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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   中世纪的哥特教堂与乡村土砖房融为一体,在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

      半个村子的人都在受着熏陶。不论是孩子出生、与人结婚、走向死亡,都会有神父来见证。

      弦月缓缓爬到十字的尖端,月色像薄纱一样掉落在广袤的土地,渲染着某种瑰丽。

      李盛向教堂跑去,却在几个瞬间意识混乱,失去了方向。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做着饭,他爷突然倒地,他掐人中急救,可都没反应,疯狂地跑去卫生所去喊人,等大夫来了,告诉他人已经没了。是什么病,不知道,也没必要,人已经走了。

      脚步逐渐变慢,李盛的背塌下来,变得柔软,周遭仿佛都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他用手捂着眼睛,哭出了声,声音仍然很低,类似某种幼兽垂死一般的喘息。

      突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重心不稳,向下栽去。

      李盛摔懵了,片刻时间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他撑着手想起来,但胳膊压在身下,使不上没有力气——他侧着身,摔进了路旁被草掩盖了却又深又窄的地沟里。

      像被捕兽夹夹住了。他往一侧夹着他的矮墙上看,上面画着圣父圣像,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教堂门外,就差一步,他却滑稽地卡在了门外。

      他想喊人,胸口被石头挤压着,声音拼命从喉咙里逃跑,却像泡沫一样碎在半空。

      一滴崩溃的泪落下来,划过鼻梁,挤进石缝间。李盛在哆嗦,手臂发麻,他突然间感觉到了死亡,那种突发和不可预测,或许也会这样降临到他身上,他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道缝隙里。

      有脚步声,来来去去,教堂外那条道很长,没有人听见他低微的求救。

      颤抖中,李盛突然听见教堂大门有声响,有人从里面出来了!他张开嘴,胸口一痛,没等出声,面前的草丛便被拨开来——

      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像是神明的显现,从高处俯视的视线降落在他身上,看他难堪的一幕,却面无表情,向他伸过一只手说:

      “起来。”

      -

      李家淙把李盛从地沟里拽了出来。
      原本他是出于好奇,来教堂参观,教堂的大门没锁,进去转了一圈,没什么特亮眼的,就出来了。

      他想到过可能会遇到李盛,但没想到是在地沟里遇到。
      他在漆黑的角落看到了一丛挣扎的起伏的草,以为是什么动物,结果一扒开,不是野猫野狗,是那个左眼角一道长疤的李盛。

      夹在缝隙里,露出半张脸,看向他的眼睛潮湿无辜。

      被拉出来的李盛神色晦暗,像个竹竿子站在风里摇晃,说不出来话,嘴上都是灰土。

      李家淙愁眉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教堂帮李盛叫出了神父。

      “谢谢。”李盛低着头说。

      李家淙摆了摆手。

      李盛带着神父离开,李家淙则一个人继续慢慢地在村里转悠,直到快到家的地方,路过了一个挂着白布小院,里面缓缓传来肃穆的颂声。

      李家淙站住脚聆听。

      “免堕地狱,获升天堂,享主圣容。”
      “阿门。”

      “——阿门。”

      ……

      神父诵经送完之后,一般丧事还会照常办,有的家人会搭棚子,摆流水筵席,吃完一桌撤一桌,再有请人唱戏表演,村里的脏小孩儿们就来凑热闹,在戏台子地下坐一排,指着台上扮丑扮傻的人哈哈大笑。

      但李盛家没有这些,他家很安静,哭声都没听到,把李盛他爷埋在山上之后,那间院子也慢慢撤下白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家淙这几天没出屋,坐在炕头看他妈给他买的外国名著小说——实在是闲得没事干。

      他奶拿抹布来他的小屋打扫,擦一圈,说了五遍“李盛可怜”。

      “以后他家里就他一个人,这可咋过呀?这可咋过呀!唉——”

      李家淙看着书,干巴巴地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他奶瞪他一眼:“小犊子心咋那硬。你小时候跟他一起玩得不挺好么?你不记得了?”

      “记不得。”李家淙捏了捏内心,“都多少年前了,我来这里才几次。”

      他奶帮他回忆:“当时啊!你爸给你一毛钱,你就带着他去村口卖店,买了糖,还分他呢,回来让爸好顿夸呢。”

      李家淙竖起大拇指:“您老记性真好。”他抬起头,突然问,“李盛他是孤儿么?”

      他奶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

      “不是就等他爸他妈来管呗,”李家淙说,“他爸他妈呢?”

      他奶没等回答,有人敲窗户,转过头,看见他爷举起一只鸡晃了晃。

      他奶在屋里大喊:“行!晚上吃!”

      她笑着说:“去,你上盛儿家院里,你去找他玩,完了晚上,让他上咱家吃饭,今晚你爷要杀鸡,整点好吃的。”

      李家淙眉头一蹙:“我都这老大了,我去找人家玩啥?”

      “玩啥不行?”他奶说,“实在没事你帮他干干活也行,他家那地,他得围拢,咱家地都租出去了。”

      李家淙:“我不去,我还学习呢,叫他吃饭行,我到点叫去。”

      他奶嗨呀了一声:“你说你来这边放松放松,你自己能放松吗?”

      李家淙没说话。

      “你这小身板也需要锻炼,瞅你抬不动二十斤大米………”

      “李盛啊,真是可怜呐——”
      第六遍了。

      “你就是命好,不然呐,我瞅你真没那孩子板整带劲,老五那人其实也不错的,李盛是个好孩子,从来不胡闹,特别懂事,就是啊——”

      “好好!奶,放过我吧,”李家淙打断她,实在受不了了,他下炕穿鞋,“我去!我去行了吧!”

      纵横交错的小土道,墙根下有马蹄莲和几朵粉红色的小野花。没有一分钟,李家淙就到了李盛家门口,黢黑的大铁门合得严严实实,他敲了三下,那声儿跟风刮门似的。

      李盛耳朵似乎挺好,隔着院门问:“谁来了?”
      听着有些哑。

      李家淙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就“嗯”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

      李盛拖鞋出去,划开门闩,拉开门,看见了李家淙,有些意外。

      “我是……那大地里头那李二波儿……”李家淙停了,在心里骂这该死却洗脑的外号,改口直接说,“我,李家淙。”

      “我知道。”李盛说。

      在苞米地,家门口,教堂前,他们以难堪到没法重提的方式已经见过三次面了。

      “我奶叫你去吃饭。”李家淙很生硬,不跟李盛对视,听着语调不像请人吃饭,像是追债的。

      “现、现在?”李盛擦了一把汗。
      还不算十分热的温度,但他有点懵。

      “不是现在,晚饭。”李家淙后悔答应了他奶过来,没有逗留的借口,和人家怎么说?我奶让我找你玩,和稀泥还是过家家?

      还是算了,李家淙正想转身,李盛突然叫住他,说:“进屋待会儿吧。”

      …

      李盛家院子不大,门前搭了葡萄架,葡萄也结了,一串串又小又干瘪,紫得发黑。

      房门上挂着绿塑料珠门帘,一撩开,哗哗地响,李家淙跟着李盛迈进了这间小房子。

      很小,比他那西屋还要窄,甚至拥挤得让他觉得压抑,闻起来有股旧木头和青草味,意外地,竟然没有很难闻。

      好像李盛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坐。”李盛指着大屋的炕。
      李家淙走过去,往地上一扫,看见凹凸不平的地上有烟灰。

      李盛上厨柜里掏了个盆,一舀子清水,一盆西红柿,他端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吃。”

      李家淙点头,手上盆里涝了一把,潮乎乎地攥在手里,问:“你抽烟?”

      “是帮忙的人来抽得,掉地上了,”李盛看着他,“你要抽烟么?我给你找烟灰缸。”

      “不用不用!”李家淙摆手。

      李盛没再说话,缓缓地走过来,也坐在炕沿边。

      气氛尴尬。李家淙咬了口西红柿,酸甜味充满口腔,他有些做作的回过头,透过窗户看院子里。

      李盛跟着瞭了眼,啥也没看见:“咋了?”

      “你羊呢?”李家淙问。
      李盛面色一窘,磕巴地说:“羊、羊在羊圈,不在这边。”
      李家淙:“哦。”

      李盛岔开话题:“你高中念完了?”
      李家淙愣了一下,看着他:“我还没,开学高三。”
      李盛低了下眼:“记错了,我以为你毕业了。”

      “你记得?”李家淙看着他。

      “我以前见过你,也听我爷说过,咱俩应该是一年上的学,”李盛坐在炕沿儿,撑在膝盖上的手掌搓了搓,“我没念高中,记错了。”

      看来小时候真玩过,李家淙还是没想起来:“哦,那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李盛:“我什么也没干,初中毕业,我爷怕我学坏,让我在家里陪着他干活,他教我手艺。”

      李盛的口音很重,说“学”,都是发的“淆”的音,这是农村老一辈人才说的土话,听爷爷奶奶说还正常,听李盛这么年轻的人说,特别扭,李家淙想纠正,忍下没开口。

      李盛看起来情绪很稳定,没他奶说的那么可怜,只是他们没得聊。

      李家淙跟他说游戏,但李盛连《魂斗罗》都不知道,想两个人看点什么,这也没有电视和VCD,唯一娱乐是窗台上一把晶莹的玻璃球,但他们都过了玩它的年纪。

      李家淙就这么跟李盛耗,吃了大半盆西红柿,看得李盛觉得他吃多了该酸胃了,默默给西红柿端下去,换了几根洗好的黄瓜来。

      直到听见了一阵吆喝,是李家淙他奶:“盛孩儿啊,家淙在你那没?你俩来啊,吃饭啊。”
      李盛应了一嗓子。

      他奶整了一桌子菜,李家淙进来看见菜,很多天没什么区别,就是多了一个笨鸡,瞬间食欲锐减。

      他爷还没回来,他和李盛坐在一排,捡起筷子就开始吃。

      在他动筷后,李盛也没动,直到他奶和他爷上桌动筷子后,他才在自己碗里夹了一口白饭。

      “你地里是不是有活,”他奶闲聊地问李盛,“你一个人忙不完吧?”

      李盛咽下饭,口齿干净地说:“能忙完。”

      “叫家淙跟你一起,你教他。”他奶说,“他没啥事干。”

      李盛摇头:“真不用。”
      家淙他奶:“以前都你爷俩弄,咋不用?明天就让他跟你一块儿去!”

      李家淙一直没说话,反正他不应下来,自然就不会去,只是脸色被他奶说得越来越难看。

      “他爸都跟我说了,不让他一天闷屋里……你来这儿就是养身体,城里好,但没有我们这的空气清新,是不是?那边全是汽车嘀嘀嗒嗒……”

      他奶一通嘟囔完,又闲不住地要出去找老头子回来吃饭。

      人一走,李家淙眉间躁动,有股火顶了起来,他余光瞄到李盛一直没动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盛好像在等他的抬头,等来了,对他笑了下。

      李家淙一愣,是个很淡的笑容,没有引发李家淙任何不适的笑——或者说是一个让人清心的笑容。

      “不用来。”李盛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歉意与无奈,仿佛一瞬间,他们距离拉近,划成了同一个阵线。

      李家淙被这个笑化解了刚刚要被激起的焦躁脾气,他嗯了一声。

      他奶找回来他爷时,他们俩已经吃完了。

      李盛把自己的碗捡去水槽,李家淙也拿碗筷跟在后面,李盛想接过来,却一直等不到李家淙抬头的视线,没法跟他说话。

      他奶在里屋看了这俩人一眼,两个人个头儿差不多的高,头顶都高过了门框,挤在小水槽前,忽然问道:“哎,我记着你俩同岁,谁大来着?”

      李家淙用惊恐的表情看向他奶,希望她别往下说。

      可惜,他奶眼神不济。

      “好像是家淙大吧,他年头生的,我记得是开春了,李盛你生日小吧,冬天?”
      李盛:“嗯。”

      家淙他奶说:“咱近,你以后就拿家淙当哥,他家里就他一个,你也是,多孤单呢,有个伴。要我当年也劝家淙他妈多生一个,俩人在一起,打仗都有人帮。”

      老太太说什么呢,李家淙无语地闭上眼睛。

      然而耳边,李盛忽然叫一声:“淙哥。”
      李家淙倏地睁眼看他。

      李盛规矩地把手伸过来说:“碗给我吧,我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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