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梅林路口

1、1946—1948

　　李至臻第一次见方敬行是在学校破破烂烂的小教堂。他听说方敬行是从北平来的先进知识分子，心里难免好奇这人出身不差，为何会来到直隶县*这么个小地方来教书。
　　不过方敬行想连北平的大学生都来这里避难生活，可见如今的世道有多艰难。
　　那天方敬行把朋友的介绍信交给他，他看了几眼，便录用了方敬行。
　　李至臻说现今学堂只剩下三名老师 ，加上他，有四名了。县城里的钱金明是这个学堂的院长，也是有名的地主，不要得罪他和他那个叫钱有才的儿子。
　　方敬行点点头，可神情分明没有在意他刚才说的话。李至臻很清楚这种从北平来的人难免心高气傲，只提点他若以后做错了事，不要把周遭同事连累，便没有再管他。
　　方敬行初来这里，只是把这里当做个落脚点。如今学校散了，自己连个毕业证都没有拿到，本想去参//军，可参哪个军这倒是犯了难。曾在西南大学学习的好友在信中劝他这样的情况理应“躲一躲”，哪一方都不要得罪，等到理清局势，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再参军也不迟。
　　他听从了好友的意见，又从自己的同学文敏君那处要来了直隶县学堂的介绍信，谋求一个教师的职位。
　　他如今在直隶已经呆了将近一年，当初李至臻的劝告他虽然不屑，但还是听从了他的话，这一年下来竟也没惹出什么事。方敬行每月领着地主家的钱财，这钱金明虽然吝啬，对待儿子的教育却不含糊，每月给足钱，只让这几个老师好好教他的儿子和他手下佃户的孩子。
　　虽得了这钱，方敬行却每月省吃俭用，每天早上鸡还没打鸣，就步行去县中心的报亭买报纸，分析当今华国的局势。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李至臻对方敬行难免有些怨言。一是等他买完报纸回来学堂，第一堂课早已开始，而基本上每天早晨第一堂课都是他和国文老师的课。学生们都要背诵《韩非子》《论语》*一类的内容给他们。每每他迟到，李至臻身为主任都要上他的课才能不影响学习进度。
　　二是他在课堂上讲的内容大都是红色言论，李至臻虽然认同，但这些东西始终不是这些孩子们所能理解的。更有些孩子将老师所说所讲完整传递给家长，方敬行很有可能在乱世中丢了教师职位，甚至人头落地。在这世道，生活永远比观点重要。
　　不过这些怨言他始终没有对方敬行当面讲出来。又不是自己的事，还是尽可能不要去多管闲事的好。
　　他这么想着，方敬行有天却主动找上了他。他质问李至臻为什么平白无故撤了他早上的课。课表都是李至臻这个主任安排的，方敬行自然找到了他这里。
　　方敬行把撤课的缘由一一跟他说了，这时反而轮到李至臻不说话了。他自认没理，但还是跟他犟嘴：“现如今中华民族危在旦夕，而学习政治不学习时政，不关心国家之事，不让孩子们有报国之志，反而去学习古代的劳什子理论，这……如何能学好？”这些话其中很难不掺杂一些自己的愤慨。
　　李至臻很清楚教育中的这些问题，只不过还是对方敬行讲：“你这么义愤填膺的说，是不会把这种制度说倒的。大家都是当今时局下的一个个蝼蚁，只能顺势而为罢了。如何能呢？但还是要教的，要学的。若你对孩子们说‘将来的世界必是赤旗的世界’，那他们是否会听进去呢？是否会理解呢？孩子们既不会理解，又会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何苦呢？”
　　李至臻苦口婆心的说，方敬行只在一旁听着，没有作答。
　　许久，方敬行笑了，对他说：我很高兴你没有批评我所坚持的理论是错误的。
　　二人经过这件事，明显的近了很多。两人年纪相同，可方敬行出于尊重，还改了称呼，称李至臻为李兄。
　　春节即将到来，李至臻破天荒的去县中心买了两条鱼。一条给钱金明家里的仆人让他做完之后挑出鱼刺分小碗给孩子们。另一条自己做给同事们吃。
　　春节即将到来，李至臻破天荒的去县中心买了两条鱼。一条给钱金明家里的仆人让他做完之后挑出鱼刺分小碗给孩子们。另一条自己做给同事们吃。
　　李至臻的同事们在小教堂支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中间摆了一条红烧鱼，两侧被魏庄啤酒和其他老师做的小菜包围。
　　同龄人吃饭讲究一个氛围，外文老师王国斌这时谈到国外有一种鱼在交//配时有好多是同□□缠的。这位老师留过洋，说话总是放荡不羁，身上总带一把从英国伦敦淘来的扇子，说到此处，用扇子在脸上扇了扇。明明是冬天，脸上却带着专属于春天花的得意。
　　李至臻这时带有调侃意味的笑，对王国斌说道：“其实啊华国自古以来的‘同□□缠’多了去了，你想古代还有男后韩子高呢。断袖和分桃不也是从中国传出去的。只可惜近些年英国信奉基督教的传教士认为这种东西是肮脏的，后来大家对这件事的态度都开始转变了。”
　　这时候大家都开始笑。
　　方敬行喝酒喝的醉了，也没听清什么，喊着：“对对对，李兄说的没错。北平里还有个八大胡同，那里头有一半多都是男//妓呢。”
　　王国斌对这事起了兴趣，急忙追问：“方敬行难不成你去过？”
　　“哪能……嗝……哪能……他们长得连李兄都比不上……”
　　旁边喝醉的国文女老师听到这话笑的更欢了。
　　大家又继续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春天来了，同学们都放了假，地主也不再给老师们工钱。国文老师和外文老师都回了家，学堂只留下李至臻和方敬行。
　　二人都闲的发慌，方敬行提议找个木头雕东西。李至臻说雕什么，方敬行说不知道。
　　李至臻说那就不要去了。方敬行说行。背地里还是找来了一个大树根，用学堂修东西的工具刻它。李至臻看见这大树根，说了他一顿，但还是帮他雕东西。
　　李至臻说雕个狮子吧。方敬行批评他没有创造力，而后将树根削成了一根根狗尾巴草。削的过程中，刻刀把方敬行的左手无名指给划破皮了。
　　李至臻跑上前去关心他，问他有没有事。方敬行却不知为何笑了。最后他对李至臻说：“我突然想起来王国斌说外国女人嫁人后会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李至臻和他都没说话，直到方敬行把他的无名指尾端搓红。
　　时间过得很快，征兵的消息传开了。方敬行觉得这是个参军的好时机，他向地主请了辞。
　　半夜又将李至臻叫醒，跟他拜别。方敬行拿了一打魏庄啤酒，两人就这么喝着。忽然李至臻看着窗外依偎在一起的两只鸟，问他什么时候走。他回答说明天凌晨。
　　方敬行看着李至臻的脸，准备靠近。
　　李至臻看着方敬行的脸，也准备靠近。
　　快要亲上的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抵上彼此的额头，拥抱在一起。
　　他们最终没有亲上去。
　　清晨来临，栖在树上的两只鸟一个继续教书育人，一个准备奔赴战场。
　　此后再也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