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无暇》渡瑟

12、元夕夜

　　墉城赵家已经有两三百年历史了，据传第一任家主是个书生，文涛卓绝，辅佐过有熊三任国君。后续出了十多位宰相，还有几位内阁耆老，可谓有熊股肱世家。
　　赵谦身为赵家当家人的兄弟，不知为何会与赵家闹僵，我要迎娶的女人，却不姓赵，不过问题不大，赵谦让我娶，我便娶了，左右我和人家连照面都没打过一个。
　　元夕是我生辰，以往四姐在时，哪怕我再怎么惹她生气，这天晚上她都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如今她不在，加之在青阳殿中待了一天，回过神来时已经入夜，我放下手中的书简，赵谦听见动静后侧头望向我，手中的玉珠被盘得润得能滴出水来。
　　“云琛兄，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他比我四姐还年长一些，加之这段时间他对我倾囊相授，我觉得于情于理我都该称他一声兄长的，可是这又不太符合礼制，于是每次唤他都有些纠结。
　　我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再看他时他仍转动着玉珠，目光盯着我手下的书简。
　　“咳咳，今日元夕，你陪我走走吧！”
　　他这才从案几上下来，走到我的面前，手上一扬，那珠子便被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特极羊脂玉，怎么乱扔呢？”
　　我嘴上念叨，珠子在手中转了两圈，又到了他面前。
　　“给你的，别转笔了，甩一身的墨水。”
　　他略嫌弃地扫了一眼我的胸襟，我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果真看到金盏色的衣襟上有不少墨团。
　　“……”
　　我面上一热，将玉珠收好便迅速起了身。
　　“容我换身衣服先！”
　　话没说完，我人已经跨出了门槛。
　　待再回来时我却在门边停住了，这种情况进去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呢？毕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干出这种事情他会不会认为我心智不成熟或则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直接放弃我了……
　　“在纠结什么呢？”
　　我手恨不得能打个节交织在一起，被他一出门就看了个正着。
　　完了完了，本来就很忐忑的心思，现在直接表现在我脸发烫上了。
　　“我有认真看典籍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止今天。”
　　“嗯！”
　　这个嗯字就很妙，既让人觉得他是认可，又让人怀疑他多少带了点怀疑态度。
　　“陪我去趟羲和宫吧！”
　　“羲和宫是内宫。”
　　“没事，有我呢！”
　　于是我带着这份尴尬，领着他往羲和宫走去。
　　借着节日的氛围，宫里也热闹了许多，宫道上来往的宫人面上都沾了些喜色，给我们请安时声音顺耳多了。
　　岁喜今日被我放出去探亲了，只余下春华秋实两个宫女跟着我们，没了许多束缚。
　　“兄长，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早先的尴尬已经被夜风消磨得所剩无几，我借着月光，侧着头看他。
　　他也不避讳，这一点我是十分敬佩的。
　　“你说？”
　　“父皇已经驾崩快一年了，宫中众位嬢嬢还没有个好去处，让他们去静宁庵多少有些残忍，他们在这宫中待了大半辈子，末了还没有个自由，太过辛苦了些。”
　　“你想将她们外放出去？”
　　我点点头，看着路边的碎星花，继续说道:
　　“我想给她们个选择，愿意出宫去的就给她们一笔钱。”
　　“这想法也不算多大胆，可以一试。不过估计不会有多少人会出去，有熊国库又不是快亏空到连几个妇人都养不活了。”
　　“也对，那我再考虑考虑。”
　　我双手交合在一起摩挲了片刻，才道。
　　羲和宫如今无人居住，只在主殿中点了几盏灯。其他地方被梧桐遮住，暗得很。
　　守宫的小太监见着我们，惊得从石阶上跳吓来，哆哆嗦嗦地要行礼，我抬手阻止了他，并令他又多加了几盏灯，便径直往小厨房中去了。
　　赵谦跟着我，到了地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四处翻找。
　　“还好有面！”
　　我从柜子中将半袋面粉搬到案上，又翻出几根萝卜。
　　“你们俩会生火吗？”
　　我回头问伺在门口的春华秋实，她们愣了一下，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便示意他们将火堂给添起来。
　　又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去，摘了两棵几棵脆嫩的白菜，拖泥带水地带进厨房，若是四姐在的话，一定又要揪着我耳朵骂了，这是她精心种的白菜，平日里都是一片一片叶子地摘，宝贵得很，我一次直接给她连根拔了俩。
　　和面这事对我来说很简单，三下五除二便将大半份面粉团成了团。
　　等面发酵的同时，白菜也被我清洗得干干净净。
　　“陛下这是要做甚？”
　　赵谦已经寻了个凳子坐下，宽大的衣摆铺在地上他也不在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看不出来吗？我煮面啊！”
　　我莫名其妙地瞪回去，这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想到陛下还精通庖厨之道。”
　　我已经习惯了他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了。
　　“我只会做些简单的，比如煮面。”
　　他颔首，又不说话了。
　　“你要是觉得这里闷得慌，可以出去透透气的，喏，院子里有棋盘。”
　　“这里挺好的。”
　　他手上的玉珠送给我了，此刻手上什么都没有，只得将手搭着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我没再管他，水开了，我忙着鼓捣面团呢。
　　没多时我便将面团变成满面一锅面条，白菜不宜煮太久，等快要出锅时我才将其尽数放进锅里。
　　剩下的白菜梆子我竭尽所能地将厨房里的调料都加了个遍，也算是个菜了。
　　面被我分成四碗，没加太多东西，吃起来味道淡淡的，就是图个仪式罢了，我心想着。却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条件有限，面也不是很劲道，大家多担待！”
　　春华秋实哪会说什么，纷纷表示味道很好。
　　“还不错，就是盐少了些。”
　　难得赵谦不抬杠，我竟一些不习惯了。
　　“我下次多放些。”
　　“嗯。”
　　他低头慢条斯理地将面尽数吃完，汤喝了几口，歇了歇，终还是将其喝完了。
　　春华秋实见我们全都吃得精光，自然不会有剩下的可能，末了还包揽了洗碗的重任。
　　我很欣慰，于是带着赵谦先走一步。
　　“兄长，元夕安康！多谢你陪我过生辰！”
　　这话我说得很真诚，真心实意想感谢他，毕竟别人今日都在家与家人团圆，吃元宵，他却与我在这偌大的宫里翻典籍，连个元宵都没见着，还不得已吃了我煮的面……
　　“那臣便祝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点点头，开怀地笑了笑。
　　东方青龙已能隐约看到轮廓，明月皎皎，愿今年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