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李宪

1、志愿

　　“比起你我更爱我自己，所以那年的志愿，我没有填北京。”
　　上海的夜，华丽优雅也忧郁。
　　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这座城，寄托着，
　　无数背井离乡的漂泊者的希望，
　　承载着上千父母的期盼。
　　成功人的舞台，提鞋人的台阶。
　　高层社会的美酒，低阶人士的心血。
　　08年高考，我们分道扬镳。
　　两年半的初恋，以遗憾落幕。
　　现在是凌晨4：21分。
　　我在乘往高速路的滴滴车上
　　方向，是去往南山的路。
　　他死了，
　　服药自S。
　　我按下按键，打开窗，风很凉。
　　隧道里忽明忽暗的黄灯照的耀眼，不过我喜欢这种感觉，幽寂、孤独、悲伤。
　　我望着飞速驶去的墙，受着迎面而来风的安慰。没有一丝难过，或许，我早已放下了。
　　一山伏下，一山又起。
　　因为是凌晨，半山角处停留的是残阳。
　　我从包里摸出一张老到发黄的照片，
　　但那照片上的少年，却依然笑得爽朗。
　　我抚摸着他的脸，感触到照片背后的字，
　　翻过来看，是他08年的留言：
　　“秋延，现在的我们，将永远定格在十八岁”——清
　　我盯着他的字迹，没有丝毫感触，我的心冷了。
　　老家的村子，早已变了样，全村唯一的小卖铺，改装成了村政中心；鱼塘里，也再没了鱼；泥石路，铺成了平坦的公路，我们再也不会磕着石头跌倒了。
　　我来到他老家门前，敲敲门，过了半分钟，门缓缓被推开。
　　“叔。”
　　那张熟悉的脸，已被皱纹爬满，像弯弯曲曲十分坎坷的小径。
　　“叔，他在哪。”
　　我向他的坟前走去，
　　蒲公英与野草交杂在一块，风一吹
　　白毛扑落在他坟前。
　　我将他平生送我的云朵发夹、小纸条、信、钢笔、和那一枚游戏币……都装在一个玻璃瓶里。
　　“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我起身，去告别巷叔。
　　“有空的话，去他北京的房看看有什么要拿的吧，老了，走不动了，无所谓了。”
　　我点点头，买了张去北京的高铁票。
　　如果不是亲自来过，我不敢相信一个保送进重本的大学生住在一间二十平米的破租屋里
　　凌乱的房间里弥漫着发酵啤酒的味儿。
　　随处可见的小强，满地的啤酒瓶，毫无秩序的衣物。
　　临死前的药物。
　　我站在门前愣了许久，是他的房东打破我的处境。
　　“你帮他付吗，不给别磨叽快滚。”恶狠的声音吓住了我。
　　“他差你多少，我给。”
　　“三个月的房租，一万三。”
　　“好了。”
　　“喂，你们什么关系啊，你别和这种人多搞一起嘞，他可是坐过五年牢的。出来啊，什么也不能干，天天跑腿那么点钱，还出来北漂，笑死我了，早点回去种地吧啧。”
　　他坐过牢，为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坐牢。
　　我追问房东。
　　“杀人咯，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杀人，哎哟这种人就是晦气，什么习气啊十几岁就杀人，大好年华干这种事，这心也是够黑暗的。”
　　十几岁
　　杀人
　　坐牢
　　前途尽毁
　　所以他被保送的消息，是假的吗
　　我发了疯似的像外跑去，找到他的同事，
　　一个一个问，他们的回答让我匪夷所思……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时他是为了救人，失手杀了人，因为也属于帮助他人正当防卫，所以被判轻些。”
　　“五年，刚高考完的孩子，这还能有什么前程啊，哎，也是可怜天下苦命人。”
　　“我去年问过他后不后悔，他说不后悔，那人对他很重要，好像是这样说的。”
　　“小清啊，人很好，但是压力太大了吧，到处都被人欺负，一个人打四份工，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这肯定撑不住的，他也不听劝。”
　　“他的房东每个月还给他带翻倍的利息，酒店的老板也是吃了亏找他出气，跑腿活儿别人看不顺眼了也是骂他，想不被投诉还得给人跪下，他是真不容易，现在，也算解脱了吧。”
　　我来到一家热闹的酒吧，灯火通明，七零八碎的人们摇得热火朝天。
　　“威士忌。”
　　为什么说他们是七零八碎，
　　因为他们本就不完美，
　　自私的，无私的，
　　都是罪恶。
　　我把自己灌醉，
　　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惭愧吗、后悔吗、还是罪恶感。
　　高考完的那天，同学聚会，
　　我们喝着，吃着，唱着，乐着，在游戏厅争着闹着，我望着他，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将手里的最后一枚游戏币放到我手里，
　　“以后，我们还要一起来。”
　　懵懂的我们，
　　庆祝自己终于长大了，
　　鸟儿的牢笼被打开了，
　　天真的以为熬到头了，
　　殊不知，此时，才是开始。
　　告别相处三年的同学，我半醉得走在小路上，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身后的凉气。
　　有人在跟踪我
　　醉意太浓烈，腿开始瘫软，意识不清
　　只能感到倒在地板上的疼痛，
　　和微弱零散的吵闹声。
　　再醒来时，躺在家里的床上
　　那夜的一切，都只觉得是一场梦境。
　　分手那天，
　　他的脸色苍白，是那样的疲惫。
　　但我是自私的，我没有关心他，我绝下心来与他告别。
　　我说出了这辈子最难听的话：
　　“我没有填北京的志愿。”
　　这句话说出口的意义是：
　　我们结束了，我只爱我自己，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北京，我食言了。
　　我以为他会挽留，我甚至都做好一万个回绝话的planB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头
　　最后的，吻了吻我的唇。
　　我的喉间似被滚烫的开水浇灌着
　　辣，很辣。
　　他转身的背影，让我很安心。
　　酒喝完了，
　　我有点委屈，
　　我不想再买了。
　　所以，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清，你走的时候，很疼吧
　　或者，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很疼吧。
　　清，如果重来一次，
　　你还是不要遇到我了，
　　因为我只爱我自己，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填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