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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糟糕,失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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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哲带若素去一间藏在弄堂深处的老房子吃饭。
若素一路咬紧牙关,采取不看不听不说话三不政策,全程不与安某人交流。
安亦哲也不恼,开了车载音响,放音乐听。
潺潺流水声,伴着悠扬的古琴曲,在车厢内徐徐响起。
若素闭着眼睛,静静聆听。
等到安亦哲停下车子时,若素已经心平气和。
当安亦哲将若素领进弄堂深处,小巷中已经饭菜飘香,各家各户传来繁忙杂沓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评弹,字正腔圆的新闻,荒腔走板的滑稽,合着各色人声,在弄堂里交织成最寻常的生活旋律。
若素闭一闭眼,想起自己在两万户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鼻尖微微一酸。
这是她最最熟悉的环境,从出生,直到二十一岁。
若素少女时代,渴望拆迁,一家人从两万户一室半的房子,搬进新公房,有独立厨房浴室,和女孩子的私人空间。
然而经历人情冷暖,若素忽然渴望在这样老式弄堂里,有间自家的房子。不用大,哪怕厨卫合用,可是鸡犬相闻,守望相助,张家有事体,叫一声,李家就会得过来帮忙。即使吵相骂,过两天便又凑在一处搓麻将。
条件再艰苦,到底是自己的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是不是?
借来的房子,再大再好,终究是人家的,付再多房租,布置得再合心意,也无法产生归属感。
安亦哲不知道若素心中所想,只伸手虚扶在若素背后,护着若素,穿过窄小弄堂,走到底,一扇挂着食肆牌子的门前。
伸手敲两下门环,然后推门进去。
若素走进天井,已经被吸引得挪不动脚步。
小小一方天井里,摆着三两把藤椅,因为天气还凉,每把藤椅上都搁着彩虹条纹绒面坐垫,廊檐下挂着几角腊肉,角落里一溜排开的青瓷花盆里种着肥厚叶片的绿色植物,在晚风中微微摇曳。抬头望去,能看见二楼阳台透明遮雨篷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使得狭小空间,蓦然生出无限开阔的感觉。
客堂间的灯已经亮起来,透过木门上的棱格花纹,落在天井里的青条石地面上,形成奇妙的菱形光影。
安亦哲侧过头,望一眼若素,微笑,“今天老板请客,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同她讲,不用客气。”
若素点点头。她肯定不会客气!
两人进了客堂间,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入席,看见安亦哲护着若素进来,也不起身,只扬一扬手,“安小二,带女朋友一起来吃饭啊?”
若素抿一抿嘴唇。奇怪走到哪里,看见安亦哲带着她,都会有人有此一问。
然而更奇怪是,安亦哲从不解释,由人自行揣测。
安亦哲拉开椅子,等若素落座,才在她左手边,靠着那金棕色皮肤的男子坐下。
“若素,这是英生。英生,这是若素。”他简单替两人做介绍,并无赘言。
英生便挤眉弄眼地笑,伸手拍安亦哲肩膀。
若素初时只觉得此人眼熟,听安亦哲介绍,记忆便去得远些,想起个多月前,那个情人节的晚上,酒店里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男主角,可不就是这个叫英生的?只是从她被安亦哲拖下去充场面,直到婚宴结束,她都没有看到新郎出现。
行政楼宴会厅门口,悬挂的巨型结婚照上,笑得阳光般灿烂的,正是此君。只不过照片上,新郎的皮肤颜色,没有真人这么深。
再往时间深处回忆,若素微微睁大眼睛。
英生见了,便拿右手食指中指,在眉尾点一点。
“是你。”若素苦笑,原来是他。
“是我。”英生如常笑眯眯,转向安亦哲,“喂,安小二,你拿什么谢我?”
安亦哲的反应,只是密切注意若素一举一动,见若素表情不豫,便端起白瓷胖肚的茶壶来,“喝点大麦茶?”
若素点点头。
原来,是他。
她记得自己初初被调进行政楼做客房的时候,曾经有一天在走廊上被一个戴棒球帽架深色太阳镜的男人叫住,向她询问,有没有看见行政楼客房经理。
她刚调过来,还不熟悉行政楼,因此表示不知道,不过可以替他问一下。
男人笑一笑,注视她片刻,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眉尾碰一碰,示意她可以继续去忙。
这不过是小小插曲,所以若素也未放在心上。
但今天再次听见这把声音,看见这个动作,若素恍然大悟。
原来,彼时走廊上的短暂交谈,竟是她与安亦哲重遇的开端。
若素转头望向安亦哲,是这样吗?
他微不可觉地颌首,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若素垂下眼睫,捧着大麦茶慢慢啜饮,暗暗咒一句,喝水呛死你!吃饭噎死你!
安亦哲觉察若素不悦,微笑,“英生,温琅还在忙?”
“要不是我家温蒂善良,总觉得结婚那天我们两个跑掉,叫你一力支撑,她过意不去,一定要请你吃饭作赔,我才不请你来打扰我的二人世界。”英生哼一声。
这时有女子温润的声音传来,“本来就不对,请亦哲吃饭是最起码的赔礼。”
若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将皮肤白皙,珠圆玉润的女子,穿简单卫衣牛仔裤,套一条白围裙,端着托盘走进客堂间。伊眉目浅淡,笑容温柔,可是一双眼,透出掩不去的幸福。
若素忙起身相帮布菜。
圆润女子道,“哪里好叫客人忙的?你坐你坐,一歇歇就好。”
“温琅一起吃罢,”安亦哲微笑,又对若素道,“这是此间老板,温琅。温琅,这是若素。”
席间英生与安亦哲喁喁交谈,哪家公司打算开发某个地块,周边房价恐怕随之水涨船高,哪位领导年届退休,谁最可能接替他的位置,国际油价涨涨跌跌,国内油价却始终未能与国际接轨……
若素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只顾埋头闷吃。
老板温琅烧得一手好菜,顶好吃是一只红烧蹄髈,酥而不烂,肥而不腻,汤汁浓而不稠,甜咸适中,十分下饭。
若素一人几乎吃掉半只蹄髈。
她平时不舍得买大肉,一顿吃不掉口味便大打折扣,妈妈又不能吃太油腻,她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蹄髈。
一旁老板温琅替若素盛了一小碗汤放在手边,“茉莉花茶鸡片汤,解腻的。”
“谢谢。”若素喜欢温琅身上的温馨感觉和家的味道。
温琅便微笑,眼睛弯成两泓清泉,并不多说什么,她的处世哲学是,你不说,我便不问。
她看得出安亦哲与若素之间那若有似无的距离。
安二此人,她接触有限。然而只那么有限的几次接触,已经足够教人认识到此君的手段。他若有心,谁也逃不出他的算计。他并没有在席上刻意与若素表现亲昵,但与英生的交谈,没有避讳若素。
分明当若素自己人。
思及安君对自己人的所作所为,温琅为埋头苦吃的若素捏一把汗,不过到底吃不准安二对若素的用心,只好对若素说,“喜欢的话,经常过来吃饭。”
或者英生偶尔会对若素透露一些关于安亦哲的内幕。
若素点头称是。
安亦哲闻言,笑睨温琅一眼。
吃完饭,用过水果,安亦哲同若素起身告辞出来。
英生一副“赶紧走,我要享受二人世界”的猴急表情,反是温琅,不急不徐,将两人送到门口。
从食肆出来,安亦哲负手与若素在弄堂里慢慢向外走。
“英生是我发小,温琅是他太太,你先认识起来。以后出席活动,也不至于全然都是陌生面孔。”他淡淡说。
若素抬眼,籍着弄堂里昏暗的路灯,凝视他的侧面。
这个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可是,并不咄咄逼人。如果她不是四年前认识他,而是现在才与他相识,若素想,只为他的皮相,她也会被他迷惑。
谁想得到他曾经在安全机构任职,眨眼之间可以制服高大洋人?
“安亦哲,你是认真的?”若素在两人走到车前,安亦哲准备开门上车前,出声问。
他与她,隔着汽车,两两相望。
片刻以后,他微笑点头,“是,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这是若素最大疑问。
以他的身份地位,不用他登高一呼,也应者如云,为什么要选她?
沈若素何德何能?得安副市长青眼若此?
“如果我说是因为爱,想必你也不会信。”他在浓重的夜色里笑起来,“答案要你自己寻找了,若素。”
若素瞪眼,安亦哲麻烦你给我痛快好不好?!
他的反应是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然后自里向外推开车门,“上来罢,我送你回家。”
“如果我拒绝,你会否报复?”若素问。
“我不会报复你。”他顿一顿。
若素心脏揪紧,言下之意,会报复别人?
“会追求到你无法拒绝为止。”不料安亦哲只是轻笑着,这样说。
若素倏忽一笑,左手一摊,“可以啊,每约会一次,请付费一千,谢绝赊欠!”
诈光你的钱,然后我带着妈妈去找爸爸,一家人远走高飞!若素在心里恨恨地想。
岂知安某人听了,朗声笑,伸手在若素手心“啪”地拍了一下,“不要反悔,若素。”
然后发动引擎,驶向流光溢彩的夜色里。
若素摸着被拍了的手心,蓦然生出一种“糟糕,失策了”的怪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