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说错话和说怪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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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睛又开始发直，似乎已骇得呆了。
年轻人却还在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讲这种话？”
少年道：“我……我……”
年轻人道：“毕竟我一只脚已踏入棺材，脾气又古怪，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学不会那套哄人开心的鬼把戏，你不喜欢听，这很正常。”
少年急道：“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听婆婆说的话？”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道：“当真？”
少年道：“当真。”
年轻人道：“我不信。”
他淡淡道：“刚刚才听你说过，今日‘群雄大会’上，多少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都抢着要和你交朋友，可你也并没有表现得很开心。我现在说的话，比起他们的奉承讨好，不知要难听多少倍，所以就算你嘴上说得再客气，心里也一定起了隔阂。”
少年大声道：“婆婆说得不对！”
年轻人道：“哪里不对？”
少年道：“他们想和我亲近结交，确实是受人所托，不得不做，否则以我一介无名小卒的身份，他们又怎么能看得上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们希望我早日痊愈的一片赤诚心意，却绝不会是假的。”
年轻人道：“随便你怎么想。”
少年笑了笑，道：“只不过我也清楚，他们是对我好不假，可他们就算再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对我好，那也比不上婆婆对我的好。”
年轻人道：“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听骗人话的小姑娘。”
少年道：“这也不是骗人话。”
他笑着道：“我和婆婆一样，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婆婆如果不喜欢听，那我也没办法。”
年轻人道：“我看你倒是有办法得很，身体也应该大好了，用不着别人担心。不然为什么故意撇下正事不讲，反而在这里和我一个劲地胡搅蛮缠？”
少年道：“我不是胡搅蛮缠，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谢过婆婆对我的救命之恩。”
年轻人道：“又说怪话，我几时救过你了？”
少年道：“就是刚才。”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倘若刚才婆婆没有出来见我，或者根本没有上来这里，说不定我早已经死了。”
年轻人一怔。
少年道：“我还在草棚里时，已感觉有些胸闷气短，等听到声响走出来时，眼前一个人也没有，更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躁难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年轻人皱眉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话间手腕翻转，三指拈起一枚黄色药丸，放到少年掌心中，道：“吃了它。”
他的双手都戴着手套，看不到一点皮肤。
少年道：“多谢婆婆。”
年轻人看着他吞下药丸，又道：“你体内那几道真气，恐怕是随着你的心情变化，才开始乱冲乱撞的。否则当你上到五霸岗时，早就成了废人，哪里还能和那群家伙一块喝酒谈天？”
少年点头。
年轻人道：“你既然说他们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为什么还是不开心？竟连几道真气也控制不好……”
他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想起了你的小师妹，因为她没有答应和你一起来五霸岗，才会这样伤心难过。”
少年吃惊地看着他，似乎想不明白“婆婆”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年轻人道：“还记得那天你学弹《有所思》的时候吗？”
少年怔住。
年轻人道：“你这个人，平时看似潇洒不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像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你——可那只是因为来的人是天王老子，而不是你的小师妹。”
他淡淡道：“就算她已经不愿理你，心里也从来不想着你，可你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她的，对不对？”
少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婆婆又说错了。”
年轻人道：“‘又’？”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一次让我伤心失神的，是我的师父，师娘，还有随行的几个师弟。”
他苦笑道：“今早我收到群雄邀请时，也曾请示过师父，但他老人家并不愿去，更下令叫华山派其他弟子也不许去，最后我只好一个人坐上轿子，被他们从镇上一路抬到这里。”
年轻人道：“我明白了，在那群家伙匆匆离开后，你就已经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心存幻想，以为你师父他们会趁此机会，上岗来找你。”
他继续道：“可当你走出草棚时，眼前却一个人也没有，你一下子受的打击太大，就以为全天下所有人都抛弃了你，不管你了。”
少年哽咽道：“在婆婆出声叫我之前，我几乎已经认定，草棚外的那阵声响，绝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因为我酒喝得太多，神智已不太清醒，才产生的幻觉。”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我也只是和你说了几句话，并没有救你的命，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所以你并不用谢我，更不必学那些人的样子，来奉承讨好我。”
他接着道：“从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造成的心结，终究需要你自己解开，倘若连当事人都还稀里糊涂，想不出关键要点，就算现在来的人再多，也一样救不了你的命。”
少年道：“我绝不是在奉承讨好婆婆，我对婆婆的心意，也一样是真的。”
“心意？什么心意？”
年轻人忽然冷笑。
他冷笑着道：“那群家伙对你的‘心意’，叫做‘有所图谋’，你在他们眼中，无非就是个长了脚的黄金箱，抑或是个会说话的珠宝盒，也只有你这样的大傻子，才会把他们的谎话当真。”
他似是气得狠了，顾不得再在人前端长辈架子，说话如连珠箭般又快又密，听在少年耳中，清脆响亮得就像是在扇人耳光。
“我只是一个隐居在洛阳绿竹巷的老妇人，既无名，也无利，只不过一时见你可怜寂寞，才让我师侄留你小住，教了你几首琴曲，现在你居然来和我谈‘心意’？你老实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少年吓得脸色发白，好半天才道：“我不是……我没有……”
年轻人冷冷道：“令狐少君若能少在我面前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也不至于彼此伤了和气。”
少年低着头，道：“是。”
年轻人看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对我也一直恭敬有礼，我本不应该因为一点小事，就和你生气。只不过今夜情况有些特殊……”
他又叹了口气，道：“让我生气的原因，一共有两个。你想不想知道是哪两个？”
少年慢慢点了点头。
年轻人道：“一个便是你昏了头，居然把我和那群家伙相提并论；另一个却是气你眼睛不好使，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居然还是满嘴怪话，不懂得收敛，倘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说不定明天江湖上又要传出去些风言风语。”
少年奇道：“什么风言风语？”
年轻人冷冷道：“无非就是说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竟在五霸岗上对一个年轻女子油嘴滑舌，大献殷勤，还说自己心意不假，看来两人之间必定已有些首尾，说不定已成了一对鸳鸯爱侣。”
令狐冲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就好像嘴里被人塞进了一大块干泥，噎得他根本说不出话。
年轻人瞪着他，道：“虽然旁人听起来，难免会觉得奇怪，令狐冲为什么要叫那女子‘婆婆’？但从来‘情人眼里出西施’，其中缘由，或许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清楚……无论如何，令狐冲总算放下曾经过往，又有了新的心上人，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那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又冷又硬，仿佛已凝结成冰。
令狐冲的脸却红了。
他咬了咬牙，道：“晚辈确实糊涂得很，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有想过婆婆的心情，为了不让婆婆清名受损，晚辈这就拜别你老……”
年轻人又冷笑。
“说你是个傻子，你还真是个傻子。现在正事还没说完，我还没有弄清楚那群家伙为什么要走，你就想抛下我不管，一个人离开？你如果真这样做，和那群家伙又有什么分别？”
令狐冲怔住。
年轻人道：“你只要少说一些怪话，懂得和我保持距离，就算一路跟着我，又有什么要紧？哪怕别人见到，也只会认为是两个江湖同道结伴而行，又怎会想到什么……”
令狐冲赶紧道：“是，我再不会和婆婆乱说话了。”
年轻人低声道：“但愿你是真的……”
他忽然抬高了声音，道：“以后你也不要再叫我‘婆婆’。”
令狐冲怔了怔，道：“不叫婆婆，那要叫什么？”
年轻人道：“难道你就不能我叫一声‘前辈’？难道‘前辈’听起来，不比‘婆婆’更容易避免他人误会？”
令狐冲点头道：“前辈说得是。”
年轻人又道：“若不是你乱说话，我们也不至于现在还留在这里。倘若那群家伙匆匆离开，是为了躲避一个极厉害的对头，我们再继续耽下去，岂非就是在等死？”
令狐冲吃了一惊，忙道：“前辈，我们现在就要走？”
年轻人道：“难道你真的情愿耽在这里等死，也不去找你的师父、师娘，还有你的小师妹了？”
令狐冲摇头道：“我只是想请前辈稍等一等，容许我去给平大夫挖个坟坑，好安葬他的尸身。”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说错话和说怪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