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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医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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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司令一死群龙无首,众人慌忙左右看去。
张之维抱着林观音,跟他们说:“他死了,你们要是想回家就回家。”
这里面有不少人是抓壮丁的时候抓过来的大兵。
眼见着他们要跑了,张之维又喊住了他们。
他们吓得抱着枪,惊恐地望着张之维,生怕他来给他们一人一掌。
但张之维只是说:“要是回家,就把枪留下,我把它们交给有用的人?”
他说要留枪,谁还敢拿着枪不放啊。
不管回不回家的人,直接弃枪转头就跑了。
张之维抱着林观音往外走,他得去医馆那给林观音疗伤,把打进去的子弹拿出来。
此时,已近三更,更夫打着锣鼓,在城镇狭窄的街道里巡夜,他一边敲一边喊现在的时辰,顺带着夹两口,防火、防盗的宣传语。
比如,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
张之维抱着林观音从他身边路过,被他瞧见了,更夫盯着他半晌没说话,张之维问他怎么了?
更夫见他那么坦荡,自己有理都没理了,拿着锣鼓,支支吾吾地说:“现在是宵禁时间。”
宵禁?
啊,这样啊,但破一次两次应该也没关系吧?
“没事,”张之维说,“你又没看到我。”
没看到?
别睁眼说瞎话啊,这么俩大活人,杵在那,他能看不到吗?
“可……”
“不,”张之维轻笑道,“你没看到。”
更夫看着张之维那么笃定的模样,背后发寒,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今夜为什么一个出来巡逻的士兵都没有?
他捏着锣鼓,偏过头,赶紧溜走了。
张之维大摇大摆地走到今早去的药馆那里,敲了敲房门,半天没人开,于是一脚给踹开了。
一进屋,就被人拿着刀砍了一刀,这刀使得是真不错,这下子张之维总不能开着金光咒跟坦克似的一路前行了。
他抱着林观音,毫不容易才躲过,这刀,蹲到一边,然后看到药馆的门都被劈了个粉碎。
张之维吸了口气,心想,幸好跑得快啊,不然自己高低得被削断两根头发。
使刀的是吕慈,这世道,大晚上的,莫名其妙一直敲门,谁能不起疑心,只见他一手拿刀,一手把同样被叫醒的端木英护到身后,眼神阴冷。
他刚想说来者何人,结果张之维就举起手,冒了个头,报道:“我就带着我夫人来看个病。”
“……”
“……”
谁看病大晚上看啊!
端木英看到是张之维舒了口气,然后指着那门跟吕慈说:“你得赔我钱。”
大姐,你有没有搞错?!
我是为了谁才把门搞坏的啊?
端木英当然知道,可是……
她指着张之维问吕慈:“你觉得他下山历练老天师给他钱了吗?”
……竟然说的很有道理。
下山入世可不就是为了吃苦,长长见识?
给钱不就成让他享受生活了吗?
不过,他没钱就问吕慈要吗?
这是个什么道理?!!
吕慈是个大少爷,又不是冤大头。
“不,你是,”端木英摊开手,不要脸的说,“我是离家出走的,当然也没有钱。”
在场最有钱的是吕慈。
所以,谁有钱坑谁。
吕慈木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币,猛地拍到端木英手头,道:“好,我赔。”
他放弃挣扎了。
跟端木英这个歪理颇多的家伙,是讲不通道理的。
林观音窝在张之维怀里,在他手里写:[我们钱够,应该可以赔。]
张之维却嘘了一声,低声说:“阿音呐,别张扬,有小少爷当冤大头呢。”
林观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迟早把林观音教坏了!
端木英刚起来,脱掉了那一身修身的洋装,换上了朴实的褂衣,外面套着一件大褂,她手里捧着一个油灯,招招手,让大家进去。
医馆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从院子到医馆又是一道门。
吕慈走在队伍后头,然后关上了门,带上了门闩。
他们去了端木英的屋子,端木英把油灯放到桌子上,点燃了一室暖光。
她坐到凳子上,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茶,见吕慈站着没动,还招招手让他过来坐。
“杵在那当什么门神呢?”
“……”这家伙是一点不知恩图报啊。
吕慈冷着脸,哼了一声,坐到了她身边,把刀放在一边。
“你们这是怎么了?”端木英问道。
张之维说:“阿音被拐到司令府去了,我今天把她抢出来了。”
文字很短,信息量很大,端木英沉默良久,问道:“你大闹司令府了?”
“啊,倒也不能这么说,”张之维解释道,“我只杀了那个司令头头而已。”
说起这个,张之维想起来那一屋子的枪支,跟吕慈说:“我把他们的枪都缴了,你可以给前线的将士们送过去。”
吕慈愣了愣,然后说了个好。
端木英则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斟酌着告诉张之维:“这座城你和阿音怕是呆不下去了。”
郝司令再不仁,好歹也是个官员,还是个手里有兵的官,谁也不知道他上头是谁,下面又有谁,这一城没了这么大一个官员,肯定没多久就会被发现,到时候搜查令下来,他人不在还好,要是在,张之维就会被正式通缉。
当然,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说是土匪下山杀了郝司令也可以。
但关键是,这件事必须模糊处理,所以张之维和林观音不能再在这座城露面。
不能让任何一个见过他们的人,再见他们一次。
张之维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观音则很愧疚,她牵着张之维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对不起。]
“行了,这关你什么事啊。”张之维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
吕慈双手抱胸,冷笑道:“这种狼心狗肺、声色犬马之徒死了就死了,最好全死光才好呢。”
听听人家大少爷说话,成语一溜一溜的,就是不一样。
张之维心想,阿音什么时候能像吕二少这么有文化啊。
端木英瞟了吕慈一眼,给他推了一杯热茶,说:“脾性那么大,喝点麦冬。”
麦冬?
端木英点了点茶杯,解释道:“润肺,清心。”
“……”所以说这家伙是一点也不知恩图报啊。
吕慈想把方才给她的钱抢回来了。
但他也不能真对一个女人做什么,于是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砰的一声砸到桌子上了。
“你拿杯子泄愤也没用,弄坏了,你也得赔。”
“……”他再多跟端木英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
取子弹真心不容易,实在是嵌得太深了。
端木英估摸着这位林观音以前估计是个大家小姐,细皮嫩肉的,身上一点肌肉也没有,子弹打进去,肌肉都起点作用,差点打进腿骨了。
她伸起一只手,手上浮起淡红色的光芒,红光轻轻附在林观音的腿上,瞬时间,一直隐隐发疼的失去了知觉。
林观音瞪大眼睛,就见吕慈臭屁地说:“他们家世代从医,也就这点本事了。”
林观音右手自左手上方推出一个大拇指,夸奖道:[你好厉害!]
张之维抱着她,替她跟端木英翻译了这句话。
端木英闻言,淡淡笑了一下,说:“也就现在做手术能没有痛觉,之后养伤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疼痛。”
端木英拍了拍身后的吕慈,吕二少竟然真的存在眼色这种东西,他把一把消过毒的小刀递到端木英手里。
端木英拿着刀,说:“我在外国留学的时候,解剖这门课学的不错,你放心不会多割任何一刀的。”
林观音点点头,她伸出一手,露出大拇指,拇指微微弯了两下。
[谢谢你。]
这话端木英看懂了,她愣了愣,看着林观音那张脸,心道,张之维上哪找了这么个纯良的大小姐啊。
纯良?
你说的是拿着剪刀大杀四方,拿着手枪一枪一个的那种纯良吗?
端木英自是不知道这些,她认真地划开林观音腿上的肌理,然后拿过吕慈递上来的一枚镊子,轻轻将嵌入血肉里,插点擦过腿骨的子弹取了出来。
子弹被她随意丢到一个装满清水的盆子里,顺时荡出艳丽的红,张之维觉得刺眼的很,但林观音却感觉良好,只要不是张之维的血,她都挺习惯的。
她拍了拍张之维的手,在他手中写道:[之维,你别怕。]
张之维和别怕,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怪。
若是龙虎山那群倒霉师弟们恐怕会惊恐地瞪大眼睛吧,张静清估摸着还会觉得这话安到张之维身上有点肉麻到恶心了。
但张之维接受良好,他将林观音轻轻揽在怀中,像一座高山为她挡了风雨飘摇,然后他告诉所保护、所珍视的阿音,他不怕。
这世上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呢?
他看着林观音,揉了揉她的头,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没有吗?
吕慈怕端木英看不清,这位大手大脚的大少爷又多点了一盏煤油灯,随着端木英的动作,将灯拿的稳稳的一点也没颤。
端木英太专注,没注意到这盏多出来的灯,但她确实眼前亮了不少,手里缝合的动作都变快了。
等缝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她拿着一把预先准备好的剪刀,剪断了线头,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转过头竟然看着吕慈专注看着她的样子。
“看我做什么?”
她把针丢到清水里。
吕慈笑道:“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大医师。”
端木英愣了愣,心想,她留洋回来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
她是个女子,性别总在为她医术做减法,父母也希望她早早嫁人,似乎嫁了人这一生就能平安顺遂似的,可转头就毫不犹豫出了国,她拿着最高额的奖学金,凭自己的实力把书念完了,想着祖国受难回国报效家乡,结果又因为性别,被拒之门外。
甚至,因为她学的是西医,而觉得她不务正业,耽搁了家族的手艺。
可是中医若不能取长补短又怎么能救更多人呢?
何况,现在是战时,多少人被打的残疾,这些是单靠中药和针灸就能治疗的吗?
“愣着做什么。”吕慈皱着眉。
端木英摊开手,看着自己这双执手术刀,救人的手,淡笑着说:“没什么。”
她指了指张之维,说:“你过来,我给你缝两针。”
*
张之维和林观音一大早就得趁着事情还没发酵起来,赶快离开,不过林观音得静养,张之维也不可能一直抱着她,于是他们打算买一辆马车。
马车?
这可真是个相当奢侈的玩意。
“喂,你们看我做什么。”吕慈啃着饼,被众人盯得背后发凉。
端木英摊开手,笑道:“吕慈你觉不觉得你的名字特别适合你。”
哈?
“慈悲啊。”
……何着夸他就是为了坑他是吧?
吕慈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买买买。”
拖吕慈的福,他们坐上了马车,走时,端木英叮嘱张之维,林观音身上的病症得如何养,顺便给了他两个药方。
“一个是治她月事疼痛的,一个是养腿上的伤的。”她说,“这段时间,你就先给她喝养腿伤的,另一个等彻底好了,才能再喝。”
张之维点点头,道了声谢。
端木英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走了,我们也得走了。”
为什么?
“这事估计在城里会闹得很大,昨晚我们药馆动静也大了,我和吕慈都得尽早离开。”
林观音闻言,顿时很内疚。
端木英见状,笑着宽慰她:“我和他本来就打算走了,我俩滞留在这里太久了,他嘛迟早是要回前线的,我呢,也得回家了。”
说着她俏皮地眨眨眼,对他们说:“再不回去,就得准备断绝关系的文书了。”
“行了,快走吧。”
林观音从车里冒出个头,伸出手,露出大拇指,稍稍弯了两下,抱着刀倚靠在医馆门口的吕慈看见了,酷酷地点了个头,而端木英则笑眯了眼睛和她招招了手,说再见。
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再见。
可在这个时代,任何一场普通的再见,都可能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