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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子当以四海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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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此届最隐姓埋名的皇嗣,这十七年中我除了必去的太学,其他时间鲜少有出宫的经历。对这道门自然不熟。
出了宫后我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条颇为杂乱的街道,此刻街边上除了几家干货店面还开着,就只余青石板上随处可见的烂菜叶子了。
我们踏上街道,才发现有不少老妪正佝偻着腰拣地上被遗弃的菜叶。
我小心地避过脚边的菜叶,淌着湿答答的路面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皇姐回头,看到了我来不及对调整的表情,轻笑了一下
“第一次见着这场景吧?”
明知故问。
“还没到呢,我们还要过几条街。”
我点点头,走到她的身侧。
“这墉城玉瓦华楼,金尊佳酿美人不休,素来是天下人为之神往的地方。”
出了宫后她笑得就多了许多,声音和着风轻飘飘的。
“可是你看,在这样一个地方,却还有人要靠拾剩菜烂叶过活,若是有人闻名而来,见了这样的场景,会作何感想?”
“理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出入的,他们想去的是他们心目中的墉城,不是这里。”
“对,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向往,可这仍然是整个有熊最繁荣的地方。”
我不明所以听着她的话,脚下却不停。
再停下时我们已经位于城郊了,高耸的城墙向两边延展开来,我左右仔细看了许久,都望不到尽头。城墙上有一两列巡逻的士兵,此刻正散漫地往前走着,他们手上的长矛举向不同的方向,面上挂着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庄重又好笑。
再往前一些就是东门。我远远的看到有四列士兵把守着,欲往前再行时皇姐却停下了脚步。
“你看那些乞丐。”
她头微微偏了一些,我顺着她的方向,果然看到好几个乞丐横七竖八的坐在那里。
“这里是青龙街,墉城四街之一,代表着天家威仪,可是现在居然会有人在这里行乞,你信不信若没有卫兵出来赶人,这里的乞丐能凑成一个营?”
“……”
我们没再继续往前走,她领着我延着城墙边上的木梯爬上了城墙,在一处瞭望台上驻足。
“我年幼时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经常唆使凌烟带我出宫玩,那时我最喜欢来的就是这里。”
我依稀记得凌烟是她以前的侍女,一个很和煦的女子,后来犯了事被杖责而死。
“因为站在这里可以鸟瞰大半个墉城,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夜晚,那万家灯火的盛景,看了才能算是来过盛世。”
我听着她的话,极目远眺,只看到西斜的太阳,和城中最近的几条凌乱的街道,还有那些见缝插针一样的乞丐,只见他们三五成群的蹲坐在地上,里面混杂了许多老弱妇孺。
丝毫没有一丝盛世的样子。
“怎么这么多乞丐?”
我自言自语道,皇姐却回头直视着我。
“他们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流民,也可以称之为乞丐,他们的家乡要么跟北境和云洲一样被他国侵占了,要么是经历了灾荒。”
“你以为这就是很惨了吗?其实不然,其他有地可耕的平民,日子也不好过,你也知道父皇是个什么德行,修建行宫攒劲得很,天下之珍奇他都想收罗出来,国库被他挥霍得所剩无几,加之朝廷的人沆瀣一气,个个的腰包填得鼓鼓囊囊的,那些银两自然得有个来路,是以这赋税连年增重,种出来的粮食不够缴税的人家多得是。”
她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过这些话了,我惆怅之余,也集中精力去听。
“墉城如此,有熊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更遭。阿珉,你即将接手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
她的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上,明明我们离得很近,我却觉得她的声音很飘渺。
“王者当以四海为家,万姓为子,他们不论是朝臣,是商贾,是农民,还是乞丐,都是你的子民,他们半生的生计与你的任何决定有关。”
我怔忡地看着她,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这个皇位不是我能决定的,任何人都能将我从那个位置上拖下来,可大难临头,他们却又视我为神明,将我推至刀锋之上,让我做那个骑虎难下之人,我并不敢认为他们是我的子民。
心中不忿,我将头别往一边,不去看她复杂的表情。
我就是个没了娘且爹不疼的孩子,他们施加在我身上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切,都有他们自己的目的。
可当我看到那些被巡卫兵驱赶的乞丐时,心弦又忍不住颤动。
他们何尝不无辜?
无论当权者是谁,他们的日子都一样凄苦。
我能让他们好过一些吗?
这样的想法如同星火,在我的心中转瞬即灭,却灼得我半晌没回过神来。
“我要去乌支了。”
“嗯——啊?”
“求和的使臣来信了,说是将瑜洲割让给他们再奉上三百万两黄金只求乌支能够休战五年。这已经是有熊能给出的最后条件了,他们还不满足,还想把剑洲也要去,剑洲的利害我先前与你说过,断然不能割出去。他们只得派出一个和亲公主,掰扯了半天乌支才勉强答应。”
“这件事我为何不知?”
难道当皇帝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事情发展的?
果然这皇帝当真是没意思。
“你不知道?”
“今早朝会时赵谦才说使臣快回来了……”
闻言,我皇姐悲痛欲绝的脸上几乎是一秒转变。
“李子珉,我是真不知道你平日在明堂殿里都在干些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使臣早传了好几封文书,你是不是得等到墉城失守才知道有熊亡了?”
“呃…………”
明堂殿里那么多奏折…
见她以看废物的眼神看我,我辩驳的话语全堵住了。
“你简直……罢了罢了…回去了!”
我见她欲言又止,忙摆出一脸悔不当初的神色,她恨铁不成钢的剜了我几眼,气倒是消了些。
“你六姐自幼便拜入净岳宗修行,许多年都没回来过,其他姊妹又都还年幼,我是最适宜的和亲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