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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履霜,坚冰至 ...


  •   四日后。

      “大人!星魂大人!”

      星魂皱了皱眉,侧脸看向闯进云霄阁的大司命:“发生什么了?怎么连你也冒冒失失的?”

      大司命神色窘迫,瞥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的云中君,低头不语。

      星魂心领神会,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同徐福拱了拱手,自嘲道:“看来在下有麻烦了,恕在下先行告辞。来日得闲,再来找徐大人讨教炼丹之术。”

      徐福笑而不答,一名东向侍的弟子插了嘴:“左护法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何不说出来,我家大人也可帮衬一二。”

      星魂脸色极其难看,徐福立马瞪了那侍从一眼,骂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没点眼力劲!”

      骂完赔了笑脸同星魂拱手道:“星魂大人若有要紧事,下官岂敢耽搁大人?徐某的云霄阁是因大人来访才蓬荜生辉,还望大人日后多多来云霄阁小憩。”

      星魂冷哼一声,抬颚拂袖道:“我们走吧。”

      立于阶下的大司命匆忙跟了出去。两人刚出殿门,满脸带笑的徐福立马不笑了,恨恨一挥手把桌案上的茶壶杯子全扫到了地上。殿上侍女受惊跪倒一片,匍匐在地惶然请云中君息怒。

      “把东西收拾收拾就退下吧,别留在这惹大人心烦。”站在徐福身侧的弟子神色淡然下了命令,不知所措的侍女们听他一言,如获大赦,赶忙把地上狼藉胡乱收拾一番,匆忙退下了。

      “星魂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徐福脸色阴鸷,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云中君乃陛下赐予本座的封号,他一毛头小子仗着几年资历屡屡对本座不敬,本座岂能一忍再忍!”

      “忍,当然得忍。”那侍从摇了摇头,劝谏徐福道,“大人借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得陛下青眼,崭露头角如新月升空,自然遭众星嫉恨。可那星魂好歹担任国师多年,上有陛下信任,下有爪牙效力,大人刚刚得势,如贸然与他相争,只怕讨不到便宜。再有,大人若无法一招克敌,让星魂起了警觉,便是打草惊蛇,之后除他不得了。”

      徐福听他这么一分析,慢慢冷静下来,捏了捏山根长叹道:“阿仲所言甚是,是本座冲动了。阿仲随我多年,本座仍未能替你讨到一官半职,实在委屈你了。待本座博得国师之位,自不会亏待你。”

      唤作阿仲的青年闻言浅浅一笑,恭然作揖道:“那下官便先谢过云中君了。”

      另一头大司命跟着星魂出了云霄阁,刚离了殿门,便匆匆同星魂道:“大人,忘川弟子来报,易梦所在水牢被天宗的人……破了。”

      星魂听得太阳穴猛地一跳,勃然大怒道:“天宗?天宗的人来此地作何?!他们是什么东西敢来我阴阳家撒野?!这点小事何需来报本座?把来犯者给我杀了以儆众人!”

      “属下亦是这么吩咐下去的。”大司命神色窘迫道,“可弟子们说此番天宗来客非同寻常,是——是——”

      “是什么?”

      “是天宗掌门晓梦。”

      “你说什么?!”星魂震然道,“她怎么会来这?”

      “属下尚未查明。属下也是刚刚获悉便来禀告大人。”大司命强颜宽慰道,“大人不必烦心,据弟子们说晓梦破了水牢便走了,无需我们分神应对。”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倒是逍遥!”星魂“嗬嗬”冷笑两声,咬牙问道,“易梦人呢?”

      大司命低眉抱拳道:“属下也猜天宗此举与她脱不开干系,现已请人将她押至蓬莱殿,待大人审问。”

      “好,好,好。”星魂气极反笑,“我们便去会会这孽障,看看她有何说辞。”

      他一路疾走至蓬莱殿前,抬掌推门。易梦本坐在殿上,忽闻门声响动,继而芒刺在背。她浑身一僵,小心翼翼转过头去,看见那小矮子正太一脸杀气朝自己大步走来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慌慌张张从地上跳起,连退五步,躲到了阶旁一根柱子后边。

      “滚出来!”星魂大喝一声。

      这对峙易梦很有经验。她小时候犯了错,一见妈妈手持衣架从阳台杀进客厅,便会毅然决然放下手头的事,找最近的一张桌子作为屏障。

      要找她算账的人正在气头上,傻子才在这时候滚出去呢。

      易梦不敢从柱子背后走出来,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虚虚迈了一只左脚出来。

      “?”星魂目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去让她血溅五步,他聚气于手,顷刻间掌心便已泛出靛紫色的光芒。

      大司命见状赶忙拽住他的袖子,一边同易梦使眼色,一边道:“还不出来?!你要护法大人追着你绕柱走不成?”

      易梦觉得这比喻很不恰当。秦王被荆轲追得绕柱走时好歹腰带宝剑,她此刻可是手无寸铁啊。不过考虑到若星魂真想杀她,一根柱子大概也保不住她,易梦心底发虚,还是从柱子后挪了出来。

      星魂抬掌便劈,那紫气朝逼易梦而去,易梦心中大叫不好中计,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开始点歌,放的还是那一句“掀起你的头盖来”。紫气东来,易梦大恐,不曾想一直默然伫立在旁的少司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见义勇为,疾疾抬指,聚了万千叶片为墙挡在易梦身前。那堵绿叶墙虽为易梦挡过致命一击,但终究没完全抵住星魂的煞气,急景凋零散落一地,易梦也在怔神之刻被遗留的煞气击中胸口,往后跌摔出去,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痛呼。

      星魂发泄了满腔怒火,这会儿也慢慢平静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镇静:“起来说话。”

      虽然说掐头去尾,易梦在阴阳家待了不到四日,但她已充分见识了星魂的恐怖如斯。他像监督你搬砖的包工头,像不等鸡鸣就喊你起来踩缝纫机的周扒皮,像催着你改了几百版提案依旧不甚满意的甲方爸爸,像把刚刚呱呱落地的娃娃塞去幼儿编程班的家长——以一种易梦无法理解的迫切推着她向前。

      她是薛定谔的猫,星魂是迫不及待想把盒子打开的人。他对她有极大的兴趣,唯独不在意她的生死。

      易梦咽下口腔泛起的一阵陌生的甜腥,她只感觉喉咙不舒服,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吞了一口血。这厢星魂让她起来说话,她便乖乖从地上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对手指。

      “说吧。”星魂面露疲色,揉搓着太阳穴问道,“你与天宗的人是何关系?为何天宗掌门甘愿为你千里迢迢来此地?”

      被他这么一问,易梦算是反应过来,当即大喊一声:“弟子冤枉啊!呜呜呜我之前都没见过天宗的人。”

      “别呜。”

      “嘤嘤嘤。”

      “……”

      大司命抬指在唇间,朝易梦比了个“嘘”字,她这才乖乖噤声。

      “照你这么说,是那天宗晓梦闲着没事破我水牢放你出来了?”星魂阴恻恻一笑,“你以为本座会信?”

      “晓梦也是这么说的!”易梦急急打断。

      易梦话说得不明不白,星魂不耐烦道:“她说什么?说清楚点。”

      易梦见星魂给她解释的机会,匆忙道:“晓梦说她若破水牢放我出来,不管我如何解释,大人都不会相信——她的原话是,‘你以为星魂会信’?”

      易梦素来不冷笑,模仿晓梦冷笑的模样却是惟妙惟肖。看得星魂微微一怔,皱眉问道:“她此举为何?”

      “我不知道啊!”易梦委委屈屈道,“晓梦莫名其妙扬言要弟子人头落地。弟子欲以理服人,同她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要打打杀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弟子说了好久,说得口干舌燥,她沉默了半天,最后轻飘飘说了句她不是出家人。也是啦,看她那打扮应该是道姑,道佛不沾边嘛。”

      星魂听得头疼欲裂,撑了撑额道:“从头说起,从头说起。你在水牢面壁思过,怎么会惹上天宗的人?”

      “三日前弟子在牢里待得正无聊,忽见下方有人路过——弟子被关了一日,一日都没找到人说话了,弟子心下憋得慌,便忍不住同晓梦打了招呼。”

      “你是如何知道她是晓梦的?”星魂狐疑道。

      “挑染啊。”易梦脱口而出,继而讪讪一笑,改口道,“她……她的头发,弟子是凭她的头发认出来的。”

      “确有此可能。”大司命帮腔道,“据说天宗晓梦发色诡谲,或言是黑、或言是白、或言是灰,曾叫世人不解多时,而后才知其发色未有定数,因观者而异。”

      易梦闻之讶然,不由一阵腹诽,这是什么玛丽苏的设定,要变怎么不变彩虹色?只变黑白灰好无聊。

      星魂脸色暂缓:“接着说。你与晓梦打招呼然后呢?”

      “弟子喊了好几声,晓梦却没听到弟子的声音。弟子好不失落!但弟子没有气馁。第二日她又从下方过时,弟子声嘶力竭喊她,她还是没听见。弟子寻思她可能有点耳背,于是第三日她再次经过时,弟子……弟子斗胆舀了一瓢水,浇了下去。”

      大殿陷入一阵死寂,半晌后星魂开口道:“然后呢?”

      “然后我泼中啦。”易梦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变成了骄傲的神色,“晓梦就注意到弟子啦,她站在下方抬眼看弟子,弟子隔着缝隙同她招手。可惜弟子当时饿得头晕眼花,看什么都是黑白色,恍惚之间只有她是有颜色的。”

      大司命倒吸一口凉气:“天宗的天地失色。”

      星魂越发难以置信地看着易梦,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竭力保持镇定,追问道:“之后呢?”

      “之后她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一挥拂尘,弟子所在的水牢就碎掉了。”易梦对天起誓道,“真的真的!水牢是晓梦的拂尘震碎的,不是弟子破坏的……。”

      星魂又好气又好笑道:“水牢乃我阴阳家结界,岂是你想破就破得了的?!”

      “啊对对对。”易梦见这锅没扣在自己头上,很是感动道,“大人明鉴!虽说那晓梦破坏公共设施罪大恶极,弟子本不该与她同流合污,可弟子被困水牢以来太久没和人说话——”

      “你只被关了三天。”

      “呜呜呜,弟子在水牢里时时刻刻都在反省自己,弟子不该好吃懒做,不该不思进取,弟子后悔莫及,弟子度日如年。换算一下,弟子三年都没和人说上话了,所以一时糊涂认贼作父,认晓梦为救命恩人——弟子一时激动难耐,冲上去抱了抱她。”

      大司命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说话也有些不利索:“抱了抱她。”

      “结果晓梦一掌把我打开,冷若冰霜,不愧是道姑啊。”易梦感慨道,“然后就扬言她要弟子人头落地。弟子吓死了,弟子以为晓梦要对弟子痛下杀手,求她给弟子留个全尸别打脸,结果她说她才懒得动手,自有人收拾弟子。弟子不解,问晓梦何意,她冷笑一声,让弟子猜大人闻知水牢破后会是何反应。弟子觉得大人可能会大动肝火怪罪弟子,但弟子以为冤有头债有主,大人明察秋毫,必会听弟子解释……呜呜呜呜大人,你若真怪罪弟子,便是着了晓梦的道啊!弟子最多只是寻隙滋事,她她她才是破坏设施的那个。”

      眼见星魂手中再次有煞气涌现,大司命忙推了推易梦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你出去吧。水牢既毁,你回屋面壁便是。”

      就等你这句话了。易梦不敢再做逗留,溜之大吉。她撒腿狂奔,跑出了50米冲刺的果决,跑出了800米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一路从蓬莱殿跑回住处,终是寻得了喘息之机。

      易梦扶着庭中树休息了一阵,这才慢慢平缓了气息。正放松之际,忽在纷纷扬扬的白樱里发现了一朵粉色花瓣。易梦好奇地伸手去接,不曾想指尖轻轻一搓,那抹红色竟从花瓣上褪了下来,沾染上她的指尖。

      是血。

      易梦大吃一惊,猛地后退,右脚踏入树下那口温泉,脚踝入水之际,未感温热,却是寒如易水。

      她诧异低头,刚垂了首,便听一熟悉人声道:“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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