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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殿下,醒了么?”
      “进来。”
      齐总管大步流星推门而入,杵在我的床前,拧着半截秃眉,苦大仇深。
      “怎么了?”我拉开帐子,闷声问。
      “昨日隔壁搬来了一户姓萧的,老奴觉得……”
      “是景渊。”我淡淡道,然后自床上爬起来,齐总管立即伺候着穿衣洗脸,顺便帮我梳了头发。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他梳得精细,我倒不耐烦了,“早两天让你收拾东西,都拾掇齐全了吧?今日,你同我启程去杭州,让春总管留下来善后,把宅子卖了。”
      “咦——”齐总管一呆,“真去杭州?老奴还以为殿下是说笑的。”
      我抬起眼皮子睇着他,冷道:“说笑?我有哪门子心情跟你说笑?怎么着?这扬州还住出感情来了?”
      “殿下,你为何要躲着他……”齐总管愤然道:“他还有脸……”
      “住嘴!”我重重一拍案子,连带着喘了喘,吓得齐总管立马噤声,抚着我的背平气,喃喃自责道:“殿下别动怒……”
      好半晌才顺了过来,“是我对不起他——”语调太轻,渐成残响。
      “殿下,是他对不起你。”齐总管以为我气糊涂了,纠正道。
      “是我对不起他——”我再次郑重言明,泄愤一般。
      齐总管手一抖,不敢再言,看着他噤若寒蝉的样子,我一下子没了脾气,只得挥挥手打发了他:“去吧,备车,午后出门。”
      自打来了扬州,我便一直半死不活,喜怒无常,恼起来见人打人,见物砸物,如疯似癫,除了齐总管同春总管,其余人见了我都是远远绕开。
      其实,我只是苦闷罢了,生不出任何闲情逸致,每日里能做的事也便是画画等死,时间一寸一寸地挪,过得太慢,像一把刀钝钝地割着肉,刚割下去一寸,夜里又缓好半寸,日复一日,心如油煎,恨不得一觉醒来就是风烛残年。
      有阵子,我迷上了数白发。每天早上叫齐总管来数一遍,若是比前一日多,那今日一定会太平地过了,若是少,必会郁气难平,自叹着为什么我不能像伍子胥一样熬白了头,不,一夜油尽灯枯身归茔冢就好了。
      如此苟且,自愧为人。
      “殿下,车备好了。”
      “哦。”我应了声,扶着门框出来了,许久不见日头,刚出房就被阳光刺着了眼睛。
      “殿下不换件衣服?”
      我瞧了瞧身上那件素极的白袍子,皱巴巴的,还沾了墨迹。
      “算了,没必要。”——避不见客的人穿了给谁看?
      齐总管搭手扶了我一把,我心慌气喘,这一年来思虑过重,且不受补,年少时尚且好些,练些武功强身,可如今功夫全废了,终日窝坐,自暴自弃,竟似老了许多。
      我,三十五岁了啊!岁月苍苍,生死茫茫。
      “老,老爷,留神——”府门处,齐总管艰难地改了口,一打帘子,身旁立即拥来几个小厮,半推半顶,好歹搡了我进去,屁股还没坐下,就听一声呼,“老爷——”我拉起车帘,只见春总管一下自府门口翻了出来,像个肉团子,呼呼生风扑到我车前来,急赤白脸的。
      “怎么了?”
      他吞了口口水,道:“院墙给人砸了。”
      “嗯。”我一时间没反映过来,以前的三十多年就住过仨地方,一个是宫里,一个是庆王府,一个是普庆寺,全是闲人免进,生人勿近,侍卫们更恨不得用铁笼子罩起来护我周全,砸墙?就算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干。
      “下人们一看墙被砸了,然后两方揪着打起来了,隔壁的倒也硬气,府里倒下了三个,那边也躺了四个,只怕是……”
      我这把子人全是从庆王府里带出来的,身经百战可能算不上,顶尖好手也可能不够格,但是一个人顶三四个寻常护院还是没问题的,今日竟然让人放倒了三个。
      “哎!”我叹了口气,景渊分明是找茬来了,“把人叫回来,然后把墙补了,你找个人送点药费过去,迅速把宅子出手,我同老齐先去杭州……”
      话没说完,春总管就悲鸣了,“老爷,你这是唱哪一出啊!隔壁都把刀架起来了,说老爷不去就剁了咱的人,要把手指头一根根砍下来呢!”
      “不会的!”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心中酸痛,遂一落帘子,吩咐齐总管赶车疾走。
      “别啊!老爷,你听听——”春总管不依不饶,拉着缰绳不松,赶得马当即就在巷子里转起圈来,一个失蹄,车撞在了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轰隆一声,撞断了辕轭,擦伤了马,马儿受惊一下子撩起蹄子,我在车里被甩得晕头转向,就听着车外呼喝、马嘶声大起,竟然坐也坐不住了,如身置狂浪。
      “你——”我气急,跳下去,踉跄着走两步,看到车也坏了,马还打着响鼻,不由分说便抽出马鞭来,春总管见我来势汹汹,瑟瑟抖了一下。
      啪~清脆的很,像是雪天里压折了枯枝,门前听差的全吓得闭了眼,知道我今日怒极,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顿。
      噼噼啪啪,鞭子抽得响,马叫得凄厉,一众人睁了眼,只见我一手挽着缰绳,一手甩着鞭子,打得马儿直跳,春总管同齐总管同时张了张嘴,没胆来劝。
      打了半盏茶的功夫,我累了,大汗淋漓,丢下鞭子喘了许久,恶狠狠地道:“把墙砌起来,以后谁要是再招惹隔壁的人,仔细他的皮!”
      “那指头……”春总管没完没了,追问道。
      “等真剁了再来找我,一百两银子赔一根手指头。”丢下句硬邦邦的话,我便背了手佝偻着回去了。
      齐总管摇了摇头,顺势拉住春总管,有那么一言半语地飘到我耳眼里来:“殿下是怕见人……你逼他也没用……”
      是,我是怕见人,自从得知景渊还在扬州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鸟不拉屎的西北地界去,只求能逃他远远的。他没对不起我,我也没对不起他,只是月老绑错了红线,还打了个死结,而我们没办法解开罢了。
      ……
      入夜时分,门外金鼓齐鸣响彻云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如针刺脑。
      “春总管!”我大喝一声。
      “老爷,怎么了?”
      “谁在外头唱曲呢?让她们滚!”我头疼得厉害,口气也极暴戾。
      “那个……萧府请了苏州的清吟小班,台子就摆在咱府门口,老爷日里说了不让同萧府冲突,我也不敢赶……”
      “算了,下去吧。”
      十番鼓《醉仙戏》,箫笙唢呐,云锣木鱼,响如裂竹,气势虽壮,但曲糙难以入耳。我光着脚下了地,铺开绢帛,刚描了三笔就心烦意乱。
      景渊,真是铁了心要迫我出门啊!不然以他那挑剔的耳朵,怎么能听得进这种清吟小班的音色?
      十番鼓唱罢又是小三弦,唱曲的人精熟九宫,小喉咙最佳,听久了也便不觉刺耳,倒上一杯冷茶,甚至还能跟着哼哼几句,坐了许久,听遍南北曲,清唱鼓板,不知不觉中竟然靠在榻上沉沉睡了,这一觉,无梦。
      一年来夜夜如坠十殿琰魔的阿鼻地狱,跟着那道胸口插剑的白影渡过了其水皆血,腥秽不可近的忘川河,眼睁睁瞧着他回身淡淡一笑,尔后堕入虫蛇漫布,惊涛滚浪的河中被铁狗铜蛇争抢而食,鲜血四溢,身体缺残。每每此时,我就会大叫一声醒来,被褥皆湿,一眼眶全是啓澜淡淡的温和笑意和被分食争抢的惨状。
      尔后便是一夜瑟瑟无眠。
      可是今次,我一睁眼就已日上三竿,下意识愣了愣,做噩梦做习惯了,睡得酣畅,反有不适。
      “殿下……”齐总管乌着眼眶,应是一夜无眠,看我精神俱佳,不禁戚戚然道:“总算醒了,看殿下睡得香,我就没敢打扰……”
      “又是什么事?”我一把接过齐总管捧着的帕子,擦擦脸问,好容易清吟小班歇下了,景渊又出什么幺蛾子?自打他来,真是永无宁日。
      “府门让人堵了。”
      “堵了?怎么个堵法?”我很好奇,当初挑中这块宅子就是够清静,门前抱塘,景色亦佳。
      “萧——萧府的下人说萧——萧大人,不,萧老爷……”齐总管小心谨慎,显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景渊。
      “就叫萧老爷吧。”景渊也三十岁了,担得起一声老爷。
      “萧老爷说这地方太冷清了,所以就命人去闹市买了许多摊子回来,然后全部摆在了府门口,殿下,什么卖馄饨的,卖梳子的,卖烧饼的,简直让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庙会似的人山人海,今天春总管几次派人出去买菜,回回都被挤回来……”
      我拖着茶盏的手一顿,景渊可当真胡闹。
      “夜里去——”
      “没用啊!萧府的下人说了,他家老爷最爱好晚上瞎折腾,晚上还有夜市呢!殿下,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这大热天的府里也不存生蔬,堵上三天可不就断了菜了……”
      “熬一熬,久了他便厌了……”我挥挥手,依旧做缩头乌龟。
      谁知,这一熬就是七天。
      七日后,萧府忽然传来消息:萧老爷收陪房了,收的是扬州头一号风流男色,名唤清安少,行的是披红娶妻大礼。
      扬州城震动,我目瞪口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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