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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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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萱开车去国际广场,路上比较堵,她一边驾车龟速向前挪动一边和叶琳闲聊两句。刚过月湖桥,电话响了,“孙弘毅”几个字在屏幕上发亮,许萱挺直脊背一秒进入战斗状态,按下接听键。
“孙弘毅,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谱啊?死哪儿去了?”许萱直接开骂。
“帮陈子健妈妈选墓地,刚回。”孙弘毅也觉得委屈。
今天早上陈子健和他爸爸为妈妈的后事大吵一架,他爸爸非要将骨灰带回临湘,他坚决不肯,必须要葬在武汉,他爸爸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所以选墓地的活儿才会落到孙弘毅头上。
“关键时刻掉链子,你可真是懒驴上磨!”许萱咬牙切齿,说话就更不忌讳了。
“你们来过了?陈子健现在还在电梯间里蹲着,痛哭流涕不愿见人,你们把他怎么了?”孙弘毅不解。
“你自己问他去!”许萱挂断。
她俩在国际广场里上下转悠,叶琳本就不爱好购物,奢侈品包包、小羊皮的半高跟鞋、色彩艳丽的丝巾配饰,这些郭世华都给她买过,但她的工作性质特殊,上班时,可能会毫无预兆的接到通知,马上去工厂或船厂实地勘察,这些又贵又精致的东西对她来说都不实用。许萱从小没有妈妈,家庭条件不太好,尽管现在已经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但也不是铺张奢靡的人,所以两个人都是逛逛就走,基本没怎么买东西。
在国广顶楼选餐厅,为了发泄最后决定吃火锅。她俩还有夏时歌从高中开始做闺蜜二十多年,其中一个前提就是三个人饭量都很大,谁也别笑话谁,谁也别矫情做作。
肥牛卷、羔羊肉、鸭血、毛肚、虾滑、肉丸、蟹柳,不用带孩子就是好,全往红油锅里扔,犹不过瘾,又在油碟蘸料里加一勺蒜末,吃的头顶直冒热气,满嘴麻辣鲜香。叶琳放下筷子一边嘶嘶哈哈,一边猛喝一口冰酸梅汤,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感叹道,“真解气!”
许萱被辣到口齿不清,“男人都是大混蛋!”又吃了一块土豆,接着说,“我家那个也是,每天看不见人影,回家就知道玩手机,他爸妈欺负我,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叶琳劝她,“过两年等儿子上幼儿园了,就搬出去单过。”
许萱放下酸梅汁,突然抬起眼睛看着叶琳,很严肃的样子,“我说,咱们翻篇吧,不管其他,这件事咱们以后都再也不想、不提了,好不好?”
呼琳歪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微微笑了,“好,咱们彻底翻篇吧!”。
之后几天,叶琳的情绪多少有些低迷,想要翻篇将这些事都忘掉,但还是会忍不住回忆,当年在政务中心,自己居然并没有发现那个人已经被掉包,可能那时的自己真的已经心如死灰了吧。
项目进入建造阶段后,设计工作相对来说压力小了些,项目组的工程师们有些也开始参与忙活别的项目,为了后续出厂试验、陆地联调能够尽量压缩工期降低风险,叶琳最近也是绞尽脑汁地将准备工作都做在前头,每天和薛工李嫒媛开会,薛工被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就差给她跪了,而李媛媛则极有耐心,脾气好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陪着他们翻来覆去的梳理试验大纲和检验验收细则,兼旁观偷笑。
周五下午,叶琳决定放过薛工和李媛媛半天,也放过自己半天,马上周末了,给自己一个好心情。她很快写完本周的工作总结,正准备通过邮件发送给教授,忽然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起来,她没空看屏幕就直接接通。
“叶琳,你好,我是安健的妈妈。”这声音很熟悉。
“小婶婶,您好!您是。。有什么事吗?”她本能的不想再与陈子健有任何联系,所以才会试探的问问。
“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可不可以和我见见面?我就在首义广场旁边的咖啡馆里。”小婶婶说。
“小婶婶,我。。”叶琳真的很为难,想要翻篇就不要再去管那些事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姐姐有些东西,希望转交给你,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小婶婶似乎很坚持。
湖南中西部农村里有这个习惯,将家中最年长的嫂子称为“姐姐”,表达弟弟妹妹对长嫂的尊重和亲近,也是遵循古训“长嫂如母”的意思。小婶婶口中说的“姐姐”,指的应该就是陈子健的妈妈了。
提到陈子健的妈妈,叶琳就没法狠心拒绝,她有时说话不太留情面,但内心善良单纯,也很柔软。
提前下班来到咖啡馆里,看到小婶婶坐在一张靠落地窗的小桌子旁,望着广场上参观打卡的游客出神。
她的气色还是不太好,眼睛里有疲惫,更有悲伤,似乎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哀愁里。
叶琳多少有些体会,在陈家,陈子健的爸爸、姑姑和小叔叔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其他的都是外人,碰到任何事,大到迁移和修缮爷爷奶奶的坟墓,小到今年过年在谁家吃饭,只要他们兄妹三人做出决定,就不会和其他任何人商量,更不允许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因此,他们三个人各自的家庭生活都不幸福,小婶婶也很早就和小叔叔分居,独自一人在外打拼生意,养活儿子。只是担心安健变成单亲孩子不好找女朋友,才一直这么别别扭扭的将就着没有离婚。
小婶婶过得也很辛苦吧?叶琳想,这么多年没有丈夫的疼爱,操心忙碌着手头的生意,还要管教调皮的儿子,为什么女人要为家庭付出这么多?为什么女人的付出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为什么坚忍不屈、自尊自爱的女人却反而总是自苦自伤呢?
叶琳在她对面轻轻坐下,勉强笑了笑,“小婶婶,您好!”
小婶婶回过神,也冲她笑笑,“叶琳,快坐,谢谢你愿意来。”
叶琳扫码点了两杯摩卡和两块红丝绒蛋糕,抬起头,小婶婶正温柔的看着她。
“姐姐也是命苦的人,她还在师范学院读书,被家里人叫回去相亲,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订婚,过去在农村,退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她只能被迫接受。”
“那时候大学毕业都是分配工作,她被安排回原籍,在镇上中学当老师,陈子健的爸爸一年才能来看她一次,因为工作任务繁重,又没人照顾她,还要经常帮娘家干活,她曾经小产过两次,第二次是从运煤的三轮车上摔下来,胎儿掉下来都已经看得见鼻子眼睛了。”
小婶婶低头抹了抹眼角,接着说。
“陈子健他们兄弟俩出生后,我婆婆赶去看望,见老大手脚粗壮哭声嘹亮,看着又健康又精神,就执意抱回临湘养在身边,而小的这个孩子,瘦瘦弱弱,哼哼唧唧,一副养不大的样子。我婆婆嫌晦气,又怕看病花钱,根本不想要,这才留在姐姐身边。”
“两个孩子从小不在一处,也没多少感情。陈子康是长孙,极其受宠,被婆婆惯得无法无天,他性格暴躁,满嘴谎话,偷鸡摸狗,到处惹祸,让人说不出一句好话来。我家安健从小到大受了他多少欺负,被他骗的团团转,我有心想给他扳扳正,也被我老公阻拦,家里没人管教他,所以,他后来走上犯罪道路,我一点都不惊讶。”
“陈子健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明白母亲的辛苦和不容易,很懂事很孝顺,为人正直善良,读书也还不错,我第一次去娄底看他们母子俩,就很敬佩姐姐,也很喜欢陈子健,我是一直真心待他们的。”
“有一年姐姐带着陈子健回临湘过年,我婆婆上县城买东西,给家里每个孩子都买了一件棉袄,唯独没有陈子健的,我问为什么,婆婆找借口说她不清楚孩子的尺码,怕买错就干脆不买,其实是舍不得花钱。我气的狠了,第二天就坐中巴车到县城里专门给陈子健买棉袄、裤子和球鞋。回来老公骂我败家我也根本不在乎。”
叶琳一直认真听小婶婶讲述过去的事情,有些她从前听陈子健说起过一点点,有些她是完全不知情的。“我以前也常听陈子健说,小婶婶是待他最好最好的人。”
“陈子健第一次带你回家,我就很喜欢你,姐姐也非常高兴,说自己儿子总算是靠谱了一回。你们好多次要接她来武汉,她心里其实特别欣慰,也特别领情,但又不想打扰你们的幸福,所以没有同意。”
“陈子康来武汉骗你去办离婚手续,这是陈家三兄妹的主意,姐姐完全被蒙在鼓里,加上离得太远,鞭长莫及,根本没办法阻止。陈子健醒来知道实情后,坚持要申请行政申诉,试图挽回这一切,不想让你受委屈,可是他们兄妹三人把陈子康当做眼珠子一样心疼,怎么可能同意?三个人轮番上阵,以死相逼,苦苦哀求,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陈子健被亲情绑架,实在是太为难了。”
“这些年姐姐一直很愧疚,觉得非常对不起你,如果年轻的时候,能够想开点,不在乎镇上的流言蜚语,狠下心干脆和陈子健的爸爸离婚,后来也就不会让你受那么多的委屈,陈子健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姐姐非常后悔,尤其是最后住院的日子,她总是跟我念叨你,说你要是她的女儿就好了,说要是有来世就好了,她一定会把这一世欠你的都还给你,让你成为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女孩子。”
叶琳和小婶婶不约而同的低头拭泪,情绪都有些激动。
小婶婶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放在桌面上,右手轻轻按住这薄薄的小本本往叶琳面前送,抬头复又看着叶琳的眼睛,“这是姐姐留给你的,她做主把你和陈子健结婚买的那套两室一厅卖掉,卖房所得都在这个存折里,姐姐一分钱都没有动过。她说,这房子有你的一半,本该属于陈子健的另一半她也做主给你。当年你只拿了点衣服就走了,她心里更是内疚不安,这些就当做是一点小小的弥补。”
叶琳含泪摇头,却并不接,“小婶婶,你了解我的,我为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小婶婶点点头,也哽咽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希望你能原谅她,原谅陈子健。”
叶琳还是不愿意收,“我已经原谅了,放下了,真的。您把这些交给陈子健吧,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小婶婶微微低头,“姐姐的后事都办好了,我打算今天就回湖南,你若坚持不收,我交给陈子健也可以。”话题很快转开,“陈子健打算辞职休息一段时间,听说他前阵子做的项目出了大问题,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希望你别再给他压力。”
叶琳点点头,“您放心。”
在陈子健妈妈的葬礼上闹腾那么一出,确实有点过分,事后叶琳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但换个角度想,既然决定要翻篇,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也许能让陈子健下定决心从过去的悔恨和愧疚中解脱出来,只是,也许不该选在他妈妈刚离开的时候给他下这样的猛药。
小婶婶说别再给他压力,是心疼他,这么些年的自我折磨,也够了,再也不要有任何的联系,终究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翻篇。
小婶婶最终将存折收进包里。
隔着落地玻璃窗,叶琳目送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广场那头。她坐在小桌子旁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边喝咖啡一边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