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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野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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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半隐在云层中,透着清凉。
祁夜一脚踢掉正面袭击而来的长枪,看清了来人是刘子安。
他在放出红葡萄讯号时,就知道肯定瞒不过刘子安。但整个军营,除了他和玄甲骑之外,也不会再有人知道。玄甲骑素来军机严明,绝对服从命令,绝不会泄露秘密,所以,现在只需要应对刘子安。
刘子安也不说话,招招狠戾地朝祁夜的要害捅去,祁夜躲了两下,似是不正面迎敌,其实在一步步往军营外撤去。
路上,拔起一根插在地上的长枪。
直到军营外一处树林里,祁夜陡然转过身来,挑掉刘子安的狠招,化被动为主动,没给刘子安片刻喘息机会,几招之后,一记苍龙之海终于让刘子安招架不住,在半空中翻滚着往后飞去,长枪插入地面划出长长的沟壑,才慢慢稳住了身体。
他嘴角渗着笑意,将长枪扛在肩上,走向祁夜,“几年没见,枪法依旧啊!我原以为你去了汴京荣华富贵,不屑于玩这些了。”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祁夜面前,两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重重地抱住。几年不见,千里奔袭死里逃生的情意不曾变过。
祁夜捅了刘子安肩头一下,“几年没见,你还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本以为你当了大将军,总算沉稳些。”
“哈哈哈哈哈哈,我倒是看你做这劳什子指挥使,越来越没情调了。”刘子安毫不示弱地捅了回去。
许久没人敢这样对他了,他正了正颜色,“就不怕我在官家面前嚼你的舌根?”
“你真是一点没变。”刘子安丝毫没有收敛,“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承认,还想了很多方式诈你。”
祁夜将手里的长枪用力伫立在地上,席地而坐,神色随意安和。
“我对你没什么好瞒的。”
刘子安听到这话难得的收敛了坏笑,像以前那样,打仗打累了,就和他并肩坐在一起说话,“所以,你这次把自己弄成这样,来这里是为了乐岩那小子!他是谁?”
祁夜眸子里深不见底,“这些事你不要掺和。”
“好,那我就不问。”刘子安应道,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但是你要知道我,我能替你做什么!”
祁夜想了想,“确实有一件,将我和乐岩分到一个营帐里。”
刘子安眉头轻佻,“这个人看来真不简单,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我。”
他拍着祁夜的肩,故意呷着他,“几年不见,你竟然有这癖好?汴京的达官亲贵都如此会玩嘛!”
“你在胡说什么!”
祁夜话音很冷,刘子安背后无端一凛,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寒意,一瞬间,他觉得祁夜距离自己很遥远。
刘子安连忙赔罪,“好了好了,算我说错话。”刘子安收了收笑容,“你现在军职不够,不过,我可以先派薛千户出去几日,剩下的事只能你自己做了。”
薛千户是和阿焱一个军帐的。支走了他,祁夜倒是方便许多。
祁夜站起身往回走去,他怕阿焱又做噩梦,着急回去。刘子安惆怅看着祁夜的背影,心里问出没人会回答的话: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
直到第二天晌午饭点,阿焱悠悠地睁开了眼,惺忪的睡眼怔怔望着祁夜,对上他幽深而幽怨的视线,一个激灵醒了。
“你,到底是谁?”阿焱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话问得并非无缘无故,她不止一次怀疑这人与祁夜有某种关联。
“你醒了?”祁夜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淡漠,避开了阿焱的问话。
看到他充满血丝的眼睛,阿焱的目光几乎一瞬移开,“你,昨晚一夜没睡?”
祁夜:“眯过一会。你还有哪里受伤?”
闻言,阿焱才发现自己被包裹得像粽子的手,胳膊上的刀伤也被仔细包扎过,“多谢。我以后会还。”
阿焱看着这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的人,虽然讨厌,但他毕竟在战场上救了自己…
“咕噜~”
祁夜正要打破这份疏离,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想起,阿焱捂着肚子,腼腆地瞥了祁夜一眼,杏眼水波闪动,那么一瞬,她整个人流露出往昔的灵动促狭。
“饿了吧?”祁夜神色微动,柔声问道,“想吃什么?”
阿焱带着祁夜摸到军营后面的山上。
“这里我之前看到有野鸡野兔。饭点已过,你中午也没吃饭吧?”阿焱握着弓箭,弯腰摸进林子里,声音浅而清,不多会便看见一只野鸡正在远处草丛里啄食。
搭弓射箭几乎在一瞬间完成,动作流畅简洁,弓箭已经划破春风朝野鸡射去。
可惜没有射中。
阿焱拧着眉,暗暗叹息,脸上有些挂不住。
祁夜并不意外,在葡萄园时,阿焱从未训练过射箭,即使暗器扔得准,与射箭却并不相通。
正在阿焱思索着身边这个奇怪的人会不会笑话自己的时候,祁夜嘴角勾起一丝轻不可查的宠溺,“野鸡生性机敏,射不中也属平常。”
“你这是在笑话我吗?”阿焱嗔怒地看着祁夜,极不领情。
来军营这些时日,她自诩骑射在众多士卒之间已经是佼佼者,再加上自己轻功不俗,武艺也精进了不少,射个野味轻而易举。谁料……
无论如何,今日必须要逮个野味了,阿焱正要继续往前摸索,忽然身体被人圈住。
“别动。”
祁夜手已经搭在弓弦上,一记箭矢随风而去,干净利落地射中一只野兔。他是如何搭弓射箭的阿焱都没看清楚,只注意到那双手,白净修长,温凉如玉。
就是这双手,让阿焱开始怀疑,这个人与祁夜的关系。
“射中了。”祁夜的嗓音沉静而温和,片刻之后捡了野兔回来,“我知道这附近有方泉眼,去那吧!”
阿焱着实饿了,也不计较是谁打到了猎物,轻轻点头后,随着祁夜徐徐朝泉眼走去。
春风拂面略带着寒意,暖阳普照多了层温情。
阿焱捡了块大石头盘腿坐在那里,一双杏仁眼静静地看着祁夜,祁夜掏出靴子里的匕首,正在清理着兔子,饶是垂着头,他的背脊仍是挺得笔直。
有那么一瞬,阿焱怀疑这个人就是祁夜。下一瞬又当即否定了。
在葡萄园时,阿焱观察祁夜实在很少,当时她只觉得他不通情理,呆板且无趣。
阿焱微微拧了拧眉,正巧祁夜回头看向她,看着阿焱一脸苦恼地探究着自己,他心中一凛,担心她看出端倪,遂道,
“帮我捡些柴火可好?”
“好。”阿焱敛去思绪,淡淡地应着。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顺从地捡了些干树枝,还顺带点上了火。
火焰灼灼,驱走了心底的疑惑与阴霾。
此时,祁夜拿着兔子走了过来,熟练地支起火架烤着。
祁夜轻轻转动着炙烤,时光悠闲恬静,如纺线丝滑绵长。
阿焱以手支头,静静地等待着兔肉溢香,她的眼神淡如纤云,眼睑微微垂下来。
祁夜:“累了你再多休息会,烤好了叫你。”
阿焱摇了摇头,反倒抬眸看着他,“你为什么要从军?”
正转动着烤兔架的手一滞,祁夜回望着阿焱,“我从小就喜欢习武,所以想从军挣些功名。”
祁夜内里却不似表面那样淡定,手心微微出着汗。
他从不会说谎骗人,所以,他只能选选择性地说。
“你骗人。”阿焱毫不留情的揭穿了祁夜,“你说你想挣军功,为什么面对大将军、李副将时,一句话不说?”
“因为我想结交你这个朋友。”祁夜语气中透着鲜有的认真。
见阿焱皱了皱眉,祁夜接着解释,“我虽然想挣军功,但也不急于一时。我的目标同你一样,想成为将军。”
说话间,祁夜的目光越过仿佛穿过了阿焱飘向更远的过往,“想成为将军,除了舍命拼杀,还要有兄弟,与你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的神色微动,只在瞬间,阿焱从那里看到了金戈铁马、踏破猩红一路袭来的肃杀。
阿焱低头沉思,这些她从未想过。
“那你又是为何?固原城的军功你本应更多,为什么没有全部揽入怀中?”祁夜反过来问阿焱,“又是为什么,明明你轻功了得,在昨日的战场上没有选择离开?”
阿焱愣神,“我不知道。”
“你知道。因为你也明白,你身后还跟着千人士卒,没有你挡着,他们就是鞑子手下待宰的羊羔。”祁夜的嗓音沉沉,一下一下敲开了阿焱最深沉的内心。
“也只有军功平分,他们才会那样死心塌地跟着你拼杀。”
阿焱心中别样滋味却说不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不相配的沧桑眼眸。
那分明见过这一片战场猩红。
祁夜的目光一直凝在阿焱身上,看见她本来冷漠的眼中湿漉漉的,如小鹿般,心生出恻隐,“我第一次见到尸骨成山,心里也承受不住。”
阿焱被说中了心事,本就蜷缩的身体绷得更紧了。祁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战场的惨烈从未休止。
他挪到了阿焱身旁,尽量用兄弟之间的方式,将阿焱拥入怀中。
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阿焱静静地缩在那里,任由祁夜抱着。
祁夜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抱得阿焱越发紧了,阿焱肩膀微颤,脸颊静悄悄地滑过几行泪水,滴落在祁夜的铠甲上,隐匿在缝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焱的身体总算停止了颤抖,祁夜拍了拍她的背,声音鲜有的柔软,“兔子烤好了。”
阿焱将祁夜推开,别过脸去擦干泪水,深深吸了两口气,才转过头来,恢复了平日拒人于千里的淡漠,只是红红的眼圈惹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