原以为家人团聚之日就要到了,边疆却快马加鞭送回了兄长战死的消息。
      上清辞的心抽痛着,她没了兄长,父母、嫂嫂在家中等待,还有那个两岁的孩子。
      期盼了两年,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上清辞那天哭了很久。
      她还记得过节时兄长会领着她到街上玩,外出时会带回各种新奇的东西,会教她练字,哪怕她怎么写也写不好,可兄长从不会责备她……
      “我该怎么办呢?”上清辞的心中忽然天崩地裂,沦为一片废墟。
      “辞儿。”
      上清辞清醒时听到了呼喊。
      “兄长。”上清辞抓住身边人的手,但那不是兄长。
      “辞儿,节哀顺变。”虞世南很担心她,“我已经命令军队尽快回京,兄长很快也会回来。”
      “对不起。”虞世南又道。
      上清辞没有回应虞世南,只是牵着他的手。
      又过去了十日,军队返京,兄长的尸体被送回了上清家。选好了合适的日子和地方,就尽快下葬了。
      上清辞在墓前哭泣着,却不能失态,她身边还有嫂嫂和父母,她要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好家人。
      那天上清辞在墓前坐了许久,最后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兄长,我会照顾好父母和嫂嫂的,你别担心。”
      “……”
      寂静无声,上清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马车,又是怎么回的寝宫。
      天昏地暗,她只觉得永远都看不见光了。
      等到上清辞稍稍恢复了些,后宫中不少人前来宽慰她。
      无一说的不是“节哀顺变”。
      节制哀伤,顺应变化。谈何容易?

      或许应了一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 。
      半月后,上清辞收到了一封信,左行川写的,信上大致说的是上清辞的母亲病倒了。
      上清辞着急地出了宫,回到家中看见许多人在。
      母亲正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嫂嫂和步若烟在一旁照顾,父亲坐在桌旁,脸上满是愁容。
      “医师说是积郁成疾,”步若烟见上清辞来了,拉着她到一旁坐下。
      “不必担心,医师说了,只要按时喝药,调理一段时间,会没事的。”父亲将手搭在上清辞的肩上。
      周遭人都在彼此安慰,可大家都放不下心。
      日复一日的饮药调理,母亲的病却不见起色。
      二十六年,母亲去了。
      一向严厉的父亲泪落不止。

      上清家自此便静寂了许多。

      又是一年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却难免添上了几分痛苦。
      往年,上清家有写对子的习俗,今年作罢了。
      上清辞回到宫中,自己研了墨,提笔想写,却也写不出什么。
      最后只能写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生老病死,不可勉强。
      上清辞算是切切实实地理解了。

      自那以后,上清辞常常闭门不出,也鲜少开口说话。
      太后曾经到过上清辞宫中,同她说了很久的话。
      “这是我不得不告诉你的。”
      丹月听到太后这样说。
      详细的谈话内容,丹月并不清楚,只感觉到上清辞的情绪比之前还要差了。
      丹月有预感会发生些什么。

      不久后的一个雨天,虞世南如同往常一样来看上清辞,带了她从前爱吃的点心。
      “我不想做这天下国母了。”上清辞忽然开口说道。
      虞世南怔了一瞬,“别说这些,我带了枣泥酥,你最喜欢吃的。”
      “我都知道了。”上清辞拿起了一块枣泥酥,枣泥酥做得很好,还是温热的,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知道什么?”虞世南问道,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恰恰上清辞了解的很,他的心慌了。
      “原来你当上皇帝,并不是偶然,是你图谋已久的结果。”枣泥酥被碾成两半,上清辞看向虞世南,眼中丝毫不掩的厌恶。
      虞世南并不回应,从怀中掏出手帕,把上清辞的手擦干净,“是我有愧。”
      “你不悔。”上清辞轻声说道,“你曾同我说过,思而后行,一生不悔。”
      “是。”虞世南答道。
      似乎是不敢再听下去,虞世南留下了点心,“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匆匆离去,在出门前听见了上清辞淡淡地一句话。
      “我不爱吃枣泥酥了。”
      虞世南停下脚步,有把不知名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无形的,却淌着血。
      “走吧,别来了。”上清辞笑着,却没有丝毫喜意。
      那夜大雨倾盆,虞世南淋着雨走了。

      ……
      步若烟从未听上清辞说过这些事,但也只是片刻,一些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这是什么意思?他……”
      上清辞点了点头。
      在窥明园的相识并不是偶然,每一步都是虞世南的精心算计。
      虞世南早就有了争夺帝位的野心,只是缺少助力,他需要寻找支持。
      先是“机缘之下”结识左行川,而后进入窥明园学习,拉拢士子。结识上清辞是虞世南计划中的意外,更是一份惊喜,因为上清辞是上清家的小姐。
      于是步步为营,上清辞果然喜欢上虞世南,而后便谈婚论嫁。
      凭借与上清家的姻亲,以及许多学士、朝臣的认可,虞世南得到了先帝的关注,而虞世南自己也做下了许多为民之事,却不以此自骄……这样优秀的孩子,却没有得到父亲的些许关心,先帝必有愧疚。
      诸如种种,桩桩件件,都是算计。
      “那你兄长……”步若烟如坠冰窟,她与虞世南也有同窗之情,一个往日素来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
      “丞相。”上清辞说道。
      两个字可以涵盖一切,兄长的死,不止因为战争,还有丞相和虞世南的算计。
      “太可怕了。”
      难怪人人都说,帝王之心,海底之针。

      二十七年春,上清辞父亲去世,嫂嫂被接回娘家生活。
      二十七年夏,左行川官至刑部尚书。
      二十七年冬,左行川上奏丞相滥用职权,私相授受,卖官鬻爵等十余项罪名。
      丞相之女被打入冷宫。

      二十八年初春,上清皇后薨逝,谥号靖慈皇后。
      上清辞是在融雪之前死的,死在夜里睡梦里。
      那天下午,虞世南曾去看过她,没有再带枣泥酥。
      “你恨我吗?”虞世南手中捧着热茶,上清辞随手倒的,在他眼里却恍如求之不得的珍宝。
      上清辞摇了头。
      虞世南目光沉沉,心中有千言万语,终是说不出什么。
      “我只希望当初没有吃那块枣泥酥,”上清辞语气平稳,分不出喜怒哀乐,“它真的很难吃。”
      虞世南不再说话,坐了一会便自顾自的离开。

      上清辞死后,丹月回了太后身边,每月会挑出日子打扫皇后寝宫。
      某日太后饮茶,与丹月谈及旧事。
      “我曾经问过那个孩子,你想不想当皇后。”太后并未指名道姓,丹月却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那个时候同我说……”
      许多年前,虞世南将登帝位,太后曾与上清辞有过一次密谈。
      听了太后的话,上清辞摇了摇头,“不想。”
      理由是,上清辞并不喜约束,也不喜规矩。
      但她又说,虞世南成为皇帝,那她便要学着做皇后。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我也知道他有治国之能,会是一位明君。”
      “所以啊,陛下只能是一位明君,却学不会成为一位好丈夫。”太后叹息道。
      丹月看着窗外。
      雀鸟西飞,花落池塘,细水东流,叶落屋檐……靖慈皇后应当是个自由的人。

      上清辞死后,虞世南表现得如同往日一样,但不少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虞世南会在闲暇时到皇后宫中,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某一日,丹月按照时间去打扫时,方才听到一句话。
      “辞儿,我后悔了。”
      虞世南筹谋半生,如今却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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