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光影流年

25、第二十三章、流光转眼成蹉跎

　　东天界忽然下起一阵斜雨来，那雨若清筝上的断弦，蕴着空灵的意境和似断还续的情魄。
　　定是祈雨仙子又哭了呢，梵音走在雨中，身上罩着一层紫色光晕，虽未淋到半分，但她的心，却泛着湿意。
　　雨雾中朦朦胧胧走来一个紫色身影，梵音心尖一颤，顿住了脚步。
　　来者正是紫辰，他撑了一把浅碧色的伞，面上的表情隐约而有些不真实，梵音蓦然醒悟，匆匆奔了上去，来到他的伞下，认真打量他的全身上下有无伤痕。
　　“见到天帝了？”紫辰问。
　　“恩，见到了。他已允我搬回重华殿来住，”梵音说着，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却没有惩罚紫苏殿下的意思。”
　　紫辰沉默，梵音问道：“你还好吗？那根翎羽……丢了不碍事吗？”
　　“没什么关系，”紫辰说着，执了她的手，一同往回走。
　　“紫辰，我记得你最讨厌下雨，这次出来难不成……”
　　“自然是去接你的，怕你这冒失劲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父帝。”
　　“我哪有这么差劲！”梵音反驳道。
　　雨丝斜进了伞中，打遍紫辰的全身，他的衣服很快便湿透了。梵音眼角瞥到，惊诧地转头，担忧地问：“紫辰，你怎么不布结界？”
　　“没那个必要吧。”紫辰只淡淡答道。
　　梵音却不以为然，运起法力，将他罩在白色光晕下，嗔怪道：“怎么对自个儿身子这般大意……”
　　话一出口，才觉不妥，这个语气竟像是妻子对丈夫的急切关怀，梵音尴尬地低了头，脸上飞红怕教身旁的人看到。
　　重华殿很快到了，紫辰与梵音进了正殿，梵音像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一样，一双眼睛左顾右看，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里还是老样子。”紫辰道。
　　梵音抚着下颌，一副深究的样子，“有一点不一样，与我在时相比，这里的活气少了。”
　　紫辰坐在了书案前，习惯性的拿起一卷书册翻看，随口对她吩咐道：“去给我端一杯香茗来吧！”
　　梵音如同审视怪物的目光审视着他，“殿下莫非忘了一件事，小的已被封为战神了，以小的现在的仙阶，这种活就是天帝也不能吩咐我去做啊！”
　　“哦？是吗……”紫辰语气玩味，道：“那晚上，本宫就为战神准备一间上房吧……”
　　梵音大步走到书案边，身子趴在书案上，与紫辰近距离对视，道：“我现在已经不怕黑了，要不然在重鸾殿的日子还过得成吗……”
　　紫辰点头，“那随便你。”
　　梵音姿态潇洒地转身，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下，长长叹了口气，口中自语道：“可怜的紫辰殿下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唉，本上神就勉为其难吧！”说罢，她拔腿便溜了出去。
　　紫辰脸上浮起不经意的笑，不知为何，那笑容却带了一丝如豹擒获猎物后的傲然霸气。

　　梵音端来飘着幽远清香的茗，放于紫辰面前，再搬了一张木椅挨着紫辰坐下，她一把夺下紫辰手中的书，凝眸对上紫辰看过来的目光，郑重地问道：“紫辰，你果真在乎帝位吗？”
　　紫辰的眼睛深邃地望不到底，梵音从中寻不到任何她想知道的心意，但听紫辰道：“在乎如何，不在乎又如何？顺其自然最好。”
　　“这是你的真话？”
　　紫辰没有回答，梵音沉重地叹口气，道：“无论以后的天帝是谁，我都不想成为天后。”
　　紫辰定定望着她，眸子里的颜色是复杂难明的。梵音接着说道：“如果我选了紫苏殿下做天帝，你愿意与我一起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吗？”
　　紫辰嘴唇启了启，却在一字未说出之际，被急急忙忙闯进来的云儿堵回去了。
　　“殿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雪豹不知误食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这会儿喘息着伏在地上，口中直吐白沫呢。”云儿秀眉蹙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紫辰霍地起身，箭步如飞奔向门外，云儿也紧随他身后，焦急地去了。
　　梵音万分迷茫不解，不就是一只上古神兽，在仙界哪能算是个稀罕物，怎地他们却像是丢了魂似的。
　　于是，她也起了身，寻着他们的方向去看个究竟。
　　雪豹一如既往地卧在草丛里，只是它身上的活气所剩无几，病恹恹地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它口中不时涌出白沫，湿了一大片草地。
　　雪豹身旁的紫辰半跪于地，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它光洁柔滑的体毛，专注地神情如同是在为不离不弃的情人抚去伤口的疼痛。
　　“雪儿，不要怕，有我在。”紫辰的呢喃话语动听地就好象是泉水叮咚。
　　梵音心口泛起酸意，却趋步上前，弯下腰学着紫辰的样子抚摸着雪豹。
　　“云儿，你可有救治之法？”紫辰问。
　　“这个……”云儿为难道，“小的无从知道雪儿到底种了什么毒，但小的晓得一种导引之术，可以解上古神兽所中的任何一种毒……不过……”
　　“快说！”紫辰厉声道。
　　“雪儿来自喜玛拉雅雪山，体性寒，如若有一位修为匪浅的神仙与它同属于极寒之体，并愿意将自身血液的七分之一渡给它，疏散它体内毒性，再凭雪儿的自身道行对毒性加以抵制，配上百种驱毒药草，想必就无碍了。”云儿道。
　　紫辰与梵音同时抬起了头，看向了对方。但听紫辰道：“梵音，你愿意吗？”
　　梵音愣了愣，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她紧抿了嘴唇，良久迸出一个字来：“好。”
　　紫辰眼里充满感激的目光，梵音却转过身，召唤出紫霜剑，毅然地拔剑出鞘，剑锋凌厉地划过手腕，血珠飞溅，像极了南国的相思豆。
　　梵音将手腕凑到雪豹口边，紫辰则托起雪豹的头部，让她的血能够顺利地流入这上古神兽的口中。
　　梵音的脸色逐渐苍白，而紫辰的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雪豹的身体，他的眉宇藏着忧色，但不是为她而忧；他的眼睛盈满了关切，亦不是因她而切。
　　梵音心中的天地灰蒙蒙一片，她混沌了许久，直到云儿喊了一声，叫她停止，她才缓缓起身。
　　紫辰与云儿一直在关注着雪豹，梵音看了他们一眼，慢吞吞地离开他们，离开了重华殿。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恍惚地抬头望前方，发现竟到了一棵粗壮繁茂的桂树下。
　　梵音寻了一段凸在外面的树根坐下，嗅着桂花的芬芳，她无力地靠上树身，思绪如脱僵的野马驰骋了千里路。
　　“嗳？这不是未来的梵音天后吗？怎地屈尊到了这天界的荒凉地儿？”一个隐含讥诮的语声自身后响起。
　　梵音扭头，见到一位银发飞扬、面容俊朗的白衣男仙，他一只手拎着酒壶，明净如水的眼睛里含着醉意，正步履轻盈地朝自己走来。
　　“你是……”
　　“一个看守桂树的不入流神仙。”月桂仙人自嘲道。
　　梵音起身，郑重朝他施了一礼，“多谢仙人几日前救命之恩。”
　　“不敢当，救你的是紫辰殿下，不是我。”月桂仙人抿一口酒，走到她面前来。
　　梵音身子一颤，有些虚弱地扶住了树身，月桂仙人瞧出异样来，忙一手虚扶道：“我这破落地儿过于寒碜，战神既有缘来此，就无须客套，随意坐吧。”
　　梵音微微颔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月桂仙人则寻了树的另一侧，同样坐在了露出一段的树根上。
　　“战神看起来很是虚弱，如不介意，这桂花酿便给你饮了罢！”
　　梵音呆了呆，无意识地接过，迟疑地望了月桂仙人一眼，见他正眼带笑意看着自己，便不再顾虑，仰头将壶中酒酿一饮而尽。
　　灵台总算有了一线清明，梵音连忙道谢，月桂仙人却摆着手，道：“相逢便是缘分，要那许多虚礼作甚。”
　　梵音对他感激一笑，只听月桂仙人说道：“战神可否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无妨，反正此刻我是个闲人。”
　　月桂仙人弹去肩头一朵如雪花般晶莹纯白的桂花，沉埋的记忆被挖掘了出来：“我曾经有一个同胞的妹妹，名叫留香。她长得很美，比月宫里的嫦娥仙子还要美上三分，她自小便与我住在这桂树旁，我们每天与世无争地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在飘香的桂树下，她弹琴、我吹箫，日日与清音桂花为伴，有时虽寂寞却也能够自得其乐，本来我以为，我和妹妹就这样在天界长长久久平静的生活下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的妹妹遇见了她命中的劫数，所有的安宁和美好都被打破，就好象是桂花遭遇了暴雨的摧残，最终只得个零落成泥，未修今生已无来世的下场。”
　　说到这里，月桂仙人顿了顿，瞥了一眼梵音，不知为何，梵音却从那目光里读出一丝怜悯的意味。
　　“我的妹妹留香，在一个星空璀璨的夜晚，邂逅了本不属于她的爱情。那一晚，桂花十里飘香，留香独自一人在桂树下翩翩起舞，而我，则被天帝召了去，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留香一人正跳得忘我的时候，远处突然稀落地响起掌声，她凝目望去，只见一位容华绝世的少年正沐浴着月光向她这边走来。留香被他的美所震慑，立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那位少年灿烂的笑容如天边的月那般美好，只听他说，仙子的霓裳舞跳得比彩虹仙子还好呢。留香听了少年的夸赞，脸颊绯红，害羞地谦虚着：还不到云裳天后一半的功力呢。这时，一朵桂花在空中打着旋落在了留香眉梢，留香用手将花朵拈了下来，并将它放在嘴边轻轻吹气，那朵花奇异地结了层薄薄的冰，轻轻地飞舞空中，许久不见落下。少年惊异地望着她，问她是如何做到的。留香耸耸肩，告诉少年她生来体寒，喝出来的气在凉爽的夜晚往往会结成一粒粒小冰晶。少年听罢，大为激动，拉住她的手，口中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那晚之后的留香，就变了，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她不再痴迷于弹琴、舞蹈，而是长时间地坐在桂树枝上向一个方向眺望，一坐就是半天，她总是不言不语，脸上却绽放着奇特的光彩，眼睛里盛着精致的温柔。我一直在注意她的改变，终于在某一天，我发现了她的秘密，当时她喜悦且害羞地将事情全盘与我托出，而不久后，那个少年无情地抛弃了她，少年对她说：你只是我生命中的流星。留香受不了这种打击，她之前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能量都倾注在她生平第一次的爱情上了，她觉得自己无法回头，便想也不想地散了自身修为，用真身幻了一场相思之雪，那雪下了十天十夜，下得东天界一片苍茫，我的妹妹留香在雪尽之后，寂灭于天地间了。”
　　月桂仙人长长叹口气，对梵音道：“战神心思剔透、冰雪聪明，想来已经知道那少年是谁了吧？”
　　梵音长久地沉默着，心里做着一番纠结的挣扎，半晌，她开口了，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那个少年……他是谁？”
　　月桂仙人看她一眼，只见她的脸色已苍白地毫无血色，眼神呆滞而迷惘，知她已然猜到，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问的目的，自是想借他的口告诉自己，让自己能够清醒过来。
　　“那个少年，就是紫辰殿下。”月桂仙人淡淡地说道。
　　梵音喉头一甜，竟吐出了一大口血，月桂仙人急忙起身近前，一掌按了她的背部，将自身真气输给她。
　　“你的身体怎会这般虚弱？”
　　梵音只是摇头，月桂仙人轻声道：“跟战神讲我妹妹的故事，是想给你提个醒，紫辰殿下要的就只是紫霜剑的主人，他发现我妹妹不是，便没有分毫留恋地将她抛弃，如果有一天战神失去了力量，那么你便会是下一个留香。”
　　梵音点头，“谢谢仙人点醒梦中人。”她说着，嘴角擒起一丝苦笑，在她的心中，何尝没有过怀疑呢，那次在灵渊湖降伏紫霜剑，紫辰是一早便知道她是紫霜剑主人的，所以之前才会派她去蓬莱夺剑，还有更早，他唤来彩虹仙子教她跳舞，便是想从中寻些云裳天后的影子吧……甚至更更早，他去天帝那里告发云笙，然后在云笙出事当天，来到芷兰殿，使兰馨在无能为力之时将她托付给他，这一切，都该是他提前算计好了的……
　　是这样么？紫辰对她的好，竟是有所图的，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呢……

作者有话说

　　霸王们出来冒个泡吧，这天儿也够热的，别闷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