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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嫁 ...

  •   雨是突然落下的。

      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了楼寻的额发,他垂下羽睫,看着眼前义体人蜷缩在地上痛苦颤抖。电流在义体*人被碾碎的义肢处不断炸响,在细雨中冒出丝丝黑烟。

      楼寻似乎闻到了肉味。

      “你不能去……”义体人奄奄一息,用尽全力抓住了楼寻嫁衣的一片衣角。

      破败而古老街道中,暗红的霓虹灯笼投下脏污的光,落到楼寻银白长发上。

      他盯着义体人的脸,并不言语——那是一张分外可怖的脸,所有的五官都被推扯向一边,挤压在一起,歪瓜裂枣,丑陋至极。

      “跑……”那义体人一张口,血便涔涔流出,“快跑……”

      楼寻眼中血红色流转,原本墨色的瞳孔显出几分邪气。他沉默着扫了一眼抓着自己的义肢,缓缓弯腰贴近义体人。

      义体人怔愣着看他,楼寻食指抵唇,示意静音。

      “跑……”

      “跑不了,”楼寻轻声打断他,“你如果想活就闭嘴。”

      义体人艰难地喘着气,“什么……”

      楼寻看向他冒着烟的义肢。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眼型纤薄,时刻透着清冷。
      垂着眼时尤甚。

      下一瞬,义体人的惨叫划破天际!

      他原本抓着楼寻衣角的义肢被完整切下,粘连的血肉血流如注!

      楼寻手背灵光散去,血液顺着指尖滴落,他最后看了一眼晕过去的义体人,冷然提着衣角转身。

      “他死了会如何?”

      他对着不远处黑衣人问。

      黑衣人靠着花轿,狭长的双眼眯起,笑着走向楼寻,给他递了张手帕。

      “那小人就免不了麻烦了。”

      楼寻拿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目光在眼前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扫过。

      几天前,他还是仙盟所属的人间半仙。
      谁能想到现在他会站在这里,给别人替嫁?

      楼寻想到此处,眼中血红不免又浓郁了些。

      他眼前红绸蔓延,十里红妆。
      两三人高的花轿立在正中,苟延残喘的大红霓虹灯挂在花轿四角上闪烁,照亮轿前无数花红柳绿的纸人。微弱的光透过纸人身体,映的它惨白惊悚的面孔上浮出一层暖光,让两颊圆圈似的大红腮显得没有那么诡异。

      “楼半仙还是给小人留了几分余地,”黑衣人走到失去意识的义体人身前,“毕竟这人虽是个机械拼接的废物凡人,但也还是徐家的少爷。要是死了,麻烦挺大的。”

      “说笑,你是徐家义子,是个有灵力的半仙。”楼寻将帕子随意丢在脚下,“也会怕杀了一个空有身份的废物?”

      传送阵的灵光从楼寻余光一闪而过,楼寻侧眸看去,义体人已经消失,黑衣人踱步到他身侧,脸上端的一片和颜悦色,“义子罢了,半仙还是别多问了。”

      说完,他朝花轿伸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幽幽道:“楼半仙,咱们也拖得够久了,可别误了吉时啊。”

      楼寻闻言,银白发丝下双眸微弯。

      他提起裙摆,踩梯登上花轿:“你说得对。”

      花轿内光线昏暗,楼寻落座的一瞬间,电子锁就扣上了楼寻双腕。悬浮的电子霓虹锁上符咒环绕,楼寻蹙眉,用灵力挣了挣,锁扣立刻就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手腕勒断。

      而他手背上的阵法也像信号不良,只苟延残喘地闪了两下,便风中残烛般灭了。

      楼寻索性靠在了轿椅上,瞧着电子锁,淡声道:“徐家对这门婚事真是诚意十足。”

      “半仙多担待。”黑衣人的声音透过轿帘传来,“谁叫那边催的急呢,这也是为了半仙着想。”

      “……为我着想,锁我灵力。”楼寻语气嘲讽,他靠着轿榄随意道,“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怕我反抗,铁了心想让我去死呢。”

      “半仙说笑。”黑衣人语气依然热络,“徐家花了大力气救活您,就是为了让您给徐家回报。您一个中灵根,能替我家小姐做祭品而死,是您的福气。至于——”

      “您的瞳色为何转红,我便不问了,还请楼半仙不要做多余的事才是。”

      最后一句话,他压低了声音,威胁意味明显。

      楼寻面无表情,不予理睬。

      对方也不需要楼寻的回应,该说的都说完后,掐尖了嗓子喊:“起轿——”

      锣鼓声震天响,轿外的纸人摇摇晃晃地抬起花轿,走向前方,在破败的大街古楼上游荡。

      很快鼓锣声轻了下去,雨却大了起来,在轿顶杂乱地敲出声响。

      细雨浊风吹起楼寻的轿帘,楼寻侧眸看去,正与陪侍在轿外的纸人对视。

      纸人墨水瞳孔污成一团,防水材质的纸身在雨中反射内部机械的微光,楼寻从它空洞的眼睛一扫而过,注意到了它的尖牙。

      一个充场面的纸人,要这样又细又密的牙做什么?
      他想着,余光忽而扫到那纸人的眼睛动了一下。

      一声闷雷猛地在雨声中炸响。

      陪侍纸人手上的红灯笼灭了。

      凉风一阵一阵吹开楼寻的轿帘,每吹开一次,外头的红灯便要灭掉几盏,仿佛一群黑暗巨兽正缓缓包围他,准备将他吞噬。

      恶寒如同毒蛇,顺着楼寻的脊柱爬至后颈。

      花轿咿呀咿呀的行进声响和雨声一起落进楼寻耳朵,他瞳孔中血红越爬越开,目光只直勾勾地盯着陪侍纸人。

      “啪。”
      花轿四角的霓虹灯笼灭了一盏。

      珠帘摇曳间,纸人温顺地低着头,尖牙藏在塑料皮肉里,侧脸在雨夜里只剩剪影。

      “啪。”
      又是两盏。

      楼寻半个人掩藏在雨夜的阴沉中,猩红的眼底微光烁烁。

      “啪。”
      最后一盏熄灭。

      细雨无声掀起楼寻花轿的珠帘——

      他再次和纸人空洞的双眼对视了。

      刹那间!
      楼寻当机立断朝轿门撞去!

      下一瞬只听一声剧烈冲撞,轿窗木屑顿时飞散,楼寻靠在轿角定睛一看,方才还温顺无比的纸人此时正张着血盆大口,卡在轿窗上,如同野兽扑食般疯狂咬向他!

      手腕的电子锁越收越紧,楼寻灵脉滞涩,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明明是近乎绝境的处地,楼寻眼底却愈发的亮,几乎嗜血。

      “疯了。”楼寻嘴角微扬,轻声喃喃,“真是……疯了。”

      饿虎扑食的纸人自不会应他,只是用手不断撑着自己往轿子里挤,嘴角咧到耳根,一张脸皮肉都被撕开,露着长满口腔的细密尖牙!

      下一刻轿子猛然倾倒!楼寻循着破空的风声躲开了另一个从轿门朝他扑来的纸人!那纸人的尖牙错过他,眨眼就咬断了轿窗上纸人的头颅!

      机械零件碎了楼寻一身,纸人残杀后,脑子朝后扭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墨水污浊的眼盯着他,满是垂涎。

      闷雷声轰隆作响。

      楼寻却看不见乌云。

      他目光从花轿里投出,看见外头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纸人,它们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在雨夜的昏暗里,全部幽幽地看着他。

      为什么呢。
      楼寻抓住了一根落在手边的长窗木。

      他还没见着新郎,徐家为什么想让他这个时候死呢。

      “轰隆——”
      猝的一声惊雷炸响!

      几乎是同时,楼寻就把这根窗木猛地戳进了纸人的喉咙,从后颈直接穿出!

      纸人内部系统立刻紊乱,楼寻没给系统调节的机会,下一秒发狠猛踹,将其一脚踹进纸人堆里!

      外头的怪物才不管这是什么,二话不说翻涌起来,血盆大口咧到嘴角,将这具机械分尸!

      惊雷震耳欲聋,白光闪烁间,楼寻爬出花轿,看见了无数朝他爬来的纸人。

      然而他的目光最后却没落到纸人身上。

      ——他在昏雨朦胧中,
      看到了一个人。

      轿子行至鼓楼,那人就坐在鼓楼的明堂里,靠着太师椅,以手支颐,姿态闲适,像是观赏一场戏。
      眉目在沉闷雨色中模糊不清。

      见楼寻朝他看,太师椅上的人站起身,绛紫圆领袍流光婉转,腰部蹀躞铃铛在茫茫雨声中叮当作响,清晰至极。

      纸人血盆大口几乎到了楼寻头顶,楼寻却放下了手中尖锐木刺。

      灰暗天幕下,雨丝绵密,楼寻站在废弃花轿上,一身鲜红嫁衣已经褴褛得不成样子,露出里头脏白的里衣。

      他脸和衣服一样白,脚下万千纸人如海潮涌动,明明分外狼狈,隔着雨幕同鼓楼里紫衣银铃四目相对时,猩红的眼却亮得吓人。

      “你们徐家……”那人看着楼寻,笑了起来,“嫁新娘的方式,还挺别致。”

      话音未落,天空平地惊雷!
      紫色灵光从纸人包围的中心炸开,眨眼间所有纸人毁于一旦,身躯化作灰烬,被雨点打落,变成遍野的尸骸,留下一地焦黑的机械枯骨。

      楼寻也被惊雷波及,他身影伶仃站在枯骨之上,一双手血肉模糊。

      手腕上的悬浮电子锁苟延残喘亮了两下,便落地砸出清脆的响声。

      鼓楼里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紫色的纸伞,撑开走入雨幕中。

      灰烬成河,枯骨集堆,男人踩着雨水,站定在楼寻身前,伞檐微抬,朝楼寻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张相当好看的脸,眉目桀骜舒朗,半长发尾微卷,天然带一股明朗的异族少年气,像一轮紫色弦月。

      “娘子受惊,”男人笑眼弯弯,声色如玉,“请。”

      楼寻微微垂首,雨水混着血,沿他的下颚滴落。

      他拢了拢破烂不堪的嫁衣,踩着纸人头骨下了高轿,走到那人面前,仰头看他。

      “你这红眼还挺好看的,”那人调笑,而后牵住楼寻一只手,“本尊这岳丈也是不会做事,手都锁了,可如何拜堂呢。”

      “……”楼寻感受到灵脉流淌,面上垂着眼,藏在身后的手却暗暗亮起法阵,“我并非徐家小姐。”

      “自然知晓。”那人带着楼寻跨过古楼门槛,“我又不瞎,还能分辨不出男女?”

      “那魔尊……”楼寻扫了眼被牵住的手,“这是何意?”

      对方笑意不减,在雨中牵着楼寻走到古楼屋檐下,他收了伞,指向太师椅前两个破烂的蒲团。

      “你我夫妻,自是拜堂。”

      “……”楼寻被濡湿的银发还滴着雨珠,闻言,略带嘲意地扫向机械尸山。

      古楼上破败的霓虹灯笼落在他眉眼上,更添三分颜色。

      “可你明明想我死。”楼寻低声道。

      一声闷雷炸在二人耳边。
      下一刻他手背灵光大亮,甩手为刃就朝身侧人横劈而去!

      那人转身躲开,叮当声一片。

      他吃了一惊,指着楼寻喊:“娘子,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又有阵盘毫不留情地朝他面盘切来,魔尊神色未变,眨眼间阵盘就碎成一把流光!

      他陪小孩玩闹似的,接了楼寻使出全力的两招,嘴上也没停。

      “好吧好吧,”雨声和嘈杂的铃铛响混在一起,魔尊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本尊承认,一开始是没打算救你,欸你悠着点!”

      楼寻不答,双手合势,眼中已然被猩红全部占满。

      “可最后本尊明明改主意改得很及时。”魔尊抬脚凑近楼寻,下一瞬,炽烈的金光阵包围了他,把他禁锢在方寸之内,不得动弹。

      魔尊左右瞧了眼,诚心实意问:“需要这么生气吗?都想困住我逃跑了。我下次不这样了行吗……”

      话音未落,无数锁链从金光阵中抽离出来,牢牢锁住他!灵力光芒照亮他半边脸颊,显得他眉目俊俏至极。

      “何必如此小题大做。”魔尊叹了口气。

      楼寻心下乍寒,眨眼间就审时度势地压下了自己胸腔里蚀骨的杀意,紧接着毫不犹豫跑进雨幕,用尽所有灵力开传送阵!

      只听轰隆一声惊雷!

      一切都停止了。

      近在咫尺的传送阵消散,身后锁链清脆碎裂声响在耳畔。
      楼寻四肢僵滞,半步都挪不开了,他看着面前无数断臂残肢,剧烈地喘着粗气,压下去的杀意在他胸口锥心刺骨蔓延。

      他会死。
      楼寻艰难维持着清明。

      冷汗渗入淋湿的衣物,胆寒、杀意、还有不择手段的求生欲望从心底腾燃,灼烧着他所有的理智。

      他瞳中最后一丝墨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沌血红。

      铃铛声随着某人闲适步伐走近,如同声声死亡宣告。

      但想象中的并没有发生。

      反而有人撑着伞,牵起他的手,拉着他拜向尸体,“一拜……”

      “天地。”

      雨水被隔开,楼寻理智混沌,被迫抬起头,眼前不断闪过记忆里的幻象,连眼前人的样子都看不清。

      他只知道他们共同立在雨夜里,身侧遍地尸体,头顶霓虹脏污。

      “你知道什么人眼睛会变红吗?”悦耳声音被扭曲,落在楼寻耳中与耳鸣无异,他只迷迷蒙蒙地咬牙,垂着杀意翻滚的眼。

      “一般是灵脉马上自爆、走火入魔的人,我看你也不远了。”魔尊举着伞,凑近了些,“说起来,你有高堂吗?”

      回应他的是楼寻理智濒临崩坏地挣扎。

      “我猜也是。”魔尊自说自话,转而将手按在楼寻后脑上,和他额头相抵。

      “那就掠过二拜了。”

      听不清,杀意快要将楼寻淹没了。
      断掉的手臂,满目的残肢,无能为力的不甘,一切的一切都挤压着他的神智,似乎要将他带回寂灭的过往。

      眼前人的声音隔着万重山传进他耳畔。

      “第三拜。”

      他垂下的眼抬起。

      却见魔尊低头吻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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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内容总共四卷,已经进入第四卷“霓河悬流”章节。全文练笔免费不保证日更,推荐收藏养肥~ 近期主要修第三卷内容,每周会保证1w2-1w5字数的更新! 我真的很爱这本书的主角,请别担心,我一定会交出一份倾尽所能的答卷。而且我还会时不时更新角色图!给阿寻和长宣穿新衣服换发型!欢迎来看我做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