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5、第 5 章

　　那天马迪尔是在两点左右睡下，不到六点半又被实验室和家里的专线电话吵醒。
　　迷迷糊糊的没有睡饱，心里有点不耐烦。他猛地拉开窗帘被光激得清醒了点，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罗姆几乎不给他打电话，而仆人也是每隔几天天才打电话来汇报罗姆的情况，通常在晚饭后。大清早的就……他隐隐感到不详，匆忙地去接起。
　　“怎么了……”
　　“雷诺先生！罗姆小姐她不太好……”那头负责罗姆起居的女仆结结巴巴。
　　“说清楚点！别慌。”马迪尔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一边保持通话，一边打开了床头电子设备的实验室局域网路，叫安带上设备去把罗姆接过来，至少实验室器材比较齐全。
　　“小姐昏迷了，感觉快要喘不过来气了。我刚刚拿来医疗箱做了急救，现在看着好了些。”
　　“知道了，你在一边看着人，我叫人来了。”雷诺说完就挂了电话，暗暗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前段时间看着还挺稳定。他想着想着便感到心焦，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掐住掌心，刺痛让他清醒了点。
　　该去实验室先准备着，干坐这想不出结果。马迪尔站起来，往脸上泼了把水，胡乱一抹就扯过衬衫就往身上套，发了员工集合通知就冲去了实验室。
　　消毒完套上白大褂，他和团队里的研究人员马不停蹄的开始工作，启动设备，分析……安的动作很快，罗姆在八点不到就被送过来了，然后马上就被送上了实验台。这个小姑娘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脸甚至有些发青，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眼睫毛密又长，微微张着嘴，似乎在微笑。像是个可爱的人偶。
　　换了衣服之后，安很快也进入了实验室，她一眼就看见了马迪尔，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了。看到安进来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先去拿那边柜子里的药剂给我。”
　　他们手忙脚乱了一上午，勉强维持住了罗姆的生命在稳定线上。马迪尔感到后背几乎被汗湿了，粘粘腻腻很不舒服，但是这倒不是最要紧的，他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连水都没喝一口。本就脆弱的肠胃似乎又开始抽搐，隐隐作痛。
　　安在一边看着马迪尔的脸色，也意识到马迪尔不太舒服，她忙说：“您先去休息好了，现在小姐情况也还行，留几个人看着就行。”
　　马迪尔也没有推脱，“那么就交给你了。”他向安点点头，就风尘仆仆地离开了实验室。
　　大步走在过道中，他依旧深深蹙着眉，路过的那些员工见了他这幅模样也没敢打招呼，都靠边让路。马迪尔没有在意这些人，自顾自的喃喃自语：
　　罗姆不太好，现在的方案可能做不出什么效果，可是现在改方案风险太大了，应该提前在实验场的那些实验者身上试试的，现在来不及了。
　　他猛地摇头，为自己的鲁莽和不周。回到住的地方去草草淋浴换了身衣服之后，一时间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随便给自己灌了点营养物质，他对于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头绪。
　　这时他的通讯器显示有一封邮件，是雷诺家族的亲信发来的。马迪尔打开，发现是前几天他布置下去的深入调查关承的任务。
　　“那么快就有线索了啊。”他把垂下来的头发又撩回耳后，决定先认真的看这篇文章。
　　前面的消息和之前上流圈子流传的一样，于是马迪尔往下翻了两页。
　　16岁进入大学，在18岁第一次获得奖项之后得到了林家的资助。之后林家还在各种方面给他恩惠，直到关承24大学毕业进入研究所工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他从研究所辞职，此后又由林家举荐竞选区代表。接下来附着一长串关承的论文和报告，马迪尔快速地扫过。
　　“林家……没听过。”马迪尔回想，没什么头绪，继续往下看。
　　林家是D区势力最大的家族，没有之一。具体是如何发家的已经查不到了，但是目前在D区霸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市场，旗下公司覆盖面很广，前几年甚至还得到了与其他区经商的代理权，不过虽然势力很大，但是处事却十分低调。
　　这样的家族确实有推举人的资本，区代表根本就不能制约这样的家族。马迪尔看着这份报告，心想最近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这样的家族，前些年就可以移居了，可是却待在D区，也没有拓展产业到权贵云集的区里，甚至他们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家族，还推选人来……而且可以得到的消息也实在有限，早年的信息应该是被清理过了。
　　马迪尔开始感谢父亲有先见之明在各区都提前用某些手段安插了人手，并且一直保持私人联网交流。现在审查严了，他再想要安排人去调查就行不通了。
　　然后马迪尔突然意识到，关承是个医学高材生，已经到了天才的地步，研究的方面似乎也可以帮得上些忙……如果使用他的论文里的这些血清和方案……如果叫上他来呢？马迪尔突然有些激动，他快速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理论上这是可行的，而且关承这样的人才，在他们的实验所里也不多得。只是……
　　还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而且实验的保密性……马迪尔迅速冷静了下来，虽然说关承像是个很好糊弄的人，但是在医学的方面，马迪尔没有信心。
　　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马迪尔有些纠结。他又想到了罗姆，一时间心情复杂，理性告诉他稳妥为上，不要太在意那孩子，可是……
　　他叹了口气，开始想是要威胁关承还是劝说关承加入他们。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骗过来吧。到了他的地盘，不管是反抗也好顺从也好，他都得处理好罗姆的问题。
　　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他这才感到了一阵钝痛，恍惚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死死按着桌角，细细的血流顺着桌子边缘淌下，模糊了地毯上的颜色。
　　“我是正确的，为了地下城，为了人类，为了未来。”他情不自禁地更用力的按压。
　　然后他嘴唇微微蠕动了下，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在对谁说。
　　纵然坚信自己的正义，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感到了活着的悲哀。他似乎能改变现状，可是再想想，什么都不会改变吧。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羁绊了，甚至还想亲手斩断仅剩下不多的联系，这样的他就像是这肮脏的世界的人性的一部分，他这样想着，也许在完成了自己和父亲两代人的实验之后，自己就应该消失。
　　在擦拭完血迹之后，他用私人账号登上了加密网络，拨通了关泽的号码。
　　电话几乎马上就被接通了，那边一个听上去挺有活力的声音挺大声的传出，
　　“喂——看备注是雷诺先生吧，您好啊。”
　　“关主席好。”马迪尔的声音听上去依旧不咸不淡，“我明白关主席不喜欢绕圈子，我就直说了，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您来帮忙。”
　　那边的家伙依旧是随意的口气，“说来听听？”
　　“我们实验所有一个保密级别的实验，现在试验品出了点问题。”马迪尔斟酌的说，“我冒犯了，查阅了您的身份档案，发现您之前是医学高材生，并且专业也和我们的实验有覆盖。所以关主席，还请你——”
　　“唔……”那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信息泄露的事情，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马迪尔的邀请，然后犹豫着说，“这应该也不是不可以，那雷诺先生先把实验内容大概和我说一下，让我提前做做功课。”
　　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桌子，马迪尔回，“这项实验保密系数高，不能被别人知道，也请您放心，绝对不会对地下城不利。关主席可以先过来签保密协议，之后会和您解释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请您谅解。”
　　“哈哈哈，那我也得请您签个保密协议。我来帮忙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哦。”虽然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可关承似乎认真了点，“我很好奇雷诺先生您的实验，所以才答应的。相信我，我不会外泄的。而且说出去的话，也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
　　原来他也担心“会惹上麻烦”啊，马迪尔“嗯”了声，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关承还挺好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关承又道，
　　“别叫我关主席啦，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啊，我也有段时间没进实验室了，有些怀念呢。总之，合作愉快啦，雷诺。”接着隐隐约约传来了些走动的声响， “我去处理手上的事情，下午就过来。”
　　“非常感谢你，关承。”马迪尔又和关承闲扯了几句，很快挂断了电话。
　　轻轻呼出一口气，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呢，马迪尔想。目前先不去管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了，先把实验室的烂摊子收拾完了吧。
　　另一个年轻人关了通讯若有所思。他把那些官方文件甩在桌子上之后在大得空旷的房间来回踱步，轻轻咬着下唇，像是在发呆。
　　最后他在窗边停下，低头俯视地下城最繁华的区域的景色。底下的人像是蛆虫一样慢慢的蠕动着，似乎悠然自得。而更远处的郊区，那片属于世家的土地上，依旧是无忧无虑的春景。
　　用额头轻轻抵住玻璃，关承深呼吸了几下。他第一次离开D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忐忑和不安还是有的，只不过他平时掩饰得很好。马迪尔猜想得没错，关承对于政治事务一窍不通，看着那些公文就头疼，这几天基本上都是丢给秘书和副主席，他们完成之后关承再重新检阅一遍。
　　“马迪尔先生也是这里的权贵了。”关承自言自语，“和权贵有一些深入的接触，和特殊的合作关系么……”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明白抱了大腿能让自己未来好过一些。
　　这与林夫人的要求并不冲突，也与自己的理想并不冲突，虽然自己并不是真心想要加入马迪尔先生，但至少也帮助了他，都不亏。这就是相互利用吗？关承吃吃地突然笑出声来。
　　算啦，只要能够改变现在的局势，做什么都好，不过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告诉夫人，自己去做就行。
　　加入马迪尔先生的实验，也能改变些什么的吧，至少也能当做休闲缓一缓被各项事务压得喘不过气的自己。
　　黑发青年说服了自己之后心情好了起来，他舒心伸了懒腰，去挑拣着重要的文件慢慢处理了。其实文件也没几份，很快处理完了。之后他和秘书声招呼，说明自己下午有事要离开。因为他刚来，最近都有很多欢迎会之类的活动，所以秘书也没有追问，麻利地替他打完了请假条，还贴心地问他要不要配备专用车。
　　大主席都可以申请专门的公车，关承刚来还没来得及申请，但他也懒得申请了，于是拒绝了秘书的提议。
　　过几个月钱攒够了自己买一辆吧，他这么想着离开了办公楼，打算叫个出租车去马迪尔的实验室。
　　被光猛一照，他不太适应的眯了眯眼，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倚靠在黑色轿车边的女人。那个女人也看到他了，大步追过来凑近了才说，
　　“是关先生吗？”
　　关承近距离的看着这个女性，黑短发，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泛着光，简单的穿着白衬衫，袖管也挽了起来，很干练的样子。听到她的问题，关承点点头。
　　“我叫安，是雷诺博士的助手。”安没有给关承提问的机会，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博士让我过来接你过去，顺便在路上把实验替您解释清楚，请上车。”
　　安走过去拉开了车门，“您先请。”
　　“啊，好的。”关承有些迷糊地上了车，竟然让女士替自己开车门，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随即安也进了后座，坐在关承身边，然后示意前排的司机开车。
　　“唔……不知道雷诺先生让人来接我了，所以我处理公务多花了点时间，你们没等多久吧……”关承难得老老实实的，他坐在座位上，坐得端端正正。
　　“不用在意，没等多久。”安低头把整理好的文件抽出递给那个年轻人，“资料都在这里，您可以先看，到了实验所再签协议吧。”
　　“对我还真是放心啊，多谢雷诺先生信任。”关承展开文件，一目十行飞快看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这是什么？”关承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那份玩意儿，难得的有了些严肃的神情：“雷诺先生疯了吗？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这样……”
　　关承把纸丢在了座椅之间的地上。
　　“别激动。”安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所以雷诺先生让我过来解释清楚。”
　　“呵，还找个女人过来，他怎么不亲自来？”说着，关承看向安，把接下来的抱怨咽了下去，叹了口气又地扭头看向窗外，闷闷地留了句，“哈，这都什么事啊。”
　　但是他一定得加入。
　　“雷诺博士很忙，需要亲自留在实验室。”安轻声说，“他的出发点至少是好的，总比那些在暗处吃人的家伙好。他……”
　　安向前倾，伸手去捡那些散落的纸张，“雷诺博士只是有点理想主义罢了，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成功呢。既然关承先生已经来了，那就一起出谋划策一起解决这一切吧。”
　　关承沉默着听安继续说，“我们已经造成了牺牲，那为什么要浪费这些牺牲呢？实验完成度已经很高了，往好了想，也许只要再十几年……”
　　安微笑着看着关承，“您如果真的有大志的话就能明白，牺牲一部分是必要的。而且这种地下实验并不少见，大部分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但是你应该明白，雷诺博士他不一样，他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决心。”
　　“我可以帮助你们。”关承低声说，“我也有我的理由，就这样吧。”
　　罢了，他想，来到这里，不就是要抛弃人性吗？他看了眼那叠资料，真没想到各种意义上都很不靠谱的结盟开始了。他自嘲的笑了下。
　　最后侧过头挺认真地看着安：“你……还真像我的一位朋友啊——不管是外貌方面还是气质上，我刚刚见到你时还惊了下呢。”
　　安意识到这是关承在转移话题，于是挺了然的笑笑与他继续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