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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学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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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回到家打开冰箱,在里边捡了两样蔬菜,又拿出一扎挂面,兀自在厨房里忙叨。厨房的门是关着的,但是并不妨碍,外边的笑声传进她的耳朵。简单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面出神。
今天大概是她们家出事以后,这个房子最热闹的一次,也是她第一次在家里招待外人。她们家的事情当时都上了当地的社会新闻,舆论宣传铺天盖地。所有亲戚朋友都恨不得把认识他们家人这件事从记忆里抹掉,生怕粘上什么晦气!连带着也让别人瞧不起。更别提什么上门来看看她了!她当时听楼下奶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们家没一个好东西。那时候她还小,每次听到别人那么说,总是逃也似的贴着墙根往家里跑,尽量不让那群人看见自己,也不让自己看见他们。因为她害怕看见他们那种鄙夷不屑的眼神。想到这里简单突然轻笑了一下,她有些阴暗的想,如果把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事告诉付羽,她会不会吓得连滚带爬的带着周洲连夜逃走。
简单正想的出神,厨房门被打开了,付羽牵着周洲站在门外,眼巴巴的看着她,问她什么时候能吃饭。
她们家之前用的是欧式吊灯,一个只吊灯十几个灯泡的那种,那种灯的灯泡很不禁用,老是坏,简单自己住,晚上灯总是忽闪忽闪的,她害怕的不行,最后一狠心,就把灯拆了,换成老式的白炽灯,又亮又省钱。
客厅的灯光晃进她的眼睛里,简单微微的眯起眼,亮的有些不真切。
“简单,面下好了没?我快要饿死了!”彼时李文静加班赶数据的时候,简单也会给她下一碗面,只是她的声音不像付羽这么温柔,总是透着股急躁和不耐烦。
“还没好么?我明明都闻到香味了?”付羽站在简单身后,眸子里含着湿润的水光,突然出声,吓了简单一跳,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付羽,两个人的脸颊贴着蹭过去。那种细腻丝滑的触感,简单体会的深刻。
简单瞪大了眼睛,连忙转过身往后退开一步,腰撞到炒锅的把手,面汤被晃的溅在火红的火苗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烫到了没?”付羽连忙拉着她,掀开她衬衫的一角,去检查她的后背。付羽的指腹带着些许的热意,擦过简单的后背,温暖微灼。简单脑袋空白了一瞬,她不由的瑟缩了一下,缓过神,连忙挣脱付羽,脸色一片绯红。
付羽也被她的反应弄的一愣,后知后觉,这是害羞了?想想也是,毕竟人家小姑娘和她这种大妈不能比。“只是撞的地方有点红,没什么大事!”
简单闷闷的嗯了一声,低头去盛面。被付羽这么一搞,面煮的就有些过火。可付羽和周洲似乎没什么感觉,吃的津津有味,额头上都出了细汗。
吃饱喝足,周洲就开始有些犯困,付羽哄着她睡觉,她不肯,非要抱着咕咕睡。难得她高兴,付羽么不想坏了她的兴致,帮着简单给咕咕洗过澡,就把一人一狗一起送上了床。周洲高兴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枕头都不要了直接枕在了咕咕的身上,数它身上的毛毛,没一会儿就沉沉的睡过去。
付羽真的开始考虑要给周洲养条狗了,天知道以前哄她睡觉有多难,没有五个童话故事绝对不可能睡着。而且每次都一会儿扯扯这个,一会儿扯扯那个,哄她睡觉两个小时起步,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省心过。
次卧的床本就不大,咕咕的体型又格外大,想要再睡一个付羽肯定是不行了。
“老师,你睡主卧,我睡沙发就行。”简单动作干脆,说话的功夫就已经从主卧把被子抱了出来。
“一起睡吧,地方不是很大么?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而且就算要睡沙发也是我睡。”本来打扰简单她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要是现在还让个病人在沙发睡,那可真的就有点天理不容的了,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简单盯着主卧的床看了好一会儿,又把被子放了回去。
付羽建议两个人睡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奇怪,等到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各自占着一边床沿的时候就有些莫名的尴尬。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反而是路边经过的汽车的轰鸣声尤为明显。
简单怕冷,付羽怕热,付羽躺的位置靠着窗,她微微翻了个身,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外边皎洁的月亮。身后的简单用余光穿过稀薄的月色盯着付羽的背影看的出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一个认识不到一个礼拜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老师。如果按照以前的性子,别说一个礼拜,就是一年简单大概都不会和这个新老师说上几句话。她的性格就是如此的寡淡薄凉,没有半分情意可讲。虽然不想,但不得不承认,对她而言付羽是个特别的存在,在她那里似乎自己所有设置的底线与坚持,全部崩塌,大厦将倾,不负完瓦。
可现在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去想付羽,简单又说不出来她那里特别,明明她看自己的眼神与之前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无非先是同情,再是怜悯,最后习以为常,归于平静。如果非要说不一样,那大概就是付羽并不抵触和她更深入的接触,她愿意带自己回家,愿意自己的家人接触她,愿意将自己最原本的样子展示给她看。
而之前那些人,大概就是浮于表面的关心,别说让她接触家人,就连车牌,电话号码恐怕都不想让简单看到,没别的原因,只是怕被她这种穷鬼缠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更怕带坏了自己身边的人,或者她哪天也像她爸爸那样,突然发起疯,那就是血溅三尺。
“睡不着么?”简单看着付羽翻来覆去,很不安稳。
“有些热。”付羽又翻了个身,把薄毯抱在怀里,莹白的肩膀裸露在外,玉臂随意的搭在身侧,起伏的线条格外明显。
“那我给你开空调。”简单摸着黑想要摸遥控器,睡衣的后摆被人抓扯了下。
“不用开,过了这一会儿就好,你感冒才刚好,不能吹空调。”
简单想了想,“那你带着毯子跟我走。”
“不要。”付羽又困又热,不自觉的就带着撒娇的语气。
简单听话的不动了,又过了半个小时,付羽似乎终于睡着了,整个人都奔着她挪过去。简单的身体常年都很冷,付羽常年都很热,像个小火炉。简单正屏息听付羽那边的动静,自己的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付羽抱着简单的手臂蹭了蹭,舒服的哼哼了一声,整个脑袋都枕在上边。
漆黑的夜里,简单眼睛扑闪,她侧着脑袋盯着付羽的轮廓看,想把手抽回来可又怕弄醒了她,可是不把手抽回来她的心又怦怦跳,半点睡意都没有。
最后简单还是是悄悄的把空调打开了。室内温度降下来,付羽又像是小蚕蛹一样,咕噜咕噜的滚走,去找被子。简单支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轻笑一声,自己才翻身睡觉。
至于早晨睡醒时,付羽跟她盖了一个被子这件事,简单大概能替她找到理由的。这人睡觉是真的不老实,简单一个晚上被她打醒了三次,一次把胳膊抡在她的脸上,两次抡在她的肚子上。简单睡觉本身就轻,有些声音她就会醒,而且从她懂事起就没有和别人睡过,以至于,付羽每次甩到她,简单都会被惊醒,吓个半死。
要不是看在付羽是她老师的份上,简单肯定连夜打包将她扔出去。所以跟自己抢被子这件事,和她在床上翻跟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简单想能平安度过这一夜,没被付羽打死,大概也是她命大。
简单向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早晨醒的早,赤着脚,小心的踩在地板上,又给付羽带上门,她才往厨房走去做早餐。
咕咕一早就醒了,听见简单走路的声音,立马起身跑到她面前围着她打转。
“咕咕,你这个小白眼狼,还知道过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准备跟人家走了呢!”简单在它的脑袋上狠狠的揉了两下。咕咕蹲在她腿边歪着脑袋憨憨的瞧着她,又呆又萌。简单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
可能是因为晚上睡的太晚,付羽睡的特别沉,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接近9点钟。平常睡懒觉也就算了,在自己学生家睡懒觉像什么话!她急急忙忙的换好衣服,随便洗了把脸就往外走。
简单带着周洲已经板板正正的坐在外边吃早餐。简单的白粥和咸菜。
“要喝粥么?”简单抬头平静的看付羽,问她。
“不吃,我一会儿就带周洲回家了!”付羽哪里还好意思吃饭,这时她还真有几分佩服自己的女儿,脸不红心不跳,吸溜吸溜的喝着粥。
简单将付羽和周洲两个人送走,她回家便倒在沙发上,盯着有些发黄的棚顶楞楞的出神,她家的房子不算上边的小阁楼,实际上只有80平,那么多年简单第一次觉得房子太大,太安静了,这种可以听自己心跳的感觉让她觉得空荡荡,像是身体里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瘪的她很难受。
简单连着找了两天的工作,一无所获。一日不见进账她的心就虚上一分。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一早晨刚一进教室,就听见付羽在讲台上说新学期收学费的事。
开学刚交了书本费,又要交学费,每年开学的这个月都是见到最难熬的时候。之前有工作的时候,也只不过少吃几顿饭,总能把钱攒出来的。可现在,简单眼前摆着一本化学书,她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她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坚持到今天她已经很努力了,要是还不行……就算了,她能想的办法,能用的力量都用了。真的很累,很累。
对于她这种情况,显然出去工作才是最好的方法,短期看,只要她能全职工作,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简单仍旧执拗的想要读完高中。没人告诉她学历有多重要,但是她就是知道没有学历是不行的。
可大概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像她这种人,也应该和他父亲一样,永远生活在泥潭里,不配翻身。卑微的人就应该低头看脚下,妄想抬头仰望星空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学费的事情,简单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之前工作再忙,她听课的时候也都是用心的,现在没了工作,反倒一点都听不进去。
付羽上课的时候就注意到简单频繁走神,还特意提问了她一次,简单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又慌忙低头,就回了她简单的三个字,“我不会。”
对于简单,她真的有些头疼,完全搞不清楚这孩子脑袋里边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方面觉得她很可怜,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太可气。
付羽沉着声音,说了句坐下,脸色很不好看。
简单回到家里,掏出藏在床底下的储钱罐,将里边的钢镚都翻了出来,加到一起,一共是803块。离两千块,只差1197块,可这一千出头的金额,简单却怎么都凑不出,因为她穷啊!一直都很穷,穷的叮当响。
简单慢吞吞的将钱又装进储钱罐,脸上挂着苦涩的无奈,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简单到的特别早,大概是因为要离开了,就愈发的舍不得。她独自坐在教室里,脑袋枕在胳膊上,目光沉静如水,眷恋地望着窗外。
微风吹过,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晨曦的光影斑驳的落在课桌上,操场上有篮球撞在篮板上的清脆声音夹杂着学生们的笑闹声。
对于简单而言,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与同学愉悦相处的快乐,可她还是贪恋这象牙塔里的生活,即使这种生活让她负债累累,疲累不堪。她努力的回想自己这两年来在这所高中里的回忆,遗憾的是寥寥无几,甚至可以约等于无。
“今天这么早?”付羽高跟鞋的声音陡然打断简单的思绪。
简单抬头,点头嗯声,仍旧是那幅乖巧又别扭的模样。
“昨天上课为什么走神?”付羽觉得对于这个问题有必要和简单好好聊聊,高中三年任何一个阶段都是至关重要的,每一个或正确,或错误的决定都会影响一生。而且她总感觉简单心里装着事,可认识的时间太短,一时间又不知道她到底为了什么。
“老师,我想退学。”简单微抬着下巴,轻仰着头,表情平静如水。只是眼底的青黑,又显得这句话很凄凉。
付羽不解的看着简单,“为什么突然要退学?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她之前的班级也有退学的学生,原因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身体不舒服,一种是根本不想读书。简单不是不想读书的,所以就是身体不舒服?
简单闷声摇头,不肯再解释。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博取同情么?她不需要,三年前她没有求过别人,今天也不需要。
付羽本来还想再问,可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屋,班长站在讲台前边,让同学把学费准备好。
听到班长的话,付羽心里突然明朗,为什么简单会突然说要退学。
班长收到简单前边同学的时候,付羽开了口,“简单的学费申请了助学金,在我那里,你跟我去办公室,我们俩核对一下金额。”
班长微微愣了一下,之前没有听说学校最近有什么奖金申请的活动啊!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快步跟上付羽。
看着付羽离开,简单微微的蹙起眉头,助学金申请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还是说付羽又准备大发善心?可两千元并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她到底为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简单一天都过的很忐忑,全班的学费已经收齐了,听班长和同学聊天的时候说,已经交给教务处了。那她的那份学费……
“你不好好上自习,你盯着我看什么?”付羽脸上挂着淡笑,唇上涂着豆沙色的口红,唇峰清晰,说话的时候,可以看见洁白整齐的牙齿,她用手中红色签字笔,在简单头上轻轻的敲了下。
简单猛的回神,心虚的捂着自己的脑袋,嗫嚅了一句什么,付羽没有听清。
付羽轻笑着无奈摇摇头,又开始低头看手中的试卷。
简单抿着唇角,用余光观察付羽,发现她没有看着自己,她才用手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颊。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蓝色的校服,在教室里留下一道残影。
简单把自己的书本,慢吞吞的装进书包里。
付羽也收拾好自己的作业,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下班。
她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白色西装外套的衣摆却突然被人捏住了个小角。
她低头不解的看着简单,对方微仰着头,乌黑的长发乖顺的垂在脑后,漆黑的眸子复杂的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本,拉开凳子,又坐了回去。
看她不走,简单才放开手,侧着身子,对着付羽低着头,两个手指绞在一起,眉头蹙成一座小山丘。
想说话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她有些焦躁。
“学费已经交过了,算你借我的,等你大学毕业了再还我。”看到简单纠结的样子,她就觉得有些好笑,和自己说句话好像跟要了她命一样。留自己的是她,不说话的也是她。
“我……我不需要。”简单紧抿着唇,眼底泛着浅淡的血丝。
论嘴硬,简单排第一,没人敢说第二,“那你现在把钱还我好了。”
简单张了张嘴,“那你把钱要回来。”
付羽一脸的不可思议,鼻翼翕动,这人气死她算了!她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简单!”
“嗯,可我现在真的没钱。”简单低低的应她。
“现在是钱的事么?”付羽再次动了想要把她脑袋打开的冲动。那里边肯定装的是石头,不对是水泥,真是一点装情商的地方都没给简单留。搞的她好像是那个逼良为娼的地主似的。
付羽被她气的转头就走,和简单聊一次天,她少活十年。
简单抿着唇角,默了默背起书包,拿起付羽放在书桌上的作业本,跟在付羽身后。
付羽眼角微微上扬,算她有良心。
简单送完作业本,背着书包垂着头,站在门口,一下一下的揣着门口的瓷砖。
付羽背着背包出来往外走,简单连忙快走两步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付羽心里泛起嘀咕,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这人还看她今天发的火太少,准备跟在屁股后边气她!这要是后者那太过分了,她可忍不了。
付羽自己都没有发觉,两个人的相处莫名的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方式里。一个不说话,一个闷头猜测。
付羽走到停车场,坐在驾驶位。简单跟着她坐在副驾驶,熟门熟路的系上安全带,坐的板板正正。
付羽张了张嘴,不知道这小崽子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我送你回家?”她疑惑的开口问。
简单捏紧了手中的安全带,呆愣愣的点头嗯声。
付羽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栗棕色的卷发,微微荡漾,到处都显示着愉悦。
“先去接周洲。”简单用了一个肯定句。
付羽实在是憋不住,侧着头笑了好半天,清了清嗓子才回简单,“好嘞,老板!”
简单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语气用的不太对,她脸色微红,连忙低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付司机一路上都很高兴,车内放着一首蓝调悠扬,简单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翠绿梧桐。嘴角不自觉上翘,看见镜子里自己洁白的小牙齿,又连忙抿紧了嘴唇,蹙着眉头盯着镜子的倒影看,不是看她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她身后的那个模糊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