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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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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刚刚灿王爷正是跟朕表示,愿与燕颖联姻修好,求朕将你指婚于他。”昭帝与西桐静立在帐外,夜色渐浓,空旷的原野春寒料峭,却愈发映衬着满天星斗的闪亮。
西桐此时的表情已不若当时震惊,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父皇没有答应。”
“朕是在替你拒绝。”昭帝侧首凝视着她——但是他是从江山的角度衡量。或许聪明如江灿,从他那句“朕的朝政社稷之事已着西桐旁听,此次离京之前,朕已将此事于朝堂之上公开”,便能够听出他的意图,却偏偏是西桐,单纯的她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明白他的决定!
昭帝忽然一字字地道:“桐儿,朕只问你,若是朕决定除去江灿,你可有异议?”
“父皇!”西桐猛的一震,“您说什么?!”
“纵是朕这四年来一直派人暗中观察江灿,但朕还是低估了他。此行已可确认,江灿才是真正的淮风夜帝,且势力宠大,特别是通过今日朕与他携手与北野一战,朕更是发现,此人不但心思聪明,心机过人,而且在排兵作战上,亦有天份。”昭帝的声音平静如水,似乎一出口便会被夜风吹得不留痕迹,“今日平野关一战,朕指挥七万大军以西南角主攻,他以东北角助攻,只带不足万人,却比朕先入平野,损伤竟只有百人。”
回想今日一战,至今昭帝依旧深有感触。
他曾追随先帝身经百战,继位后御驾亲征亦有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神速之兵,而拥有这般齐整严厉、仿佛势不可挡的军队的人,绝非等闲。
“朕是怕假以时日,海内四国均会成为他囊中之物……”昭帝一字字道,神色凝重。
“可是……他已与燕颖结盟……”
昭帝冷笑道:“天下最不可靠的,便是两国盟约,所谓‘休戚与共’,不过始于利益。何况你我皆知,江灿所为何求……”
西桐不得不抬眸看向昭帝。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温文儒雅、体贴宽和的父亲,而是睿智冷静、深谙帝王之道的君王,为保燕颖江山社稷可以不计一切后果和手段的君王!
昔日放江灿回淮风时,她曾经做保,认为江灿于燕颖构不成威胁,可转眼他便成了手握淮风皇权兵权的摄政王,他敢跟父皇提条件求娶自己,也必是有所依恃——不管怎样,父皇既已开口,想必他是真正威胁到了燕颖的安危,那么……当真,要非除他不可么?
“若父皇决心已下,儿臣……并无异议!” 在昭帝清亮的目光逼视下,西桐缓缓开口。
“他若真有威胁到燕颖江山,不等父皇下旨,西桐便第一个动手杀了他。”西桐轻声道,“父皇也知道他对女儿的一番情意,女儿接近他,比燕颖任何一人都更加方便。”
昭帝目光与之对视,眼中有丝惊怔。
西桐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昭帝:“但若真有那么一日,也要怪女儿识人不淑,必当在杀他之后自绝君前,以死谢罪!”
昭帝目光一闪:“你果然喜欢他?”
西桐轻轻点头——其实,也许已不仅是喜欢。心底中的隐秘,只藏在某个最深的角落,她以为今生都不会对旁人吐露一分。但今晚面对父皇一个“杀”字,她却不得不亲口承认,真正面对。
或许,她对他的情,与父皇和母亲的一见衷情、执手相守不同,那种情,纵是不为之生,却可为之而死。纵是伤心伤神,纵是铭心刻骨,但是情却并不是她人生中的一切。她可以倾付她的心,却不能倾尽她的所有——相信这一点上,父皇已经明白她的心意。
所以,昭帝没再多说,静了良久,他只是轻轻抬手,替她将颊边的碎发拢至耳后:“不论如何,桐儿,记得今日你的一番话。”
不等西桐再开口,昭帝又道,“早些去休息吧,平野关已破,如今燕颖反攻并非良机,朕留人善后,明日你随朕……回京!”
静了半晌见西桐没有离开,昭帝不得不问:“你还有事?”
隐约听说今日破平野关,任飞宇亲自被父皇射死,那么四姐……西桐犹豫了下:“四姐……可有下落?”
昭帝蓦然抬眸,片刻才缓缓开口:“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西桐心底微沉,再看昭帝眼中隐忍的悲凉,身侧那握紧双拳的手背上隐隐露出的青筋,恍然明白了一切。只怕四姐的结局,离她想像亦是不远。
只是不知道,被任飞宇利用的最后一刻,四姐心中是何心情?伤心,失望,还是求仁得仁?
而“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望着西桐渐渐消失的背影,悲伤自责种种的情绪终于缓缓浮进昭帝波澜不兴的眼底:“朕的女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静了片刻,昭帝才淡淡道:“去请灿王爷来。”
阴暗处似有人应声,只掠起一丝风动。
昭帝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在以前,他或许依旧会顺从自己的心意,许西桐她应得的幸福,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按照一个帝王应有的心思手段,去安排她今后的路。因为她不再仅是他的女儿,她还将有更远的路要走——从这一刻起,他和她,再别无选择!
良久之后,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陛下深夜诏灿,不知所为何事?”一张绝世容颜妖娆无比,一身黑金铠甲却冷凝逼人,正是江灿。
昭帝没有回头:“朕想跟王爷谈笔生意。”
江灿忽然淡淡一笑,和缓了他全身的冷凝,显得极是倜傥傲然:“无所求于名,安能以名诱,无所求于利,安能以利惑,无所求于权,安能以权媚……”
“这些灿王爷都唾手可得,自然不放进眼中……”
江灿目光微闪,忽然开口打断了昭帝的话:“西桐一直敬爱和崇敬着陛下,本王希望陛下不要让她希望,她若知道用她来做陛下和本王谈判的筹码,会很伤心。”
这是第一次,江灿在昭帝面前变了称呼。不卑不亢,言语犀利,目光咄咄,再让人无法把他和昔日燕颖国中风流放荡、娇媚不堪的质子联系到一起,
昭帝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是的,他一直低估了他,但愿自己这场赌局,是明智的。
“这是她必须经历的,因为她是朕的女儿。”昭帝迎向他的目光,依旧温和从容。
江灿沉声道:“陛下何苦逼她至此。”
昭帝垂眸,静了片刻忽然冷笑:“你当真以为朕对你没有起过杀机?”
“杀了我,公主便再无弱点和牵挂?还是现在,陛下忽然发现,也许本王活着,更对您有用一些?陛下步步为营,真可谓用心良苦!”
昭帝眼中精光骤现,江灿却摇头:“陛下既然想跟本王谈判,必要拿出些诚意才好。”
说话间,他突然抓向昭帝的脉腕,昭帝侧身闪了三次身形,却依旧没有避不开江灿的手。就在江灿的手扣到昭帝脉腕的同时,寒光一闪,一柄剑,指在江灿的喉间。
“灿王爷好身手。”昭帝神色不变。
“贺大人好身手。”江灿侧首居然向贺全儿一笑。
贺全儿却只是冷冷盯着他抓昭帝的手:“放开陛下。”
江灿突然笑不出来了,一双微扬的凤目间忽然闪过一丝震惊,他瞬间松开昭帝,退了半步。
在江灿放开昭帝的同时,贺全儿一柄剑倏然消失,他又成了立在昭帝身后那名低眉垂目的忠心太监。
江灿双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却忽听昭帝淡淡道:“现在,该是朕跟灿王爷谈谈条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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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淮风国堂堂的摄政王,还是这回淮风三万铁骑军的主帅,这样来找我不妥。”
“那当如何?先找本王的随行侍臣递国书予贵国,由贵国陛下颁旨后知会我方,再就时间地点具体两国礼部官员进行商榷,最后于帐内传见,还要由史官记录在案?”江灿挑挑眉,依旧是旧日风流神色,“只怕那会儿你早就回东应了。”
西桐却不敢看他的目光。昨日父皇之言犹在耳边,自己终是不得不承认的心思更让她见他有种莫名的心虚。
而幸好他已恢复了她熟悉的模样,让她心中踏实了些。
“你知道我要走?”
“你要舍不得走,便跟我回淮风吧。”江灿笑了笑,“我们私奔,去处谁也找不到我们的……”
“你找我,到底何事?”西桐轻声打断他,那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她现在,已经不想再作梦。
江灿定定望着她,忽然不笑了:“我以为,你想见我,找我有事要问。”
他正经的模样总会让西桐有种无形的压力,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肖似父皇。那不是容貌上的像,而是气息上的强大的压迫感,也许他一直小心地将这种迫人的感觉隐藏在了风流妖娆之下,也许此时的她,却因着深刻的了解,轻易窥视到了他的真实面目,又或者是他想让她看到他这样的真实面目,才会在她面前毫不掩饰。
静了下她才缓缓道:“关于这些时日的战事情况,父皇已让毕副将给我讲述了大概情况,时局之事,东诚大哥前些日子在京城,也比较了解情况,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当面去问父皇,燕颖的事,就不劳……”
他的手指忽然点在她的唇上,这个举动很……暧昧,让西桐忍不住红了脸,但他开口说话的表情却很认真:“以目前的场面局势,我与你父皇两军联手,不给乌延达喘息之机,就算攻到北野国都平漠,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你知道为什么你父皇那么急着回国?”
听他说得如此开诚布公,显然是……知道什么。
低头沉吟了片刻,西桐直言道:“父皇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自然不方便去问,不过我唯一想到的就是,太子哥哥和沈相一向不和,会不会是父皇担心此事才……”
江灿但笑不语:“还有呢,你继续说。”
有什么东西似乎从脑中闪过,西桐想了想,又道:“当时你骗我是父皇的旨意让我回东应,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
她的目光清亮的望着他,一瞬间那眼中的神采让他不忍错目。昭帝说得没错,她若生为男子,今后的路会更顺畅一些。可是若她真成为男子,却也不好,因为那样,他今后的路就会不那么顺畅了,因为他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光明正大和肆无忌惮的爱她!
西桐因着陷进沉思,没发现他的注视,有些没有关联的事一点点串在一起,她心头猛的一跳:“你的属下一定跟你说了,我在淮风和燕颖边界遇袭一事,是不是也有关系?”
江灿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片刻便神色如常,轻轻拍了下她的头,笑道:“我的小桐果然聪明。”
西桐没空理会他的玩笑,一把拍开他的手,微变了面色:“你都知道什么?”
“知道的比你多一点点而已。”江灿收回手,凝沉了几分,“昭帝陛下受伤,你可知道经过?”
这件事她问了毕副将,也问了贺公公,只知道是攻下平野关后,父皇入城时的冷箭突然而来,七箭连发,箭箭诛心。幸好是江灿在父皇身边,与他一起挥剑抵挡,唯有一箭,擦中父皇手臂。
事后察明,这冷箭是射自北野一名御箭极佳的弓箭手。但找到他时,他自知逃跑无望,已自尽身亡。
“一切的确像是北野国溃不成军后的孤注一掷,可是那时偏巧贺全儿离开片刻,你当知道,贺全儿是你父皇身边武功最高明的暗卫。”江灿顿了下,才又道,“何况,箭头有毒,这毒是产自燕颖西南的凉山。”
“有毒?”这点为什么没听父皇和贺全提起?江灿目光沉了沉,却只是笑道,“既然知道毒产自何处,自然昭帝陛下有解毒之法,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深深吸了口气,西桐道:“你的意思是说,父皇的受伤,当真是有人蓄意行刺?”
“昭帝陛下御驾亲征,总有人不想让他回去的。”江灿冷笑。
那么自己的途中遇袭呢?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此时经江灿一提,竟也似乎有着太多的巧合。
江灿道:“还有,你回东应,有谁知道?”
“我临行前,让燕颖在淮风的暗线传信回去,我听大哥的意思,是沈相让他……”西桐忽的退了半步,“不会是沈红叶,不可能!”
江灿挑了挑眉:“你如何知道便不会是他私通了北野,在半路派人截杀你?”
“江灿!”西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便是你今日来找我谈话的目的?”
“原来你信任他,比信任我多。”
江灿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些悲伤。
西桐叹息:“江灿,你别费心机了,把个人恩怨带进江山社稷,这种偏执,并不明智……”
“真正偏听偏信的人是你。只要一涉及到沈红叶之事,你便以为我又要对他如何,你却不知道,你那心机深沉的未婚夫,未必似他表现的那么纯良忠君爱国。可是……”江灿神色愈来愈淡,退了半步,“这件事,我只能说,有人太笨,又有人太聪明,希望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天,你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