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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总算让谢某赶上了次英雄救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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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青铜盒子的药尸长得十分瘦弱,楚知非估摸着这人生前大抵是个细皮嫩肉的书生,死后被炼制成药尸,让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形销骨立地立在废墟中,月色倾泻,显得尤其瘆人。
“你……能帮我报仇吗?”
药尸的喉管估计是遭过什么罪,一开口便跟破风箱子似的沙哑漏气,听得旁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的语气倒是不似外表那样恐怖,楚知非甚至从里面听出了点怯懦。
“不能。”楚知非一口回绝,见药尸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了白,她扶额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仇人的下落。”
先前追踪矮个儿男人时,楚知非认真记下了这二人的味道,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里,方圆百里内,她都可以找到此人。
药尸却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颓然道:“那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又怎能打得过他?”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楚知非没想到这药尸生出的灵智竟然如此理智。
只不过在当下的情况下,不知道生出的理智是好事还是坏事,要是没有理智但拥有混沌之息的药尸,在这种废墟之下横冲直撞,楚知非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将对方制服。
不过既然楚知非是想从对方口里套话,有理智总比没有的好。
“敢问兄台如何称呼?”楚知非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套近乎方式。
“我……我好像生前叫苑玉山。”
苑玉山生前本是一穷酸卖货郎,没什么家底,攒了好些年的钱才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二人生活虽然清贫但也还算幸福,没过多久苑玉山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孩子。
按理说,一家三口的日子本该越过越好,奈何当地的乡绅看上了苑玉山的妻子董氏,用计让苑玉山欠了一屁股的债,以此要挟他将妻子交出来。
苑玉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把家人看得比命还重要,自然是不肯的。
恰逢他走货时遇到的老乡说外地有一个发财的好机会,他回家同妻子一合计,这次去外地的钱恰好可以还清乡绅的欠债还能有富余,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外地的路。
只是没想到,此一别竟是永别。
“把你做成药尸的究竟是何人,能有这样大的能耐?”
楚知非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苑玉山本该美满的一生,竟会葬送在这样的邪术上面。
“是……当朝的国师,卫珺。”这个名字一说出口苑玉山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灰败。
在他的认知里卫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他不惜耗费万人的性命来炼制药尸,普天之下就算是皇帝陛下拿他也没有办法。
这样手眼通天的人,他就算是有金刚不坏之身,也没有办法替自己报仇。
但是,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是楚知非。
楚知非本以为自己可以听到一个老熟人的名字,再不济也是楚知非有点印象的,可没成想,苑玉山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她竟是一无所知。
“卫珺?谁?不认识。”楚知非几乎是脱口而出。
苑玉山说卫珺是当朝国师,在楚知非为数不多记忆里,替贵族卖命祭祀上天的巫祝多是些学艺不精,此生无缘飞升的修仙人族。
楚知非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半桶水后生仔,竟也敢学着别人炼制药尸,真当万鬼同哭害不到他么?”
既然是个半吊子,楚知非便不担心解决不了这个麻烦。
苑玉山听到楚知非的豪言壮语,不由得心头一喜,忙道:“姑娘……不,仙姑,我这是有救了吗?”
楚知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生死有命运,已死之人不可能重返人间。”
潜台词就是救不了。
苑玉山愣愣地后退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手里握着的是他人的生死,任何人的贪嗔痴恨在她这里都惊不起波澜。
“我可以替你结束这样的痛苦,万蛊蚀心的滋味不好受。”楚知非不带感情地说道,她见过许多万蛊蚀心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在那样的痛苦下还保持理智。
苑玉山闻言,喃喃道:“可我不想死。”
“你没有办法保持理智。”楚知非解释道:“就算你现在是清醒的,你能保证每一次万蛊蚀心后都可以保持理智吗?”
此刻的楚知非当然理解苑玉山对于人世的眷恋,不然他生出的理智不会如此平和。
可这样的眷恋并不能改变任何,药尸是踏着他人性命诞生的怪物,在炼成的那一刻,苑玉山魂魄便和这具身体捆绑在了一起,身死魂灭,连踏入轮回的资格都不会有。
活着万蛊噬心,死了魂飞魄散,若不能清醒地活着,那么死亡是苑玉山最痛快的结局。
楚知非见苑玉山又惊恐又犹豫,以为他想要垂死挣扎,又补充道:“你能保证每一次万蛊蚀心后都不会贪图活人的血肉么?就像你最开始苏醒的时候看到的那样。”
变成以血肉为食的怪物,失去理智的时候,昔日的旧友血肉至亲都会成为口中的美餐。
楚知非早就看出了苑玉山心肠不坏,在她说出药尸会以活人血肉为食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果然出现了动摇。
在楚知非模糊的记忆里,她的同僚们总是以类似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问题,不过是一个药尸,随手打杀了便是,何必去听他的故事,他的生平?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若是方才直接利落地解决掉苑玉山的性命,现在她也不必利用苑玉山的善良逼他去死。被旁人痛快杀死,总比自己选择死亡要简单得多。
苑玉山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看着楚知非的眼,目光坚定,看样子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问道:“现在是多少年了?”
“道丰三十年。”
苑玉山垂下眼,哀道:“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啊。”
他迷茫又无助地看向楚知非,近乎哀求道:“我……我能不能再看一眼我的娘子和女儿。我走的时候,我的女儿还不会说话。”
苑玉山越说越艰难,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呜咽着吐了出来:“我还想看看她们。”
对此,楚知非的回答是无能为力。
天下之大,找两个只知道名字的人谈何容易,若是有信物还好,但这也需要时间,苑玉山最缺的就是时间。
“看来,终究是要抱憾而去。”苑玉山缓了好一阵子才颓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姑娘,我若是死了,那些因炼制药尸死去的人会得到安息么?”
楚知非点了点头。
苑玉山终于是舒了口气:“那我便放心了,这辈子总算是没有给人添太多的麻烦。”
“你若是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带给你的妻女。”楚知非最终给出了这句承诺,她这具身体只有三十年的寿命,可若是换成她的原身,总归是能把话带到的。
“不说了。”苑玉山摆了摆手,“人走灯灭,我一生所求不过是一日三餐,家人幸福长乐。”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苍白的脸不再那么可怕:“十五年的光景,够花儿把我忘了,我那小女儿也没见过我,我便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啦。”
听完苑玉山的话,楚知非有些沉默,她没办法救下苑玉山,这人虽说是炼制药尸的受害者,可数千条人命债在天谴没有降到卫珺身上的时候,都会被算在苑玉山的头上。
“苑玉山,你是个很好的人。”楚知非顿了顿,撒下了一个谎:“来生会不错的。”
药尸死后魂飞魄散,哪里来的来生?不过是楚知非编造出来慰藉这个将死之人的谎言。
苑玉山笑了起来,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脸上净是坦然。
楚知非伸出手一点,一道黑焰就这么钻进了苑玉山的心口,方才还能说会笑的人顿时没了生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好似缓过神来。
楚知非抬手打了个响指,四周金色的符文明明灭灭,最后化作点点萤火,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这是她同苑玉山闲聊时暗中布下的阵法,怕的就是苑玉山中途反悔,妄图逃跑。她一边哄他赴死,一边又不信任地布下了天罗地网。
苑玉山是个一生磊落的小人物,卑鄙的是她楚知非。
她慢慢走近苑玉山,俯下身子在他的尸体上摸索着,最终在他的内袋里摸到了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盒子。
就在这瞬间,安静的废墟剧烈地颤动起来,地面的龟裂瞬间四散开来,一股从深渊地底散发出来的龙息将楚知非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知非脚下的大地开始塌陷,她和苑玉山的尸体纷纷下坠。
突然,失控的下坠戛然而止,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握住了楚知非的手臂。
楚知非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头顶上便传来一道清越又戏谑的声音:“总算让谢某赶上了次英雄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