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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庄生晓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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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之后,蒙古大王来朝进贡,为了护玄烨周全,容若和曹寅皆留守乾清宫日夜护驾。算算日子应有十余日未出过宫了,他与若馨之间幸得还有诗信往来,这也是玄烨对他的独有的恩典。
每隔一日便有书信从紫禁城内送出,同日也会有外派的侍卫将回信带入。这般重复着过了二十八日,最后一封回信被带入宫廷,容若缓缓打开,一排秀丽的小楷在目: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注解:出自《九张机》)
容若举步走到书桌前,抬手细研了墨,然后写下: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注解:出自纳兰容若的《采桑子》之一。)后日即归,见字莫回。
两日之后,蒙古王臣离宫,玄烨准了容若和曹寅两日的假。容若出宫之后,先回纳兰府向纳兰明珠告安,陪纳兰明珠用了午膳才出府。纳兰明珠也没有细问,当然,容若想去哪儿早已写在脸上,又何须再问。
若馨和容若早已相约,待容若出了宫,她们便在莫题馆依约相见。为了避免闲言碎语,若馨换上了一身男装,配上一把素色的折扇,倒显得若馨既有少年的清雅却又不失女子的灵气。
容若落座在旁,玩笑道:“十年了你还是没有变,换上男装比着女儿装的时候愈发有韵致。”
“真不知你这是才夸我还是损我。”若馨红了红脸,笑说,“这句话十年前你就说过了,那时候我还恼你呢。”
“错了,是十一年前。”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轻笑,若馨点头道:“是啊,是十一年前,我竟忘了已经开春了。”若馨将手里的折扇放到容若手里,说,“你入宫前我曾允诺你,等你出宫以后我便要送你一份礼,你打开看看。”若馨避开眼,脸上含着几分娇羞。
容若小心翼翼地展开扇子,每一个折里都是一首诗: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翦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蜀江濯尽春波媚。香遗囊麝,花房绣被,归去意迟迟。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
容若合上折扇,缓缓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一个月来,我亦时时刻刻念着你,想着你。”容若拍了拍她的脸,“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我不苦,比起你日夜伴驾,我岂能言苦。”
容若说道:“这些日子为了护驾,让你独自一人住在客栈里,实在不便。不如我先搬回府里去住,将郊外的宅子腾出来,你暂且住过去吧。”
“不了,这样闲言碎语就更多了,更何况纳兰大人那儿也不好交代,我这样住着挺好的。”若馨想也不想便立马反对道。
容若也不再坚持,仔细嘱咐道:“那你先住在客栈吧,不过缺了短了可得及时告诉我,别委屈了自己。”
今夜无星无月,皎皎银河被一派火光照得通量,忽明忽暗的仿佛是仙子在眨眼,若隐若现的光芒将后海子那水波粼粼之感尽显。烟花绽放的一刹那,恍若那悬在天边的星子,又在顷刻间湮没在黑暗之中。若馨仰着头,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烟火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是传说,它真真切切存在,就是烟火,只为你一个人而绽放。”容若拢过她的肩,若馨静静地靠在容若的肩头,欣赏着眼前的烟花胜景。
“美吗?”
“美极了。”若馨闭眼复又睁开眼,笑着回味道,“从前在山里的时候,每晚都能看到流星,我和穆敏常常背靠着背观望流星,这样看着聊着,一夜就过去了。这烟花简直比流星还美,原来刹那间的绽放才是最美的。”
容若望着水里的双双倒影,说道:“在我眼里,再美也不若你美。如果你喜欢,今后的日子里,每一日夜里我都会陪着你看烟花。”
若馨轻轻叹了一声:“可我心里觉得空虚,但是这种空虚却又说不上来。有时候,我觉得你我之间就如相处在梦里,可当你立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又能真真切切得感受到那并非梦。”
“馨儿,你想多了。我向你保证,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是梦。今生非卿不娶,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绝对不允许再一次错过了。”容若煽情道,可吐露的一字一句都是肺腑。
若馨微拧了拧秀眉,担忧道:“可你是知道的,纳兰大人……”欲说还休,若馨还是没有将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可不用多说什么,若馨的担忧也正是容若的担忧,自古注重门当户对,容若最厌恶的四个字却是纳兰明珠最看重的。
馨儿,记不清有多久,容若没有这样称呼自己了。若馨倍感温暖,她告诉自己,无论将来会如何,只要有这两个字就够了。因为攸关情愫之时,可以抛却所有,但是谁也无法抛却一片真情。
两人相拥着在后海子的岸边紧紧靠了一夜。天亮时分,几阵暖风拂过容若的脸颊,容若猛然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靠在一棵槐树边。环视着四周,一片寂然,全然不见若馨的踪影。
容若一跃而起,口中不住地呼喊着“馨儿”,脸上的焦急之色已是愈来愈明显。沿着后海子一路向前,容若的步子也不住地加快。身后有一人紧紧追着:“容若,我在这儿。”
“馨儿!”容若倏地回头,疾言厉色道,“你上哪儿了,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开了,若是出了事该怎么是好。”
若馨头一回见容若生气,鼻尖有些酸涩,可心底却是极暖的。她平定地笑道:“我去附近的胡同里买烘山芋了,恰好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阿婆扭伤了脚,所以耽搁了些时间。我见你睡得沉,就没打算吵醒你,这些日子在宫里你定没有踏实睡过一个好觉了。”
容若忙接过若馨手里的山芋,笑道:“你总为旁人着想,从来就不为自己想想。手掌都烫红成这样了,难道就不怕疼吗?”
若馨这才发觉手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不疼,我哪里就有你想得那样娇惯了。”
容若定定地看着若馨,他已然有了打算,这次回去。他就搬回纳兰府去,好将郊外的宅子腾出来,他断不能眼见着自己心仪的人再受苦了。
容若上一次搬去郊外住的时候并没有将府里的物件带过去,所以这次走得方便,回来也不免轻松些。初回纳兰府,容若本想向纳兰明珠问安,谁知纳兰明珠却将容若拒之门外,假意说是午憩,似是有意避开容若。
心下有些凄然,更有些失落。容若隔着门向纳兰明珠躬身问安,之后向阁楼走去。推开阁楼的小门,一股熟悉的墨香扑鼻而来,容若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徽墨香沁人心脾,令他顿觉得心旷神怡。
小门左旁的书架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古书诗词,与他临走之前的摆设完全一致。容若抚上书架正中央的《汉书》,指尖缓缓滑过,不带一丝纤尘,不必问,定是日日打扫的结果。
颜儿正端着茶水进来,乐呵呵道:“大公子回来了,老爷定会高兴的。”
“是吗?”容若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想起方才纳兰明珠将他拒之门外时的情形,不禁心底一凉。
见容若有些低沉,颜儿劝慰道:“大公子定是误会老爷了,其实老爷日日盼着大公子回来。他每日都要嘱咐颜儿好几遍,公子房里和阁楼的摆设不许有任何的变动,还时不时命我来打扫,就怕哪日公子突然间回来了。”
“是吗?”容若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两个字,可这一次却是心下倍暖,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一些芥蒂才导致父子两愈发疏远的。其实,他们父子之间终究是彼此紧紧牵连着心的,平心而论,谁也没有怨过谁。
容若将手里的折扇收进匣子里,仔细上了锁,又将匣子放进橱柜里,对颜儿嘱咐道:“这匣子定要仔细看好了,谁也不许动。”
“大公子只管放心,老爷前几日下令了,从今往后除了颜儿和大公子,谁也不可以擅自上阁楼,就连二公子和三公子也不允许。”
容若沉吟了一声,心底的愧疚感渐深,原来阿玛在背后竟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不为所知的事,自己是真的误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