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浓雾 ...
-
阿澜便从掌柜这里得知了那乞丐又瞎又哑的缘由。
那乞丐原是普通猎户，侥幸当上了季氏一族某一旁支的赘婿，依靠着自己的妻子过上比从前好得多的生活，却一日比一日不思进取，安于享乐，并在他那些狐朋狗友的唆使下，暗地里将妻家的产业都转移到自己名下，逐渐架空了妻家。
可那人只知敛财，却无管理之能，他妻家的产业也因此产生巨大亏空，季氏的这一支便也逐渐没落。约莫六年前，那人见自己妻子这一脉已经式微，便变卖了仅存的家产，卷走所得钱财，出来自立门户。
自那以后，他自己日日吃喝玩乐，挥霍钱财，却苛待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将她们关在家中，对她们动辄打骂，就连他妻子被他打伤，生了重病，都不请郎中来瞧。他女儿寻得机会跑出来寻求季氏帮助，那人受了些教训，收敛了一段时日，之后却变本加厉地报复妻女。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年多，那人日日放纵买醉，从不想着谋个正经营生。他女儿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暗中计划着带着自己病重的母亲远走高飞，却在临走之日不幸被那人发现。
那人正喝了酒，下手更加没有轻重，竟将自己本就病重的妻子腿脚打折，还伤了自己亲女儿的一双眼睛，让她就此失了明。
事情闹大，季氏一族派人来处理此事，可派来的人却接受了那人贿赂，只应付性地将他关押了十余日，未施以其他任何惩罚，便重新将他放了出来。
而他那奄奄一息的妻子已在这十多天里病重而死，他那目盲的女儿也不知所踪。可怜季氏的两个后人，因着遇人不淑和自己亲族的袖手旁观，竟沦落至此等境地。
所幸的是，上苍有眼，这样的不平事并未被掩盖和遗忘。那人女儿失踪的半年之后，所有牵涉此事的恶人，都遭到了报应。
起初是那人的狐朋狗友们，这些人结伴出城游玩，最后均葬身于怪物腹中，一个都没有回来。
其次是那个收受贿赂的季氏族人，他死在四年前季氏对怪物的最后一次围剿，那场围剿如有神助，其余季氏子弟毫发无伤，唯有他死相凄惨，尸骨无存。
最后便是那人，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他也像以前一样喝了个烂醉，在自己家中骂骂咧咧地讲着醉话。他的邻居听到动静，起先不以为意，可后来那些醉话变了调，逐渐变得高亢和惊恐，又失了具体的语句，只有咿咿啊啊的叫嚷，邻居才察觉到不对劲。
怀着惊疑和好奇，邻居敲响了那人的家门。
门没锁，邻居走了进去。
一个人影笼罩在耀眼光芒之中，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人影向后投来一瞥，原地消失在邻居面前。
屋内，血流了一地。
那个臭名昭著的人，被打断腿脚，挖眼拔舌，痛得当场昏死过去。
“他邻居迅速叫来了郎中，他才侥幸保住性命。”客栈掌柜道：“要我说，这种人，救他干什么？”
阿澜微微皱了皱眉。
恶人遭到报应，落得如此下场，这天经地义，她也不想可怜他什么。她在意的，是这故事中邻居看到的那个不寻常的“人影”。
阿澜问道：“那邻居看到的那个人，便是您刚才所说，惩罚他的神明吗？”
掌柜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若不是神明大人，怎么会来无影去无踪？更何况，这事发生之后，季氏也派人过去查了，屋内全无他人闯入痕迹，更不见凶器的踪影。所以人们才说，那人遭遇的一切，都是神明降下的神罚。”
阿澜点了点头，与掌柜就此事再随便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间。
对于方才所闻，她心中有猜测，也有疑惑。
无论是那人周身耀眼的流光，抑或是瞬间消失的能力，皆与钰卿相似，但钰卿行事可从不会如此狠戾，当初于西南山村时，她也只是预言了村民们和丁先知的未来，让他们自食恶果，而不会亲自对他们出手。
若是钰卿同类，性情也会相差如此之大么？又或许，对方不是栖灵境的半神，真是康城百姓口中的神明不成？
回到客房，阿澜摇了摇头，挥散脑海中所有猜想。
毕竟是与她们无关之事，想再多也是无用。
阿青率先飞回钰卿身边，盯着钰卿看了看，朝正向这边走来的阿澜叫了声，似是在催她快些过来。
阿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只见钰卿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再不像之前昏迷时的那般苍白。
阿澜惊喜道：“阿青，她在好起来，对吗？”
阿青向她欢快地叫了一声。
阿澜拉起钰卿的手，她手心温热，脉搏平稳有力，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带她来这里寻找栖灵境，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此外，今日听到的种种事迹，也都可以佐证康城确有非凡之物存在，钰卿一进入康城地界便气色好转，或许真是因为此地有灵。
阿澜望向窗边。
明日，她已等不及明日。
-
次日一大清早，阿澜便带着钰卿又上了路。
樵夫所登之山很好找，如说书人所说，山下有一处凉亭，修建年月不长，亭中雕饰漆画看上去还很新，并未有多少风雨侵蚀痕迹。
许是慕名而来之人甚多，上山道路明显被翻新过，甚至还修建了一条专供马车走的路，倒是为阿澜省了事，她挥了挥马鞭，沿着车道进了山。
三月的山中，空气中充满林木的清新香气，鸟儿时不时发出啼鸣，组成一支动听的林间小调。若是春日踏青出游，这里倒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去处。
但阿澜此时哪里会有那般闲情逸致，她驾车沿着山道，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细注意着任何不寻常的蛛丝马迹。她将自己想象为那砍樵人，揣测着他会走过哪些道路，又会从何处下山回家。
最终她将马车拴在半山腰的山道旁，唤阿青去另一个方向探查，而她自己将钰卿背下来，走进马车进不去的树林之中。
林中无任何异常，看上去与普通的山并无二致，唯有一点叫阿澜有些意外。
虽已听那说书人说过康城周遭物产丰富，但似乎丰富得有些过了头。不仅飞禽走兽，山中蛇虫鼠蚁也多，虽大多无毒无害，阿澜也并不害怕，但总是碰上，终归是扰人得紧。
按理说康城位于北方，本不该有如此多的蛇虫，但就阿澜今日所见，数量竟比西南山中还要多。
阿澜想不通这意味着什么，又与栖灵山有何关系。
日头渐烈，阿澜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腿脚也开始泛了酸。林中没有修缮好的山道，路有些难走，饶是钰卿很轻、阿澜体力很好，也禁不住长时间的跋涉。
寻了块干净地方，阿澜将钰卿放下来暂时歇了歇脚，同时向四周张望着，思索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已背着钰卿在这片林中走了许久，却丝毫没有见到那樵夫所见的异象。别说起雾，此时晴空万里，连一片云也见不到。
阿澜想起那说书人提醒过她的话，许多人都曾慕名而来，但也都无功而返。想必其中有不少也会像她一样，试图重走樵夫砍樵路，从而找到栖灵山入口。
既然从没有人靠这种方法成功过，那也就是说，栖灵山的入口并非一成不变的。
阿澜望向远处的重峦叠嶂，一时间感到有些沮丧。若是入口时常变换，岂不是康城周遭所有山脉的任意一处都有可能，那她浪费了一天的时间，打听到这座山又有什么用呢？
但那沮丧念头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阿澜便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既然能确定栖灵山就在此处，那她就算是一寸一寸地将这里全都走遍又何妨。
待体力恢复许多，阿澜正欲重新出发时，阿青飞了回来。
“阿青，那边如何？有没有找到什么起雾的地方？”
阿青耷拉下小脑袋，十分低落地啾了一声。
阿澜便明了它亦是一无所获：“没关系，说不定在前面，我们一起过去再找找。”
阿青仰起头看她，阿澜对它笑了笑：“总会找得到的。”
阿青的叫声便再度清亮起来，它冲着阿澜啾了好几声，又率先向前飞了飞，意图告诉阿澜让它先去前面看看，省得阿澜过多耗费力气。
但紧接着阿青便突然停了下来，它站在树梢盯着前方密林，一动不动，似是在凝神感知着什么。
与此同时，阿澜背上昏迷着的钰卿，也于潜意识中隐隐感知到了一阵法力的波动，不自觉地蹙起眉。
“怎么了，阿青？”怕打扰了它，阿澜轻声问道。
“啾！”
阿青回过头朝她兴奋地叫了一声，飞快地向前方飞去。
“阿青，等等！”
将钰卿往上颠了颠，阿澜快步跟上。
它是发现了什么吗？难道说栖灵山就在前方？
阿澜心下紧张又振奋，她跟着阿青跑起来，心如擂鼓，呼吸急促，视线牢牢抓住前面那一抹小小的青色身影。
鸟兽声渐息，周围树木迅速向后退去。
阿澜脚步愈加快，快到仿佛感觉不到疲累，感觉不到背上重量。
……等等。
阿澜猛地停住。
她忽地意识到，并非是她激动的心情让她忽略了那些，而是被她好端端背着的钰卿，确实凭空消失了。
而她此前，竟一直都未察觉。
“钰卿？”
她转过身去，身后空无一人。
浓雾四起，将阿澜笼罩其中。
“钰卿！”
她一下慌了神，又回头看向前方，一直追逐着的青鸟也不见了踪影。
偌大天地间只剩阿澜一个，头顶与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叫她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地。
“钰卿——”
阿澜奋力呼喊，不仅无人应答，连自己的回音都听不到。
她想要向前走，却连脚下的路都辨认不清。
恐慌袭上心头，阿澜仿佛一下子回到孤身在原野上赶路的日夜里，回到被村民们送往西山的轿子中，回到少时那个迷路的夜晚，即将掉下悬崖的那一刻。
她孤立无援。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浓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