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此间读书郎（下） ...
-
一路上，沈黜都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墙小心的走着，夕阳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雨朱一路无语的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他的书包，心中，满不是滋味。
“二少爷，世子在偏厅候着你呢……”前脚刚踏进小院，后脚就听见月白的声音。
沈黜皱皱眉毛，他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此刻的沈凉正带着书童悠闲的坐在偏厅里品茶，见沈黜进来，这才慢悠悠的放下了茶杯。
“大哥……”沈黜陪笑道。
“我呸，谁是你大哥？你是你，我是我！”沈凉哼了一声。其实他是来找茬的，因为他很不爽今天中午黄娇屁颠屁颠的要和沈黜一起吃饭，对自己则是爱理不理。
沈黜不作声了，半晌才可怜巴巴的开口：“那……我怎么叫你？”
“当然是叫我家爷世子了！”沈凉的书童狗仗人势的开口，语气甚是咄咄逼人。
沈凉倒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由沈黜身上转移到一旁的雨朱，但见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把雨朱给打量了一遍，看得雨朱直发毛。
“没见过女人呀？”雨朱心里暗骂着，忍不住狠狠的白了他几眼。
“这女人长的是不错，真看不出以前是个青楼女子，哎，可惜了。”此时的沈凉却这样想着。
“这个……世子哥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沈黜小声的说道，一边说一边不自觉的扭衣角，雨朱看得心里发笑，心想此人不去做戏子，真是亏了。
“我呸……谁是你世子哥哥？叫我世子……”沈凉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同样的话他懒得说第二遍。
“可是……我娘嘱咐我，叫我一定叫你哥哥……”沈黜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小王爷，不知您来我们这儿到底有什么事情？莫不是专门为教我家公子怎么喊你而来吧？”雨朱的心情很不好，再见到沈凉的那副嘴脸，不知怎地心情变得更加烦闷了，只想找个人发火。
沈凉哼哼了几声，扬起红肿的右手：“这个，都是你害得！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夫子打手板心？”
雨朱心想，明明是你不对在先，不过想起那为沈黜出气的黄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突然间对沈凉的意见也没那么大了。
“唔……对不起……”沈黜怯生生的看着他，又道：“要不……要不我来帮世子哥哥揉揉……？”
“我呸，叫我世子……”沈凉突然间也不是那么恼了，反倒是被无可奈何取代。
看着沈黜可怜巴巴的神色，沈凉哼了一声，拿过自己的书袋，又从里面掏出一本《道德经》：“你，今晚帮我把这个抄十遍，明天给我！”
雨朱不爽的说道：“凭什么？”
“他今天害我挨打，还害得我被夫子罚抄书，我手疼，抄不了，他不帮我抄谁帮我抄？”沈凉气势汹汹，想到早上在众目睽睽下挨打的那一幕，始终是觉得很扫面子。
“我不要。”沈黜说道。
“你……你敢！”第一次被人当面忤逆，沈凉愣了。
“我就敢……”
“你你你……为什么……？”沈凉也恼了。
“这个……娘说，哥哥叫我做什么都义不容辞，可是，你又说你不是我哥哥，我为什么要帮你抄书？”沈黜鼓着水汪汪黑洞洞的大眼睛，小声的说道。
“……！”沈凉多少有几分无奈，眼前这人，瘦瘦弱弱，傻里傻气，还有残疾，抡拳头打也不是，骂他也不是，说道理也不是……何况自己本身也没道理，但是不出心里的这口恶气，沈凉又觉得憋屈。
其实，那时的沈凉还是比较单纯的，抄《道德经》十遍在不爱读书的他的眼里，那简直就是酷刑。因为他一直觉得，用抄书这种刑罚去惩罚人是最好的了，自己小时候皮，总是逃课，王爷也不打他，就是关他到柴房罚抄书，日子久了，他便觉得抄书就是世间最大的酷刑。于是在学堂里，哪个龟孙子敢不听他的话，他就叫那人去抄书，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儿轮到自己去抄书了。
“唔……那……帮你哥抄回书吧……”沈凉像泄了气的皮球，终是小声的开口了，心里琢磨着妈的先忍忍，待他抄到哭爹喊娘的时候，就知道痛苦了。
沈黜连忙笑着捧过他手里的《道德经》，“哥哥放心，明早一定给你。”
没想到他一转脸这么快就答应了，沈凉又有些没成就感的哼了一声，起身就欲走，沈黜连忙道：“雨朱姐姐，送客……咦，姐姐去哪了……”
“我自己会走，切！”沈凉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雄赳赳气昂昂的跨出大门，他的书童连忙捧了书袋跟在后面，只听见沈凉突然“啊哟……”一声大叫，接着是他家书童“哎呀……”一声，什么东西重重的摔在门外的泥巴小院里了。
沈黜连忙走了出去，只见沈凉哼哼唧唧的摔趴在地上，那书童压在沈凉身上。
蓦一瞥房门口的地上，一小块地方光光亮亮的，像洒了油一般。
“疼——！”沈凉恼的一脚把那书童踢开，又骂道：“妈的，没看见我摔在地上，你还往我身上贴……你找死……”那书童在地上滚了半圈，慌忙爬起来，又毛手毛脚的搀扶沈凉起来，但见沈凉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什么破地方？我们王府怎么会有什么破的地方？地上全是泥巴，还那么滑……妈的不是人住的……”骂着骂着，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看着沈凉骂骂咧咧远去的背影，沈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缓缓，他开口道：“雨朱，你出来吧，我知道是你干的。”
雨朱这才从大树后面出来，手中还拿着小半块雪白的猪油，见沈黜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禁道：“谁叫他这么趾高气昂的？我摔死他！”
沈黜道：“下次记得在地上多抹点，前面最好再挖个坑。”
雨朱饶桡头：“一时半会没想到这么许多……不过公子，你比我阴毒啊……”说着，一抬眼，蓦然发现，沈黜右边的额角上有道疤痕，看颜色有些年头了。
自己天天服侍他，却为何从未发现？是了，是了，平日里他都用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今儿个要上学堂，不得不把头发都束起，所以那道疤才这么的显眼。
她不禁走了上去，一手托住他的脸，一手轻轻的抚摩那条伤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疼吗当时？”
雨朱轻轻的说，又对着那道疤痕轻轻的吹气。
沈黜只觉得她吹气如兰，额间暖暖的，很享受。他没有挣扎，只是任她心疼的抚摩，半晌才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雨朱叹息：“又是一件难以释怀的往事吗？”
沈黜垂下眼帘，低低的点头。
突然间，雨朱很心疼眼前的少年，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他究竟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他小小年纪，却这般有心府，究竟是怎样的一些往事使得他变得这样？
想着，雨朱垂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他的额头上：“今儿个，是你雨朱姐姐不好，惹得你不高兴。方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把答案想好了，你要听吗？”
黜儿摇摇头，雨朱却笑了：“答案就是，你与你娘既然不会因为我那风流的过去而看我不起，同样，我也不会因为你们的些许过去看你们不起。”
沈黜没有说话，却轻轻的望向雨朱，雨朱咧嘴一笑：“怎样，你雨朱姐姐的答案如不如你心意？”
沈黜哼了一声，挣脱她的手：“什么答案不答案的？快扶我进来吧，今儿还要抄书呢，倒霉死了。”
“哎——”见他面色如常，雨朱悬着的心缓缓的落下来了一些，慌忙跑进去准备笔墨去了。
第二日，雨朱挂着大大的黑眼圈随在沈黜身后出门，还不住的打呵欠。昨日，她与沈黜一直抄到大半夜。
本以为会在王府外面碰到等着拿抄书的沈凉，谁知道却见到了黄娇，只见她正骑着马在门口溜来溜去，见沈黜与雨朱出来，脸上红了红，又低下头去。
雨朱哼了一声：“不知黄小公子是在等沈凉，还是我家公子。”
黄娇没说话，她缓缓看了沈黜一眼，半晌才低声说：“其实……其实昨天放课的时候，我不是故意那种态度的……我……”话说黄娇其实还是个善良的姑娘，昨日回去以后，躺在床上回想起沈黜看自己的眼神，那丝失望，那丝落寞，黄娇总觉得是自己的冷漠与胆怯伤了他的心。她母亲曾经是青楼女子又怎样？他被人唤作痴儿又怎样？再说了，虽然人人都说他不是齐王爷的骨血，可是究竟是不是也没人知道，连王爷自己都认了他了，那不就够了？
黄娇觉得自己想通了，更加觉得自己第二天务必要去给他道歉。
这时，沈凉也坐着大轿，带着陪读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门了，居然在自家门口看到黄娇了，此时的她还坐在马上呆呆的看着沈黜。
看着她满眼的柔情，沈凉觉得心里格外的不是滋味。
“喂，我叫你抄的书你抄好没有？”沈凉不客气的冲沈黜大吼。
“你……居然还敢要人家帮你抄书……我告诉夫子去！”见他持强凌弱，黄娇又觉得自己该出手来伸张正义了，却见沈黜依旧是傻傻的一笑，从书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张：“哥哥，给你……”
“呃……呃……好的……”听见他在外人面前叫他哥哥，沈凉先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续而又觉得有失身份，正想发脾气，却见黄娇非但没有横眉毛竖眼睛的瞪自己，反倒是对自己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但见她笑着说道：“呀，没想到小王爷还是有些人性的，肯认这个弟弟了。”
沈凉怔怔的看着黄娇的笑脸，他觉得黄娇笑起来真好看，比她发飙的时候好看一千倍。
“黄同窗，你……你笑起来……真好看，真好看……”沈凉讪讪的说着，险些流出一道口水。
黄娇本想白他一眼，但是听见他夸奖自己好看，还这样看着自己，多少还是虚荣的脸红了。她一拽马绳，有些羞红着脸向前走去。
沈凉掀起衣摆就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道：“黄同窗，你慢点，我们一起上学去好不好……”
黄娇又哼了一声，有些愠的回头看向他，却见沈黜正扶着墙，在有些艰难的向前走，不禁心中同情心大起，当下调转了马头，回到他的身边。
一伸手，黄娇道：“沈公子，上马，我载你一程。”
“这……”沈黜怔怔的望着黄娇，脑海里蓦地回想起往日里的她和他。只是，一切都过去了，还不了原了。
“快上来呀，就快迟到了！”黄娇又喊了一声，其实她对沈黜这么热情，一来是对她心里有愧，二来确实是喜欢他的那张脸，三来，便是想用自己热情的行动证明自己绝不像其他人一般嫌弃他。
沈黜仍在犹豫，黄娇却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沈黜本就身子轻，加上黄娇是练武出身的，体力自是很大，手一拽，沈黜就轻飘飘的上马了。
“你父王也真是的，连个轿子都没给你准备，以后我来送你好了，反正顺路……”声音渐渐远去了。
望着一马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沈凉的心里格外的不舒服，他又想找人发脾气了。
一旁的书童很不识抬举的走过来：“小王爷，上轿吧，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上上上……上你个头，去，给我牵匹马出来，今天我骑马去上学！”沈凉咬牙切齿。
“这……小王爷，这件事要先禀明王妃，她允许了，小的们才敢……”书童被他吼得有些傻眼了，半晌才怯生生的说道。
“……！”一掀帘子，沈凉怒气冲冲的坐进了轿子，要不是要向叶老太傅交代，他早就将手中的那沓沈黜抄写半晚上的《道德经》撕个粉碎。
而此时的雨朱，心里也格外的不痛快。倘若事前，沈黜没有对她说黄娇是个女的，也许她还会觉得很高兴，因为公子终于有朋友了。
只可是，这黄娇是个如假包换的女的，而且长的还比自己好看……想着，雨朱又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在齐王府的大门槛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此间读书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