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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薄罚不为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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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虽凭三寸不烂之舌让大、少司命有所动摇,但她们侍星魂久矣,再加上现在又未成定局,两位司命都是持观望姿态——不愿为难陈平,但也不敢贸然违抗星魂的号令。
陈平倒也知趣,除了在被软禁之前与月神见上一面之后就再没出过方丈阁,每日早上与晚上还会主动与守在外边的两位司命打招呼,无声地表示自己还在此地。
这一点上陈平不像其余被看押的囚犯,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身上的蛊毒未解跑也是白跑,所以不会想方设法地往外逃,倒是叫大少司命感到格外省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位司命越发宽心,陈平却是越发不安。他这么一禁足,不单单是外边的消息传不到他手上,他手里的消息也传不出去,仿佛一介耳清目明之人突然被塞住耳朵、蒙上眼睛。
陈平寄予白凤的书信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搁以往陈平能气定神闲慢慢等,如今他与外界的联系被强行切断,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忐忑。可与此同时他亦清楚,越是危急的时刻,越是得摆出胜券在握的模样。
若事情出了差错,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还能待在方丈阁吗?
因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陈平长长叹口气,望着阁顶房梁,看着看着只觉得它像一把横悬于空的利刃,随时能落下来让他身首分离。陈平摸了摸脖子,觉得再被这么关下去怕是离疯魔不远,遂起身走至门外,他想同大司命攀谈聊以解闷,却发现守在门外的只有少司命一人。
“司命午好。”陈平向少司命问了好,眼睛瞥了瞥大司命以往常站的位置,“怎么不见大司命?”
少司命不能言语,但抬指为陈平指了指瀛洲堂的方向。
“大司命去见星魂大人了?”陈平不自觉向前了一步,才迈出前脚,便被少司命伸手一拦,她轻轻摇了摇头,遮掩面容的紫纱也随之微晃。
“失礼,我并不是想趁机逃脱。”陈平乖乖往回退了一步,少司命的脸色也因此缓和下来。
她指了指瀛洲堂,又指了指大司命所站的位置。一般人定是看得云里雾里,陈平却瞬间猜到少司命想表达的意思,试探着问:“你是说是星魂大人召见大司命,而非她主动去见星魂大人。”
少司命点了点头。
陈平不予置评,只是凝望着瀛洲堂的方向看了半晌,神色不悲不喜道:“无论是星魂大人召见她,还是她去见星魂大人,变数都来了。”
他顿了顿,脸上带了一丝费解与自嘲的神色:“若是好消息,我应该会被特赦。若是坏消息,我应会被处置……如今我竟勘不破这变数对我来说是凶是吉,也只能看大司命带回的消息是什么啦。”
言罢他一捋衣袖,就地一坐,静等大司命归来。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后,一袭红衣出现在方丈阁前院,陈平起身行礼,寒暄的话还来不及说,便见大司命疾步上前,凑近他低声道:“才收到罗网的消息,公子扶苏离开了儒家。”
陈平见大司命脸色沉沉,从“才”字中听出了非同寻常的地方,忙顺势问道:“公子扶苏是什么时候离开儒家的?”
“五日前。”
“五日前?!”陈平呼吸一滞,刹那间只觉他布下的整局棋全乱了。他脸色不由白了几分,单刀直入问道,“易梦死了吗?”
“这便是奇怪的事情了。中车府令麾下的乱神借以剑论道的时机刺伤了张良,按理说他应在三日内毒发身亡,可儒家却毫无动静。起先中车府令还怀疑儒家是秘不发丧,委托公孙先生上门走了一趟才得知儒家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大司命停了停,慢慢道,“有此结果只有一种可能,与六剑奴过招的是真的张良。易梦未与张子房易魂。”
陈平听易梦没死,悬着的心往下放了放,又忍不住惊异道:“那她能上哪去?”
“看来大人并非有意同星魂大人撒谎,你是真的不知道。”大司命注视着陈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大人不知,我们又如何知道?星魂大人本来还指望能从大人这听到合理的解释呢。”
陈平神色忧虑道:“这下糟了,中车府令必会找阴阳家兴师问罪。”
“这便是星魂大人今日召见我之事。星魂大人托我给大人带个口信,若大人无法在中车府令来阴阳家前取得焱丹的解药,阴阳家不得不把大人交由中车府令处置。”说着大司命侧开了身,“在此之前,星魂大人准许大人离开方丈阁去寻焱丹的解药。”
“我上哪寻焱丹的解药?”陈平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久久收不到白凤的回信。若易梦未与张子房易魂,这归魂卦便不会是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大可以独自服下焱丹的解药,作壁上观看阴阳家的笑话。”
眼见脱离掌控的机会就这么没了,大司命心有不甘,双眉紧蹙道:“此局就没有别的破解之法?”
“死局。”陈平遗憾地耸耸肩,忽而一笑道,“星魂大人或许以为把我交由中车府令,阴阳家便能逃过此劫,他把这事想得太美了。若阴阳家负我,我必负阴阳家。”
大司命听陈平口气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小心翼翼问道:“阁下何意?”
陈平不惮将自己的算盘透露予大司命,坦然答道:“若我被交由中车府令,我会告诉赵大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易梦这介人物,我是在阴阳家五大护法的授意下无中生有,杜撰此了一名女子以交差,这便是为何没有人能找到易梦的原因。”
“你是想拉整个阴阳家给你陪葬?”
“黄泉路上不孤单,青春作伴好还乡,司命何须如此惊惶?”陈平揶揄她一句,才敛了笑正色道,“司命听过一句话没有?不破不立。我欲将阴阳家拉回正道,只有两种救法。散而归宗,抑或灭而后兴。如今既然无法从内打破束缚以散之,只能诉诸另一种方法。”
他话音刚落,只听院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陈平闻声抬首,激动得浑身一颤,仿佛在一盘死棋中瞅见了一线生机。他欣喜若狂,顾不上与大司命与少司命打声招呼,跑下阶冲过小院,一边喃喃着“天不绝我”一边张了双臂就要去拥抱天降救兵。
白凤不退不避,待人到跟前不紧不慢抬起手把陈平拨至一边,开门见山道:“我要的东西呢?”
陈平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仍想要归魂卦?”
白凤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什么玩笑吗?”
这是什么玩笑吗?陈平也想问白凤一样的话,他稍一思忖,忙将白凤往屋中引:“大人请,进屋说。”
白凤的视线越过陈平的肩膀往方丈阁瞥了一眼,陈平知他是在忌惮阴阳家两位司命,于是上前同她们商洽:“烦请两位司命暂先退下,容我与他一谈。”
大司命压低声音同陈平道:“若我们趁此时联手拿下他——”
“使不得。白凤此人服软不服硬,擒他只会适得其反。”陈平赶紧打断她,恳切道,“还请两位稍加回避,事后下官必将所论之事一一禀报。”
大司命稍一思忖,退了一步却也没完全妥协:“我们就站在院门口。”
“也好。”陈平无奈,回身去请白凤进屋。陈平颇为自觉地站在前边,白凤则若即若离随着陈平。陈平这么站前是为了打消白凤的怀疑,白凤这么站是为避免屋内有埋伏,两人对此站位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进了屋。
甫一进屋,陈平便将门掩上,赔着笑同白凤道:“司命多疑,我赶不走她们,大人见谅。不过大人无须担心,在下以项上人头向大人保证,我们说什么她们都听不见。”
白凤听陈平的声音不似先前清澈,莫名浑厚了几分,若有所思道:“这是人宗的传音术?”
陈平恭然道:“大人见识非凡。”
白凤没耐心同他寒暄,又问了一次:“我要的东西呢?”
这一次陈平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卦递给了白凤。
白凤扬了扬眉,收下符卦的同时也拿出一瓶药:“你就不怕我收了归魂卦却不把解药给你?”
“怕。”话虽如此,陈平却面无惧色,指了指白凤手中的符卦道,“然普天之下唯有月神大人知如何用这归魂卦,大人若不愿把解药予我,这道符卦拿也是白拿。”
“你的意思是若易梦要归魂,需月神出手?”
陈平眸中微微一亮,白凤的疑问恰好证实了他的猜想——那张易魂卦还是被易梦用了出去。陈平瞬间有了底气,怡然点点头道:“是,大人手中这张符卦是下官与月神愿与大人合作的诚意。”
白凤哂之,随即将手中药瓶倒出一颗扔予陈平:“这是我的诚意。剩下的药待易梦归魂之后再说。”
陈平以指尖夹住药,用一块方巾包好收下,神色恭敬道:“流沙赤练与医家端木蓉破蛊的水平实在高超。阴阳家为求解药牵连了大人,实在抱歉。下官本以为大人收到下官的信会勃然大怒找下官问罪,不曾想大人竟恬淡处之,反应平平。”
“我并非收到你的信时才知道自己中蛊。”
“哦?”陈平来了兴趣,“是什么契机让大人知道了?”
“阴差阳错。赤练曾同我下毒,她的毒却对我不起作用,那时我便知道我中了更厉害的毒。”白凤平静道,“不过你的信也不算白寄,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想到是你下的手。”
“云中君为拉拢流沙不择手段,在下无可奈何。”陈平说完托词,又行一礼道,“但未择明主而侍,到底是在下之过。在下心中歉疚,特为大人备下薄礼一份,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说完陈平从袖袋拿出了一块扁平的黑色长方体,只消一眼白凤便认出了这样东西。他脸上的轻蔑之色一扫而空,用了几分定力才没暴露对此物的渴望,矜持地抬手将它拿了过来。白凤把它拿在手上翻转几圈看了个遍,那块外壳依旧昏昏暗暗不露一丝光亮。
实际上白凤是在研究如何让手机的屏幕亮起来,陈平却误以为白凤是看不起此物才会随意摆弄,他连忙介绍道:“大人别看它外表平平无奇,却是一样价值连城的法宝。先前公输先生来阴阳家做客,左护法请他赏鉴过此物。你猜公输先生怎么评价它?”
白凤微微抬了一下眉毛,陈平兀自说下去道:“公输先生直呼此物乃千年一出的神器。箭簇射不穿,毒液渗不透,非但能扛剑砍刀劈,更重要的是其身轻巧,带在身上几乎不会为它的重量所累。唯一的弊端便是此壳太小,无法像盔甲一样罩住全身,只能当护心镜来用。”
“……”白凤知道此物无论如何与护心镜扯不上关系。谁家护心镜会唱歌啊?奈何他也说不清楚这东西的具体用途,只能木然点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
“星魂大人本想把它赠予蒙恬将军,又恐此物不祥,最后还是没送。”
“此物怎么不祥了?”
“此物是易梦的呀。”陈平忍不住笑道,“她给阴阳家惹了那么大的乱子,左护法以为她的物什要么大邪要么大凶,在下以为有必要事先告知大人一声,省得日后大人从别处知晓此事,反倒怪我居心叵测。大人若是忌讳——”
“我不忌讳。”白凤说着便将东西收了。
“大人果然是洒脱之人。”陈平为之动容,望向白凤的神色多了几分钦佩。他犹疑再三,还是开了口,“在下有一个问题想问大人。”
“我为什么要回答?”
“大人无法劫月神大人为易梦归魂,只能带易梦来找月神。然大人以为你带易梦回阴阳家,还能离开吗?阴阳家正愁无法向中车府令交差,大人与易梦一旦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陈平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但若大人能答在下一问,解我此惑,在下愿助大人脱身。大人以为如何?”
白凤沉吟半晌,开口道:“你问吧。”
“不是什么难题,大人宽心。”陈平见白凤一脸警戒,笑着宽慰了他一句,而后将盘桓在他心头已久的疑问问了出来,“垂危之人万千,大人为何独救易梦?”
“这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
“大人那时没答啊。”陈平耸耸肩,语气有些委屈,“大人不仅不答,反倒质问在下此事与我何干。”
白凤冷声道:“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是与在下无关。”陈平表示认可,继而狡黠地眨了眨眼,“那大人答不答呢?”
白凤深吸口气才按捺住同陈平动手的冲动,他抿了抿唇,终是开了口:“我不是在救她,我是在救自己。”
陈平不明所以,好奇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或以为此荒谬,然我所言非虚。”白凤停了停,闭眸长嗟,“唯有同她说话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