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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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内，凌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下人们不停地进进出出于厢房。一盆盆清澈的水端进去，竟盆盆都被染成刺目的红。
康熙背手站立于房外的院中，身后还有面面相觑的众人。自从那受伤女子进去之后，康熙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分一毫都未曾改变。
“皇上，龙体要紧，皇上是不是移步…”李德全还未说完，康熙一个手势便让李德全住了嘴。
“朕要等到她平安的消息，不要打扰朕。”低沉的嗓音，让人无法辨出这真龙天子究竟是喜是怒。
“嗻。”
又是一片寂静。怡雪站在角落，愣愣地望着房内。她多希望能进去陪着娘啊，娘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痛吧！可看这情形，怕是没有这个可能。怡雪紧紧咬着唇，连唇已渗出丝丝血迹都未曾发觉。望向不远处的康熙爷，怡雪心中倒没有太大的波澜，只因娘正受着苦，也无暇顾及这些。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康熙向前大跨两步，正要开口，却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
“我娘怎么样啊？”
康熙正要训斥，却见是那个刚刚一直跟着来的小丫头。她是湄儿的女儿，那她……
康熙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心里不禁是五味杂陈。
“皇…皇上…”怡雪一见门打了开来，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上前便拉着太医的袖子询问道。侧头却看见康熙正看着自己，才觉不妥，只好怯怯地开了口。
“启禀皇上，那女子失血太多，怕是…怕是熬不过去了。”太医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康熙禀告。却见面前的康熙爷一下子沉下了脸，“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磕头道：“皇上息怒，奴才已经尽力了。按那姑娘的情况，哪怕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呀。”
康熙一脚踹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大步跨进了房间。
熬不住了么……怡雪心里一沉，未等李德全阻拦，便跟着康熙一同进了屋子。
床上的女子已是奄奄一息，苍白的脸上透出疲惫，许是听到了响动，才吃力地睁开双眼，望向来人。
“玄烨……”低低地唤了声，手已被轻柔地握住。
“湄儿，别说话，你身子虚着呢。”康熙叹了口气，轻拍着蓝湄的手。
十三年了，已经十三年未曾相见。当时传来消息说她死了，他的心里是何等的悲戚。或许苏麻拉姑说得对，帝王本就不该存在真情。他懂了，也舍了。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湄儿竟还活着。今天遇刺，在那个关头，他以为他必死无疑。却在那个时刻，她冲了出来，替他挡下那一刀，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望着眼前和那个人有着相似面容的女子，康熙的目光泛着怜惜，心疼和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时的痴念，恐怕现在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有良人相伴，儿女绕膝。将来也会子孙满堂，含饴弄孙。可现在却……
蓝湄回握住康熙的手，虚弱一笑，“别难过，别自责。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希望你有事，因为你不仅仅是我的玄烨，也是大清的皇帝，你不能死的，所以让我来代替你吧！”
“湄儿啊，朕还是负了你了，朕对不起你。”康熙脸上写满动容，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面对死别却无能为力的男人。
怡雪看着他们，心里震惊万分，原来娘和康熙爷之间有着这样的故事。脑中闪过那块玉佩，“烨”字，不正是康熙的名讳吗？她早该想到的。那自己岂不是康熙的女儿吗！怡雪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雪儿，过来。”蓝湄向怡雪招手。怡雪擦了擦泪，慢慢踱到床前，轻轻地唤了声娘。
“雪儿，叫皇阿玛。”蓝湄轻声道，却并没有看着怡雪，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康熙，眸子里透着坚定。她在赌，赌康熙对她的愧疚，来为怡雪博她的将来。蓝湄知道自己已是将死之人，现在唯一让她牵挂的便是怡雪，她不想怡雪像她一样，终生清苦，所以她必须让康熙认了怡雪，让她认祖归宗。
怡雪迟疑着，没有开口，这样的事实实在让她一下子难以接受。
康熙望了一会儿蓝湄，似是妥协般地轻叹了口气，“既然朕是你的父亲，这声皇阿玛你是逃不掉的，丫头。”康熙对身边的怡雪说道。
蓝湄笑了，她笑得满足，她赌赢了。此时的她如同一朵绽放的莲花般美丽，只可惜只是昙花一现，就要枯萎，走向生命的尽头……
在蓝湄期盼的目光下，怡雪终是开了口：“皇阿玛。”
康熙笑着点头，目光转向床榻上的人儿。“朕会善待她。”
这是君王的诺言，一定会实现的吧！蓝湄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合上了双眼，只是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去了，随着那夜的风去了，世上再无这样一个女子……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系怡雪乃朕至亲骨肉，自小遗落民间，今日有幸寻回，皇室血脉自是不得遗留民间，当认祖归宗。故赐姓爱新觉罗，封为柔宁格格，即日随驾回宫，钦此。”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蓝怡雪，只有爱新觉罗怡雪，柔宁格格。从怡雪喊出那声皇阿玛起，便注定了她的人生。
*
寂静的山上矗立着一座新坟，不时有落叶飘落在墓碑上，平添几分萧瑟哀伤。
蓝氏之墓。只有短短几字，没有身份，没有其他。怡雪静立在墓前，轻轻抚过墓碑，一滴清泪滑过脸颊。
人生中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和死别，怡雪却已经历了两次。思绪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心中仍是止不住的颤栗。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舍身挡在康熙面前的娘，如此决绝，如此不顾一切…
康熙念在怡雪和蓝湄母女情深，在众人祭拜后，特许怡雪留下和蓝湄作最后的道别。只是派了两个侍卫跟在一旁，保护怡雪。这让怡雪有点不自在，望着自己身后两个如石雕般站立的二人，不禁开口道：“你们二位下去吧，不用跟着我。我只想和我娘单独说说话。”
二人纹丝不动，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怡雪不禁自嘲地想，自己又有什么地位来对康熙的御前侍卫指手画脚呢？她只是个格格，说难听点，就是个私生女，那二人自是不会听她的。遂转过头，不再说话。
“你们下去吧。”一个声音传来，怡雪回过头，望向来人。这个人她认得，是康熙的十三阿哥。在刚刚的入葬仪式上，他曾递给过她一块帕子，让她擦干眼泪。
“十三阿哥吉祥。”两名侍卫恭敬地行礼。
“你们可以下去了，这里有我保护柔宁格格，你们大可放心。”胤祥说道。
“这……”两名侍卫有些为难。
胤祥掏出一块银锭子，放在其中一人手上，未言片语。那两人自是明白，便接下银子，退了下去。
“谢谢你，十三阿哥。”怡雪望着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大男孩，由衷谢道。
胤祥哈哈一笑，说：“你既然是皇阿玛的女儿，就该喊我一声十三哥，不要喊十三阿哥了，没的显得生疏。”
怡雪见他如此坦诚，全无一副皇子的架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感，遂笑着应道：“是，十三哥。”
胤祥望向墓碑，收起了笑容。转头对怡雪说道：“失去至亲对谁都是打击，你现在难过也是正常，但不要把这种悲伤一直延续下去，如果这样的话，你娘也会不放心你的。”胤祥一脸的认真，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怡雪说这些，只是不想看到这个女孩有着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悲伤自己也有过，深知是怎样的无助。如今自己作为兄长，自是应该开导她。
怡雪看着胤祥，发现这个少年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哀伤，虽不知这哀伤是从何而来，心中却觉得两人是同病相怜的。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周遭静的连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对了，你一直是与你娘住一起的吗？”胤祥打破这寂静，开口问道。
怡雪楞了一楞，答：“是啊，一直与我娘住在一起。”之前康熙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本想说还有她师父，可自从那天，师父便再也没出现过。去她的房间察看，发现连师父的行李都不见了。怡雪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知怎么向康熙说清楚，便将这事隐瞒了下来。
“哦，你和你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呵呵，放心，现在你是格格了，以后不会再苦着你了。”
是这样吗？以后再也不会苦了吗？可是，没有了娘，没有了师父，自己会开心吗？怡雪低下了头，眼里的落寞没能逃过胤祥的眼睛。胤祥拍了拍怡雪的脑袋，笑道：“好了，别这样了，不然一会儿让皇阿玛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这让我可如何是好啊！”怡雪被他逗乐了，“扑哧”笑了出来。
“怡雪，我看这天阴得很，我们是不是应该下山去了？”胤祥望了望天，说道。
“好，我们下山吧！”怡雪回身望了蓝湄的墓最后一眼，便和胤祥离开了。
娘，在这长眠吧，雪儿日后一定会来看您的，一定！
*
次日，康熙起驾回宫，因为遇刺事件，康熙的身份也只好公开，浩浩荡荡的马车引来百姓围观，纷纷想一睹帝王真容。可康熙帝又是岂能随便让百姓看到的，再加上上次的遇刺事件，又增加了不少侍卫护驾。
一行人就这么在百姓的唏嘘中走了过去，看够热闹，百姓都哄散而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街边客栈的二楼静静矗立着一个白衣女子，正目送那行人的离开，口中喃喃道：“雪儿，保重。”
一切的一切，都隐在这江南烟雨中，怡雪这不平凡的一世也由此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伤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