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报复》钻木得鱼

10、终

　　许业是C城的一个老刑警，他侦破刑事案件无数，练就了一双厉眼，有时候看一眼就能认定罪犯，无论怎样的罪犯，他最后都可以找到证据，顺利破案，可从一个连环杀人案开始，他遇到了挫折。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一个有点旧的居民小区里，那家的主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遇害了，不仅在家里被割下□□，留下血字“审判公正，畜生该死”，凶手更是张狂地将死者死时的样子拍下，连同死者的那些“罪证”一起，在单元楼门口贴了许多，引来众人围观。

　　第一次做完现场勘查，他们发现凶手进入现场的方式是很和平的，所以一开始他们的调查方向自然就是熟人作案。可是从凶手做完案之后对死者的报复手段来看，他很可能与死者是有着仇恨的，那么有如此仇恨的熟人，死者又怎么会让凶手进家门的呢？

　　手机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上面还有死者儿子的未接来电，手机正反光滑如新，居然连死者的指纹都没有，那么这个手机极有可能是凶手放在这里的，所以死者儿子的第一通未接来电的时间，应该就是凶手行凶或者打扫现场的时候。

　　下午两点多，凶手光明正大地进入小区，又大摇大摆进入死者家中，勒死人后进行报复，最后打扫完现场才离开的，那这个凶手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又按着凶手留下的罪证提示，对死者生前猥亵侵犯过的女童女孩们的家人进行了调查。

　　在他们看来，凶手应该也是有家人被死者侵犯过的，而且凶手只希望把死者的恶劣行径曝光，却隐瞒了被他侵犯的女孩子们的信息，所以这所谓的“罪证”写得是既明白又隐晦。明白的是他直接点明死者的社会身份和侵犯未成年女孩的行径，隐晦的是所有女孩的信息都被隐瞒，只留下被死者侵犯过女孩们的大致年龄范围及人数。

　　他们调查了死者的相关信息，顺着找到了收到死者伤害过的家庭，自然这些人家都极度不配合，甚至有许多家庭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受到死者这个看似和蔼实则变态的男人侵犯过。

　　许业几乎是看这些人家的第一眼就断定，这里面没有杀害死者的凶手。

　　难道是他们没有查出来的受害女孩家人吗？

　　案件调查第二天，有人提出会不会是某个受害女孩本人呢？因为是受害女孩本人，所以能够直接进入死者家里，也知道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许业觉得，应该不是女孩本人，就死者勒痕的位置和力度来看，应该是个比死者稍高或者差不多高的且有一定力气的人，而死者偏爱的是未成年女孩，受害的女孩最大也不过是初中生，这样小的女孩子，明显很难具备这样的条件，而且死者当时正在吃饭，不管是餐食还是餐具都是一人份的，如果有个女孩进来，死者应该会不吃饭或者给她也准备一套餐具，这样才方便死者行事。

　　不管怎么样，许业都觉得这案子十分古怪，于是当天下午，他又回到案发现场，在楼下进行观察，也就是在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王渊。

　　那故作自然实则谨慎的神情实在是太可疑了，许业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他，叫来一问身份，许业更是觉得，王渊的作案条件太便利了！

　　三十岁，年轻力壮，还是常跑这小区的管道维修师傅，若是他跟死者约好了进入家里进行管道维修，岂不是就很和平且不惹眼地进入了吗？

　　接着一问，果然这王渊在案发那天来过小区，可是另一个不请自来的小区住主过来掺和，居然给王渊提供了不在场的时间线！

　　但许业看了后却觉得，住主跟王渊的电话时间很微妙，恰好就在死者死亡前后的时间线内，反而更像是做完案后去别人家修管道的样子。

　　就在他准备再详细些去盘问王渊时，却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跟王渊一起住的工友，另一个是小区另外一个房主，他们说等着王渊去干活，还保证王渊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且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师傅，绝不可能与死者那种变态有关的，而王渊本人也否认认识死者，于是他最后只能暂且放过王渊。

　　可怀疑的种子却没有消失，反而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但之后对王渊的调查却显示，他与死者间好像真的不认识也没有往来，王渊只身在这里打工，老家离这里很远，家中只有一位母亲，显然不会与死者有情感纠葛。但许业却不肯放过这个可疑人物，于是第二天他和负责那小区的片警一起，上门找到了在做工的王渊。

　　可此次询问的结果还是让他们意外，王渊承认自己去死者楼道喷过小广告，却还是否认认识死者，死者死前也没有打过王渊的电话，家里也没有需要管道维修的地方，难道他们真的不认识，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

　　片警虽然是个年轻人，却很有眼力，见他这样怀疑王渊，还带着他去找了小区其他住户以及门口的保安，结果所有知道王渊的人，却都说王渊在这一带做活许久，是个好小伙。

　　可许业却觉得，既然王渊在小区里都有知名度了，为什么还要去楼道里打小广告呢？

　　这时他的同事又传来消息，死者楼下，一楼的住户有在门口装监控，说不定能看到什么，于是他们又去查看监控，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许业也没看到王渊的身影，所以这个监控并不能拍到所有进出楼道的人，这个线索也没有什么大用了。

　　案件就这样陷入僵局，之后的时间里，许业也曾暗暗跟踪过王渊，却发现他每天的日子很规律，完全没有什么异常，而这之后，他们也只好把目光再次转向死者侵犯过的女孩们，再加上其他案子的进入，许业也就不在王渊身上加以更多关注了。

　　直到一年半后，在一个南方城市，居然又发生了作案手法与这桩一样的案子！同样是被勒死，同样是恋童癖的死者，同样是死状和“罪证”被公布，许业等人到了南方城市看完后认定，极大概率是一个凶手！

　　而他对现场一个东西的偶然发现，也解开了凶手怎么能和平进入现场的谜题，居然是一份伪造的小区物业通知！

　　以小区老旧、管道检查维修的名义进入死者家中！

　　管道维修，许业几乎立刻想起了之前曾经怀疑过的王渊，于是果断去查了他的行踪，果然他也在这座城市，更巧合的是还距离这里不远！

　　可王渊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于是他们查到了与王渊一同住的工友电话，但去调查此事的本地警察却说，不可能是这个叫王渊的，因为人家已经离开这个地方，回老家伺候病危的母亲了。

　　难道只是个巧合？许业看着完全与王渊无关的死者信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可王渊与两个死者的关联却一直找不到。

　　回去之后，他又拿出第一个死者的相关资料，看了许久之后，某一天突然发现，死者生前加入过的一些群组信息，死者侵犯完女孩后有留下视频或照片去分享的变态行为，他们之后也查过这些群组去寻找凶手线索，当然也解散了不少，却有一个遗漏，是一个叫“金鱼饲养交流”的群，里面有一个叫凝视的人曾经发过死者死亡的信息，而这之后，这个群就自动解散了。

　　他们调查这个“凝视”的人，却差不到背后的号码主人，现在还是有不少号码是不需要实名登记的，显然这个“凝视”的人并不是有着这个群里其他变态的嗜好，更像是通过这个群在找寻着猎物。

　　许业他们又找到了南方城市那里，提供了这个线索后，果然也发现了一个死者参与过的、刚解散的群组，里面同样有个叫“凝视”的人，发过第二个死者死亡信息！

　　但这个“凝视”也同样销号了，且原本注册的号码没有实名主人。

　　许业他们再次陷入了僵局，可在这年冬天，让他没想到的是，相同的作案手法居然在一个小县城里再度出现了。

　　不同于前两件是白天作案，这里的案发时间是在夜深时分，许业等人来到这个叫宁和的地方，看了现场后发现，这次凶手居然是翻窗进来的，因为死者觉得暖气过热就开了一点窗户通风，而凶手就是利用了这点进了屋子。

　　而且事后凶手报复死者的行径也与之前有些不同，之前两个案子都是将印有照片的纸张贴在小区里，可这次，却连小区外也贴了不少，似乎就是要让死者恶行暴露于整个县城。

　　难道说，这次的凶手和之前两起案子的凶手不是一个人吗？难道是模仿作案吗？

　　而这次，还没等许业想起来去找王渊，当地警察却开始去调查一个叫王如渊的人。

　　“王如渊，现名叫王渊。”当地一个叫沈承前的警察给他们做了介绍：“他们一家本来都是宁和人，但十二年前，王如渊的妹妹王若自杀了，接着王如渊的父亲因为思虑过度出了车祸，当场身亡，同在车上的王母也落下了病根，王如渊就改名王渊，带着母亲一起把户口迁到了隔壁的青渠县。”

　　沈承前又道：“王如渊妹妹王若的死，跟这次的死者徐正威，有着很大的关系。十二年前，王若是县高中高一的学生，徐正威当时是学校高一级教导主任，王若高一那年的寒假，王如渊带着妹妹来报案，说徐正威在学校侵犯了王若，王如渊当时已经上大学了，学的是法律，我还记得他很清楚地跟我说，要起诉徐正威，让他去坐牢。”

　　“可徐正威一家都在教育口工作，各种亲戚也是遍布宁和的各种岗位，自然也包括司法口里的，王如渊一家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一辈子都是普通的工人，堪堪能供住自己的家庭，根本就动不了徐正威分毫。更不要说，当时王若来报案时离她被侵犯的时间过了许久，没留下什么证据，徐正威还反过头来说，是王若主动勾引自己，自己压根不教王若，不认识她是自己的学生，只以为是个风尘女，所以事后还收了他的钱，他们之间就是场交易。”

　　“当时王若已经满十六岁了，身体发育也完成了，从外表来看，若是男方说看不出王若未成年其实也能说通的。你们也知道，这样的案子有多难断定，王如渊那边说徐正威是老师，在学校做这样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学生，但徐正威就咬死自己不教王若不认识王若，以为是混进来的外部人员，再加上王若也承认收过徐正威的钱，于是最后这个案子到底没能告起来。”

　　“但是，”沈承前又道：“这件本该私密的案子被捅了出去，徐正威一家更是找人在学校里说起了闲话，我们这个地方太小，一点事情都可以闹得满城皆知，更何况是这样的新闻呢？于是这些闲话从学校传到社会上，传得也是越来越离谱，王若被流言蜚语所伤，不肯去学校，从家里出来也被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小混混堵在他家门口要跟王若做交易，就这样，那女孩在春天最温暖的时候自杀了。”

　　“这之后，王若的父亲就出了车祸，母亲的腿断了也不能再走路，甚至精神状态都不好了，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去他家的时候，本来能言会道的年轻小伙子，连话都说不出两句了，他母亲还在不断地咒骂儿子，说都是他害死了女儿，这之后，王如渊就改了名，我们帮着他们迁去了青渠县。”

　　“是你们帮他迁移的户口？”许业他们问。

　　沈承前点头，脸上浮出了羞愧的神色：“当时他们一家被骚扰得很厉害，甚至亲戚间都断了来往，在宁和是住不下去了。”

　　这件事让王家家破人亡，可是徐正威一家不仅一点事情都没有，徐正威本人更是从学校调去了教育局，徐家一家在宁和仍然是发展得很好。

　　如今徐正威死了，还被公布了死状和“罪行”，他那在县政府上班的儿子更是一口咬定是王如渊报复杀人，命令他们尽快将凶手捉拿。

　　于是改了名字的王渊就被叫来了，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他那久病的母亲也在不久前离世。许业陪着沈承前一起审问了他，却没有得到什么大的破绽，甚至沈承前因为愧疚还一度被王渊呛住了话，可找不到任何直接能直接指向王渊的证据，他们最后只能放人。

　　王渊走之前，许业对他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你妹妹的事情因为徐正威的死，再度被讨论了吗？”

　　王渊却没有理会他的话，甚至连头都不曾回，但许业还是看到了他骤然捏紧的拳头，和僵直的脊背。

　　可是许业却认定，王渊就是这三起案子的凶手，他要惩罚这些躲在人群里随意侵犯未成年女孩们的变态，也许两起案子都是为了第三起这件，他真正想杀人的案子做得铺垫。

　　因为前两起案子的死者，他们都能在家里找到这些变态侵犯女孩的照片和视频，但徐正威这起，他们却在家里什么都没有找到，甚至手机也被带走了。

　　徐正威的儿子说，这正是证明他爸爸没有动过什么未成年女孩的证明，但在许业等警察看来，这是凶手不愿女孩被侵犯的视频和照片被其他人看到。而沈承前后来也跟许业透露，他们找到了徐正威生前曾经加入过的聊天群组，持续多年的聊天记录显示，他侵犯了不止王若一个女生。

　　包括沈承前在内的宁和警察们这才明白，原来当年在外人说来品学皆不优的王若，真的没有说一句谎话。

　　知晓了事情的因果，许业却也没有放弃寻找破获案子的证据，虽然同情王渊的遭遇，但在他看来，法律的存在就是人们不能动私刑的准则。

　　终于在第四起案子发生的第二天，出现了一个凶案现场的目击证人，一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她目睹了凶手行凶的过程，却被凶手放过了。

　　许业赶过去见到了被抓的凶手，王渊。

　　果然是他。

　　许业问他为什么放过那个女孩，可王渊没有回答，但许业却猜到，也许那个女孩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这个人的人性还没有彻底被泯灭，许业想。

　　可警局里的审问，王渊却只承认了这一起案子，对于之前的三起，他全然否认，他们将他在这里的出租房搜了个底掉，也只找到这次案子的些许线索，但之前的没有一点东西，而王渊在青渠县的房子也早已经卖掉，从前案子的线索更不会留着了。

　　“王渊，”许业试着劝他：“你还是老实交代为好。你自己也是学过法律的，不会不知道法律的存在就是用来维持社会稳定和公正的，这些死者固然有错，但你没有权利对他们进行处罚，有权力的只有法律。”

　　王渊却笑：“那法律对他们为什么不处罚呢？没有处罚，他们这些畜生活得潇潇洒洒，徒留被他们伤害的家庭，家破人亡。我很奇怪，既然法律处置不了这些变态，那还规定保护未成年女孩的法律做什么呢？直接撤掉，让这些畜生肆意妄为好了！反正我们这些受害家庭无论怎么反抗都反抗不了，为什么还规定这些所谓的保护让我们心存妄想呢？”

　　平时能言会道的许业，此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服他了，王渊头脑清晰，犯罪近乎完美，若不是这次被一个女孩正巧碰见，恐怕他们仍是抓不住他的证据。

　　王渊见他不说话了却又开始了嘲讽：“总是说法律会保障大家的权益，有了问题找你们，可是真出了问题去找你们，你们却又只会来被害者家里调和，说着打官司有多难多难，对方有多难缠多难对付，最后你们打了官司就是又会输又讨不到任何好处。呵！既然都是这样了，还要法律做什么呢？”

　　许业出了审讯室，外面一个有些佝背的、头发花白的人走了过来，是宁和的沈承前，自从王渊被释放，徐正威的恶行也被更多的人知晓后，沈承前就被徐家排挤出了宁和警局，甚至遭到了一些别的打压，可沈承前却一直关心着案子的进展，一直都有联系这许业，所以这次，他听到王渊被捕，也赶了过来。

　　沈承前只在这里呆了一天，见所有人都轮番去审问王渊，王渊却还是只承认杀害了这次的美术补习老师，不承认之前的所有案子，而他也不再是警察了，没有审问王渊的资格，自然他觉得自己即便能去审，也不能使王渊开口。

　　最后沈承前离开了这里，走前他对许业说了句心里话：“是我对不起王家，当年是我劝他们不要起诉，却不想之后徐家却反过来泼了王若一身脏水，王若的死，乃至后来他家出的事情，我，我始终是愧对王如渊的……”

　　“徐正威的案子，破不了也挺好的。”

　　一年后，许业得知，王如渊被判了死刑，他本人没有提起上诉，而之前的三起案子，也自此成了悬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