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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斜阳听沫 ...

  •   巴黎。
      午后明亮的光斑跨过小广场上斑驳的青石板与灰色的马路,穿过光线的道路落在街角咖啡店外的小圆桌上。坐在细而高的咖啡椅中,避开撑起的遮阳伞,抬头看树的影子随风颤抖,阻隔那白金色的道路。
      一只白色的胖猫从弄堂的阴凉影子里慢条斯理地踱出,恣意跳上身边阳光最好的椅子,弓起后背舒服地蜷缩着。试探着伸手轻挠猫耳后半透明的粉红色部分,白猫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靠得却更近了些。
      下意识拾起桌上的手提包。差不多是时候了吗?
      面前,突然出现一名提画板的男子,走进下午的炫目阳光中。约莫三十岁左右的身影逆光而立,棕灰色的长风衣微微飘动。棕红色的短发末端打着卷,在日光下也能看出一点点金色。侧脸硬挺沉稳的剪影让人不由得联想起那种信然微陌的笑容。他将画板熟练地撑在咖啡店前面,对准小马路对面花坛里向阳而生的大片鲜花,打开干净的笔袋,拣出一支铅笔。
      淡淡的痕迹扫过,轻巧的花瓣形状便在画纸上飘飞。眼神被吸引过去,不自觉地停下了挠猫的手。白猫动了动头,喵喵地轻声叫个不停。
      那人背影的边线像是要渗透进阳光中。
      彻忍不住提包上前,站在画者身后。只见他左手松松地搭在膝头,握着底稿铅笔的右手也只是放松地描画。披风的下摆沿着椅子垂出的形状简单却给人别致的印象。本想细细看一眼,耳后的头发不小心随风飘下一缕,落在画者面前。
      “哦?”画者的视线一下子被打断,于是抬起头来。见身边站着的是一位乌发黑眸的女子,一声英语脱口而出。“你好!”他礼貌地微笑。这倒是出乎彻的意料。她忙将发束重新别好,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你不是法国人?”
      法国人向来是骄傲的,不屑于将自己的母语掩藏在通行如工具一般普通的英语之后。
      那男子挑了挑眉毛,并没有直接回答,“你的法语怎么样?”
      彻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角:“不太好。”她摇头坦白。
      男子一脸所以然的表情,耸耸肩带着亲和力地说:“所以还是要说英语啊。”手下的笔并没有停,一会儿功夫已经打好了稿子。简单却富有弹性的笔触,线条准确清晰,静物错落有致,整体构图完善。彻在心里暗暗评价。
      “我可以看着你画吗?”彻小心地问。许久不画,竟突然间来了兴致。
      他却像是并不受打扰,依然眼神眯起,专注地看着对面,“好啊,没关系。”
      身边袋子里的调色盘打开,露出用纸盒盛装的颜料瓶。五颜六色透明的阔口玻璃瓶不算整齐地陈列着,显示出主人的随性。但是每个瓶子里的色彩又保持着纯净和整洁,偶尔某瓶里掺杂一点其他颜色,会在表面留下一道如勾线花纹一样的细腻轨迹。
      一股熟悉的颜料味传来,吸引了彻的注意。她低头细细审视,想起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还会迷恋这股味道。很特别的香味。她继续抬头看他熟练的指尖小幅度挥动画笔。夹杂零星棕色细毛的黑色画笔在纸上跳跃,留下不同于笔尖形状的图案,似是来自于作画者创造力的画法。于是彻有些好奇他是不是专门在街头画画的艺人。但又很不像。没有那种奔波的沧桑劲儿,倒是有一股挺拔的气质。
      好奇想问,又怕打扰了他。
      那男子的嘴角似乎扬起一抹微笑,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看画的神态很专业。是画家吗?”
      彻一低头,齐齐的刘海噗在脸上,留下浅灰色的影子。“很久不画了。”
      见那人稍显惊讶的询问表情,又补了一句:“没什么特别好的灵感,就搁笔了。”
      男子也并不在意,继续在画板上调和颜色。
      “那……您是吗?”彻用轻柔的口吻问道。
      “也不算。只能说是个流浪汉,喜欢光线和色彩。”听出彻的语调里有细碎的小心翼翼,他的回答也带上了些许谦虚的语气。他和善地说,“阳光下所有的东西都是暖的,都是美的,让人不禁想留住它们的痕迹。”
      彻若有所思地点头。这种想法,似曾相识。
      阳光依旧舒缓地流动,偶尔有汽车唰地驶过,带起一阵清风。
      “这幅画送给你好了,”手中提笔的画者突然回头对彻说,“喜欢这儿的景色吗?你在这里坐了很久。”
      他并不是那种除了自己的作品什么都看不到的人呢。彻点头不语,嘴角不由得扬起。
      蜿蜒着爬上缓坡的马路尽头,是一座在阳光下呈现青白色的教堂,此时门突然打开,走出一队游客,三三两两地顺街的边沿走下来,穿过广场到另一头等候着的巴士。一对穿着情侣装的男女经过画者面前,女孩子突然瞄到画板上正在最后上色的画,眼睛便不舍得离开,一边充满惊叹地说:“好漂亮的作品!先生,您的画卖吗?”
      是法语。
      男孩子也跟了过来,手亲昵地搭在女友的肩上。
      画者只好面有歉意地解释道:“唔……这幅……”他正回头向两人示意画已经有主人,却看见彻双手摊开很大度地作出“请”的姿势。“没关系的,他们是游客嘛,马上要离开了,别留遗憾……我还有些时间……”
      见彻并不介怀,“那好吧,这幅画卖给你了,亲爱的小姐,希望你喜欢。”
      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步行的队伍很快便消失。目送着夹着纸卷的男孩子拉着女孩子的手说说笑笑地离开,彻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真是对不住。”他欠身说。配合语言的右手搁下画笔,优雅地一摆。
      “哪有 ,是我自己愿意的。再说,怎么能拂了人家小两口的好意呀。”彻摇头笑说。
      墨色的头发随风飞起,直而且长。
      “请问,”彻面向画者,问道,“你是每天都在这里作画吗?”
      “嗯,我就住在这附近。广场这里的阳光最好。”
      “那我明天也来可以吗?我这两天算是休假,在巴黎也没什么事要做。”
      男子的微笑就像是暖和的咖啡。“好啊。我明天再为你画吧。”
      阳光缓慢地褪下。

      虽然太阳落山很早,但是巴黎的天却黑的很晚。浅青色的天带着一点灰蒙蒙的铁皮色调,笼罩着匆匆的行人有节奏的脚步。彻在酒店的大堂里靠窗坐着,凝视窗外逐渐变暗的街道上人来车往,直至夜幕浓重。

      第二天,天色微亮时彻就醒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犹如一张有边框的巨幅白纸,被窗外的光晕染,颜色简单地渐变。彻暗自思索:早晨的太阳,那人是否会去等候?
      好啦,谁会像你那么昼夜不分精力旺盛啊。她对自己说,却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
      结果当走到咖啡店的时候,彻傻眼了。
      他明显已经坐在那里很久,正对着朝阳写生。满纸明亮的颜色仿佛是直接蘸取眼前太阳的光线画成,金黄耀眼。见到她来了,他简单地点一个头说:“你来啦。这张就快画完了。”
      最后的几笔完成,一张纸盛起早晨暖融融的气息。
      画者大功告成似的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抬起头。“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早来呵!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光线最清晰了。”他眉角笑成弯。“来,趁着晨雾还没散透,我也给你画一张吧!喜欢哪个角度?”
      彻看着他,微微有些怔。伸出双手的拇指食指,犹如当年构图那般,为他大概框出一个画面。
      不敢直视灿烂的阳光,她只选了远远的白色教堂和匍匐的街道。在阳光下,它们倒也都被染上金色的光彩。
      “嗯,我也喜欢那座教堂白色墙壁映满朝霞的样子。”他附和说,站起来调整画板和座椅。右手拿起笔,一下便专注于景物与画纸。
      等到教堂画完,太阳已经升高。小广场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主妇或是保姆推着婴儿车领着孩子晒太阳。一个孩子手里拿着冰淇淋也凑过来看。
      “唔……”拿着奶油甜筒的小手突然伸到画纸上,“这个是什么?”
      还没等画者反应过来,啪的一滴奶油就滴在画面中间。本应该是路面的地方突然一片醒目的白。
      “啊!对不起……”孩子吓坏了,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敢跑掉。
      他略显恼火地揉揉额角,“唉……算了。这样吧,趁着现在没有车,你能帮叔叔把这个放到路中间吗?”
      他从包里拿出一条肉干。
      因为犯了错误,小男孩儿顺从地接过,跑向不远处的街道。
      “嗯对,就放在那棵特别细的树旁边。”那人从画板边缘探出头给孩子指点位置。
      “这是做什么用的?”彻疑惑不解。这人竟然随身携带肉干!
      “等下你就知道啦。”他胸有成竹,眨眨眼睛。
      果然,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路边低矮的房檐跳下,奔着肉干去了。
      彻认得,是昨天的白猫。
      眼前的男子这时紧眯着眼睛,盯着猫跑动的姿态,又低头在纸上添了几笔。
      一只猫出现在画中的柏油马路上,正小心翼翼地嗅着什么。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彻笑了,戏谑地低头,对着画纸吸鼻子。“嗯……这幅画味道不错。”
      他佯怒:“再笑小心我把你的头发用颜料粘到纸上去!”还作势举起画笔对着彻垂下的长发。
      她连忙告饶,眼神里闪烁着狡黠开心的光泽。
      不远处传来吵闹的声音,其他跑跳得有些出汗的孩子也要吃冰淇淋。
      一位母亲无奈地领着孩子穿过马路,伸手在衣兜里掏零钱。见到正在作画的画家,她的眼睛突然一亮,对儿子说:“你看叔叔在画画哦!这样的难度你能临摹下来吗?”
      孩子短而浓的眉毛开始结疙瘩。
      母亲又诱惑道:“这样吧,我把这幅画给你买下来,如果你回家能临摹出来的话我明天给你买两个球的大冰淇淋!”
      嗯……吃的诱惑对于孩子来说是致命的……
      不等画者解释,彻又拱拱手,标准的大度微笑。
      画被买走。
      他都无奈死了。“小姐你……”
      “我更喜欢看人画画的过程,真的。”她笑意盎然地说。

      男子伸出左腕看一眼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正午。于是他面向身旁的彻,礼貌地问:“小姐,我是否有荣幸请你共进午餐呢?”
      彻考虑了一下,爽快地答应。
      “现在的时间也不够画一整幅,”他四下扫视远近的景物,“不如我先来给你画一些随手的小东西打发时间吧。想看我画什么,指给我就好。什么都行。”
      彻心情恍然一震。“那个。”
      “什么?”
      “那边的石板路。”
      画者娴熟的笔法很快勾勒出青色的纹路。几分钟后,石板的质感便弥漫出来。
      “那个。”
      “什么?”
      “最近处花坛的蓝色花。”
      轻抖的手腕巧妙地组出花枝的形状。一朵,一朵。一大片娇嫩的蓝色逐渐在纸上盛开。
      彻都有点嫉妒了。
      一只麻雀从树上落下,在地面啄食。机警的眼神不住地看着彻。
      “那个。”
      “什么?”
      “那只鸟。”彻故意不放低声音。
      扑楞楞。麻雀飞走了。
      “嘻嘻,不会了吧。”
      “小瞧我?”蘸上一点赭石一点墨色,画者神态自若,凭记忆将鸟画出来。“我十岁起就住在这儿,这里的鸟我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咧开嘴,胜利地大笑起来。
      彻也不禁赞叹地轻拍着手,笑说:“输给你了!”
      “走吧,我们也吃点东西去。”
      中午。
      下午。
      傍晚。
      时间轻巧地划过流浪的风,带来惬意的夕阳。
      两个人的身影早已被晚霞浸透。“终于画好了,”画者将作品卷起,开玩笑地说:“趁着还没人要买,快拿着。你也该回去了吧。”他坦然的眼神深深看进彻沉默的表情。
      “嗯,是的,谢谢你。”彻接过他手里的画,视线却不自觉地停在那双手上。“我们就这样说再见啦。”
      “再见。”画者挥挥手。
      遥远的风吹起彻的头发和裙角。望着她的背影,男子的额头悠然地轻皱起来。自己也早已经习惯。
      晚上。最后一个小时的天光,代替太阳映射地面的景物。光线不明。
      彻并没有想到会再回到这儿。明明以为,傍晚的转身就是永别的招手。萍水相逢,自己本也是这么觉得。但是散步时下意识的脚步并不需要思考和引导。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沙漠里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人,筋疲力尽地抬头时,发现自己回到原地。“没有更进一步地丢失”和“方向依然没有进展”两种念头,交缠盘踞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所以见到他蹲在广场用肉条喂狗的时候,彻的嘴角似乎有一点抱歉地翘着。
      对不起,又来叨扰你。
      暮色中,那男子却只是抬头,用一种很亲和的口气打着招呼:“嗨,又遇见你了。”
      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身边一大群毛色各异的纯种牧羊犬,彻也蹲下伸手抚摸它们柔软光滑的毛。
      “我小时候给街坊邻居打工,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要去各家牵他们的狗出来遛,顺便带点东西喂。呵呵,这些老家伙一直记得我,所以我每天晚上如果不带点东西给它们,就会被群狗幽怨的眼神鄙视的。现在整条街的狗都知道晚上我会在这里喂东西,唉。”他耸耸肩。像是想起什么来,他突然对彻说,“有个朋友约我在这里等,大概待会儿会来找我。最近经济不景气,想找工作都不太容易。”
      听见了吗,不是在等我。彻用力气很大的强调语气暗暗对自己说。
      又不由得想,你能给朋友找工作?
      他像是知道彻在想什么,爽朗地说:“当然我也没有工作,只是试试他的运气如何。”
      不远处也有少年牵着两条金黄色的拉布拉多犬,在广场边缘漫步。
      天色更暗了一点。
      胡同里突然走出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并排将遛狗的少年夹在中间。气氛明显不对。
      少年见势不好,却逃不掉了。两条温顺的狗只是汪汪叫。
      彻倒吸一口凉气。“报警吧!”她紧张地对身旁的人说。
      他却只是咬着嘴唇,皱着眉头说“等一下,警察也要看那两人有明显的行凶倾向才会采取行动。”
      难道要等他们把少年打趴下才算?彻紧紧拧起眉头,不由得噌地站直了身子,几欲上前。
      “你想干什么?”他紧张地拦住她,“不要冲动!”
      街对面突然冲出来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嘿——!亲爱的——!”
      那人朝少年的方向大喊。
      避开车辆奔过去,那人夸张而亲切地搭上少年的肩膀:“怎么了?”然后严厉地向身旁的二人瞪过去:“你们想把我男朋友怎么样,嗯?”
      那孩子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
      “亲爱的,他们吓着你了?告诉你别大晚上的一个人带两条狗出来嘛,不安全!行了,别怕,有我呢!”继续瞪视,顺带展示自己发白的骨节和壮实的胳膊。
      两个人见势不妙,讪讪着躲开了。
      街边的路灯亮起来。
      那人继续搭着少年的肩膀向广场中心有路灯的明亮区域走去。随即松开手,态度正经地说:“刚才冒犯了。他们没伤着你吧?自从不久前那边的小教堂被开辟成夜游巴黎的景点,这里角落的地方有时候就会有那种不安全的人。下次小心点。”
      少年抬起英俊的头,向面前的陌生人致谢。纯正的法语声音柔和美好。
      哈?英雄救美……少年?还好,化解危机就好。彻心想。
      那名男子挠挠头说不谢,一转身竟朝彻的方向大步走来。“嘿!日子过得还好吧,艾德!”他嘹亮的嗓门亲切地吼道。
      彻身边的男子站起来,迎上去和那人熟络地击掌:“行啦,还活着呢!话说你怎么还没有找到工作啊,莫克?”
      “没办法,”名为莫克的男人又有力地挠了挠头,“经济危机嘛!哎,你说有关找工作的事找我来,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艾德扑了扑身上的肉屑,表情很无辜地耸肩说:“没有。”
      “好小子!你敢耍我——!”
      两人笑在一起。
      “刚才的演技不错嘛。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改变取向了,哈哈哈!”
      “形势所迫啦。我要只是个路人,那两个家伙能轻轻松松就吓跑?”

      刚才的少年却不知什么时候绕过来。“先生,”
      彻心里想着就算自己这种不太好的法语听力,听这孩子说话却觉得好清晰啊。
      “您现在没有工作吗?”他有些小心,完全不带任何玩笑口吻,反而声音里有一点点敬意。
      “哦……是啊。”莫克不好意思地说。
      “为了报答您刚才的帮助,如果我能帮您找一份工作,您会接受吗?”
      “真的?”莫克惊喜地问。
      彻瞥到身旁的艾德饶有兴致地笑了。
      “我想,我的父亲有能力帮您找一份工作。不知您希望什么种类的工作?这样吧,您留一个电话给我,相信近期一定会给您答复。”
      “那真是太谢谢了!”莫克咧开嘴笑起来。
      “嗯,”他谦虚温和地摇摇头,“这是我的感谢和报答。”
      少年渐渐走远
      艾德胸有成竹地拍拍老朋友的肩膀,“怎么样?我今天让你来没错吧?”
      彻十分惊讶地张大嘴,不敢相信地问:“天哪,你已经知道那两个混混要来?”
      艾德却哈哈大笑,“当然不知道啊!所以才叫做试试他的运气嘛!”
      夜已经深了。广场四周的各色小店透出明亮的光。零星几个行人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在地面上形成奇特而稍显神秘的形状。
      “我明天离开巴黎,回国。”彻低着头,刘海不动声色地挡住眼睛。
      艾德双手撑在咖啡桌上,拄着弧线优美的下颌。“明早我送送你吧。”他随意地说。
      她忙抬头,“不用麻烦了!挺远的……或者,我明早能来这里……吗?”
      几秒钟的静默。“好啊。”一个儒雅的微笑。
      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清晨。艾德早早来到咖啡店。
      “哦,艾德,你来啦!”店老板已是旧识。
      “她还没来吗?”自言自语道。朝阳中的男子,侧脸依旧清亮坚毅。
      “刚刚来过一个东方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老板从柜台中出来,手里一个信封。
      打开,是一幅不大,素淡的水彩,一幅飘飞的纱帘,隐约看到窗台。窗台上摆着一个晶莹的玻璃花瓶。透明的瓶子上是繁密的花纹。”
      原来她的画风这么成熟。艾德在心里称赞。
      花瓶中插着一只红玫瑰,却是用国画工笔的手法。精细的笔触,宛若开放在东方的时空。
      水彩和国画衬在一起,有一种后现代的特殊韵味。
      还有一封折起的信。

      彼时彻已经坐上飞机,眼角含泪。
      艾德,谢谢你。

      我应该告诉你什么呢?
      我可不可以告诉你?
      我在心里问自己。
      告诉你,我的身边曾经有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一只粗粗的水彩笔,我指哪里,他便会画下来给我。
      告诉你,我们曾经被一起求学的美院看作神雕侠侣一般的存在,虽然画着不同的画种,却偏要每天腻在一个画室里,动不动用错了颜料,吵着笑着看阳光划过窗外的树叶。
      告诉你,他不许人离自己正在画的作品太近,生怕谁一口气吹错了颜色细细的分布,却许我几乎将脸贴在上面去嗅那颜料的味道。那种特殊的,虽然昂贵但是会有很甜的味道从画中沁出来的颜料。
      告诉你,他喜欢光线到了痴迷的程度,会早早爬起来对着一面挂帘的窗户,能画一整天。
      告诉你,他也会把那些不小心弄到画板上的泥点啊油污啊想办法修饰成观众会拍手叫绝的小东西——尤其当我一定要坐在他旁边吃东西的时候。甚至画板沾上东西时,会有同样的恼火表情,同样用手指轻揉额头。
      他也喜欢动点脑筋用很腹黑的办法帮人做事,享受好友哭笑不得、大力拍着自己肩膀的时刻。
      也告诉你,当半年前我们两个手挽手在巴黎留学的时候——他总是把大相机粗粗的绳很密地缠在手腕上,让我框各种景色给他照——也会——把我拖到景色里,满足地对着我按动快门——比如卢浮宫——鲜花广场——还有那些小广场和小马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所画的那片花坛……
      他就是在那里不小心踩空跌下马路,被开飞车的小混混……
      我是否也应该告诉你,在你摆上画板的前一刻,我已经拿起装有安眠药的手提包?
      是你让我可以告诉自己,他还活在巴黎的某个角落,端着画板,对着阳光。至少我可以这样自我安慰,然后可以容忍自己跨越整片大陆,在世界另一头,活下去,握住毛笔。
      谢谢你。

      已然泣不成声。

      打开信纸,艾德只看到两句话。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但目送落花流水,恰似梦桃源。

      迎着阳光,男子英气十足的脸上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原来,视线在阳光中,也会和在暗影中一样模糊啊。
      如果从小便能依稀见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人影浮动,算是一件恐怖的事吧。自己却不觉得。愿意看着他们的眼睛,深深的瞳孔里总是有丰富的人生浸透浓重的感情与感动。所以并不是从父母的教导中领会爱与真诚,而是那些漂浮的老师们。
      就像是一种过早的经历和懂事。
      既然体质便是这样,也就不觉得是麻烦。接受便是了。不做让自己内心不安定的事就行。
      见过那么多生命遗留下的光尘,渐渐地也觉得生命的宝贵。
      也算是这些老师教给自己的。
      所以上大学的时候,艾德很清晰地选择做医生。
      就算是拿着手术刀也不会害怕,因为他们会陪着自己,给自己加油。
      “你是在做很高尚的事情啊年轻人。”那些谢顶的没有牙的拖着轮椅的老幽灵总是在他手术一半最辛苦的时候鼓励自己。
      手术台上不舍得放弃生命的努力也会被很具体地展现在他眼前。因此更用心地工作,更用心地争取心脏跳动的声音。
      直到五年前。自己的聪明与才华总是招来不少竞争者,这点他早就明白和接受。身边飘渺的老师们都给他讲过人类生存不得不做的道理。
      但是不明白为什么才华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却会缺少与才华相匹配的善良。不仅是一个午夜急救室里的懒惰,那个年轻人简直是不声不响的谋杀。
      他气愤地检举。
      却在走出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在走廊上与那人狭路相逢,被凶残的愤怒推出窗外。
      虽然是四楼,非常幸运地只伤到左手。
      但对一名外科医生来说,已经是断绝前途的晴天霹雳。
      开始厌弃和恐惧人性中的阴暗面。
      于是躲在阳光里。用可以灵活使用的剩下的右手调动画笔,总能让他找到当年手握手术刀的热情。挽留生命和挽留时光是类似的道理。
      从此坐在广场边,身边半透明的气氛也常常会吸引失去过心中所爱的陌生人。习惯了。如果自己所做的事能够在他们漫长的人生中温暖一瞬间,也是值得的。
      没人需要解释。

      不过,二十年前。
      霍格沃茨,椭圆形的办公室。
      麦格教授敲门进来,惊讶地发现邓布利多校长正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烦闷地抱着手臂。
      “校长先生?有什么事让您这么烦心吗?”
      “麦格……今年新生的通知书都发出去了吗?”
      “当然,昨天一天就都很顺利地发出去了。”
      “唉……”邓布利多的眉头纠结得更深。“前天住在苏格兰的一户人家搬到法国去了。他们家的独子爱德华本来是在我们的录取名单中的,但是……”
      “您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因为那孩子是个贵族,又是个帅哥啊!如果我们招收了这个学生,弄得马克西姆夫人怒气冲冲地驾着马车来要人……”
      麦格夫人听着也不知不觉地捂住额头。“我十分赞同您的做法,相信马克西姆夫人不会忘记招收这名孩子的!”
      可惜……那年因为招收到芙蓉太开心,马克西姆夫人忘了。
      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斜阳听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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